有人开路殿后，赵安一行人踉跄撤退，直到退入一片暂时无尸踪的山林凹地，才稍稍喘息。但他们立刻安排人警备，那些如影随形的怪物可能随时再次扑来。
一条长长的血痕在雪地上蜿蜒而来，绵延不绝，像极了一条红色伤口，将这座山林生生剖开。
他们赶紧用随身携带的伤药和布条为人止血，然而鲜血仍不受控地渗出，浸透了雪地，红得刺目。
“这血……根本止不住……”有护卫喃喃低语，声音透出一丝颤抖。
冰冷的雪本应有助于收缩血管、止血封伤，但是即便赵安他们让勉强包上的伤口遇冻，血液仍不断在伤口处疯狂鼓涌。
和延义村时那场变故不同，那时不过是五人之间的突发，彼此都还比较冷静；如今此地众目睽睽之下，亲眼见同伴如此，众人心急如焚。
“怎么办，赵总领！”
“我们马上下山吧！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赵安蹲下，脸色阴沉，摸了一下对方发烫的额头，没有犹豫地下令立刻回鹿山村。
那群拼杀相随的护卫，不仅是身为领队的职责，更是一同在贾府肝胆相照、生死相依之人。任何一个倒下，都是他赵安的耻辱。
当他们重回鹿山村，留守的护卫老远就看见众人衣甲带血、面色灰白，其中一人是被抬回的，眼中立时露出惊骇。
“出事了？！”
赵安没有作声，只是快步走向马匹，布置五个年纪最长的护卫带人上马，直接进城往医馆去。
长鞭抽马，嘶声骤起。一旁守马的护卫见状不敢多言，只在心中默数着回来的人数，好在众人俱在，但他还是发冷，上山不过一个时辰，便成了这副模样……
下山时虽急，但赵安心中沉如铁石。作为这队的领头人，他不仅没完成主子所托的任务，更差点让贾府精锐葬身山中。若非有人及时出手相援，他们此刻恐怕已成山林鬼魅。
他沉声吩咐两名护卫：“去找荀勇，告知山中有异，让他们原地固守，切莫擅动，多加小心！”
两人应声而去，眼见事情安排妥当，赵安回身望了脸色不一，都心有余悸的下属们。他眉心深锁，稳道：“我现在打算重新上山，你们若是不愿意跟我同行，现在就可以在此处等我，若两个时辰后我不回来，你们便带着这些马回府。”
护卫们闻言一凛，彼此对视。有人低声问：“赵总领，我们……还能进得去那玄极寺吗？”
他问的不是要不要去，而是能不能。
赵安负手立于风雪之中，神情冷峻：“别忘了，我们的任务还没完成。那些村民生死未明，山中异状未查，荀勇他们百余人指望我们探清山中形势。若我们退了，府里和京中的计划就要搁浅，主子或许还会因我们事败而再被困府中。”
护卫们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才有人问：“可，我们若是再遇到那群活尸，要怎么办？”
“要不是刚才被那些野兽包后了，我们也不至于跑不掉。”
赵安默然。他知道他们不是怕，而是太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也正因为了解，他们才犹豫。
众人把雪泼在刀刃兵器上，开始擦拭满是尸毒污血的兵器，以免后面再战误伤伙伴反而害了自己人，而他们也一边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上山之后怎么行动布阵。
向导见众人笃定了要上山，面色发白，战战兢兢地凑上来：“赵总领……我刚才已经带你们上过一趟了，接下来……”
他话还没说完，已有几名护卫转头看向他，眼神中透出寒意。
赵安也不为难人，摆了摆手：“你去了也是拖后腿，便留在此地帮忙看马。”
众人把握这个上山前短暂的闲暇时间，商量完待会的作战计划，便有人终于说起大家都心有疑惑的事情。
“话说回来，方才那些黑衣人……到底是谁？住山上的土匪也不至于如此整齐肃杀吧？”
所有人看向赵安，后者直言：“我不知道。”
可是不知他一人听到了受伤护卫的低语，有人便大胆地问：“赵总领，你是不是也听见了，那个人真的是老大吗？”
这话一出，四周顿时安静下来。
赵安垂眸不语。
他们只能看赵安的反应，毕竟替代了裴石的是赵安，赵安现在才是他们的领队。
可裴石是他们曾追随、也曾在府破之后一同血战生死的人，是改变他们走上正途、不至自杀自害的人。
可赵安看着面前的兄弟，只是反问道：“敌友不明，如果那人真是裴总领，你们还敢相信他吗？”
“为什么不？那人是老大吧？不管是不是，但他们帮了我们不是吗？”
“如果是老大，那他为什么不愿露真容呢？他有什么理由隐藏自己？”
“老大不是中了尸毒吗？那事之后就是雪天，他怎么从城东到城南山上来的。”
“如果是，他怎么会不管主子一个人离开呢！”
“最要紧的难道不是那些人是敌是友吗？”
众人七嘴八舌，他们说的全是赵安脑中纷乱的思绪。
他们曾与裴石并肩生死，知道他虽是贾府外人，但武艺、信念、狠厉皆不负“贾府总领”二字。可如今，他若真是那黑衣人，又为何隐身而不现？又为何甘为暗中之助，而非坦荡相认？
赵安深吸一口寒气，望向雪线尽头的山林阴影。
他们彼此信任，也信裴石的为人。他们也想过，若他变成活尸，变成敌人，便如主子说的，便帮他走完最后一程。
可如今，若真是他，叫人如何是好？
有人看赵安沉默不语，问：“赵总领，若是又遇到那群人，我们怎么办？”
是啊，就算他们做足准备，但是那些人的存在如果不能分清敌我，始终对他们来说都是隐患。
即便那个人是裴石。
“走吧。”赵安回头，眼神坚定，“与其在此猜测，不如亲口问他。”
他顿了顿，冷声道：“不管是不是他……挡我们行事者，便是敌人。”
——————
护卫们快马加鞭返京，一路未敢稍歇。借着贾府之名，他们直入城门，将伤者送往安阳医馆救治，另有一人直接回贾府报信。
那名护卫一进荣禧堂便急报玄极寺遇袭之事。黛玉虽早有心理准备，却仍心头一紧。
借着宵禁，京中活尸已几近肃清，可郊外无墙高筑、无人镇守，遇上尸患异变，也在情理之中。
这也是黛玉将府中精锐尽数给了赵安的原因。
很快安阳医馆便来传话，那名护院最后还是死了。黛玉心中不忍，立刻唤小红，让她陪大奶奶前往医馆将人接回府。
左丘梅则更在意事发经过。他一边听护卫讲述，一边详细盘问起路线、地形、时间与人员调配。赵安一行自鹿山村上山，原不过是探村查人，却在玄极寺门前遭遇兽尸袭击虽是预料之内，但其他的显然事有蹊跷。
黛玉静坐在书房主位，眉目低敛，神情凝重。当护卫说到他们在玄极寺的山门前遭遇兽尸袭击，她心下不忍，只撇过头去。
直到护卫说道他们几近绝境，忽有一群黑衣人现身救援，黛玉才轻轻抬眼，问：“是黑峪村的猎户吗？”
“并不像。”护卫摇摇头：“我们向导便是黑峪村人，他们的装束举止也不像是山中百姓。但是他们具体是什么人，是敌是友，当时情况紧急，我们只能先行撤退，实在不知。”
左丘梅此刻起身，缓缓踱步一个来回，忽然转身追问：“你再详细说说，你说他们戴着面具？”
护院仔细回想起那时候的情况，“那些人都是一身黑衣，脸上带着面具……”
“说清楚一些，那面具是木的还是皮的？兽形、还是鬼怪形状？粗制滥造还是刻工精巧？所用何种兵刃，有无统一的标识？他们的身形、口音、像哪地人？”
左丘梅连珠发问，言语急切，叫护卫一时语塞。
黛玉也转头看了过来：“左先生，你似乎知道这些人？”
“没有。”左丘梅只微微颔首示意继续。
护院深吸一口气，竭力回忆，无非便是他们所看到那般：全员佩剑于腰间，都身穿无任何标识的黑衣，木面具上都是兽状。他们都是动作利落，分进合击，显然训练有素，似受一人统领。而为首之人的面具与其他人不同，毫无图案。
“没有听到他们说话，所以也不知道是哪里的人。”那护卫沉吟了一下，忽而想到，“对了，他跟我们府里的护卫很不一样，他们那些人除了为首那个明显与旁人不同外，其他那些人身形都非常像似，不管是身高还是体型，就好像……”
左丘梅略微皱眉：“好像军士或是影卫。”
“对对对！我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说，就跟话本里说的那样。”
那护卫忽而又想起什么，声音低了下去，“说起来，他们带头的那个……那身形瞧着像老大。”
屋内霎时一静。
左丘梅微微一震，黛玉则已倏然起身。尤其是黛玉，她甚至走到那护卫面前，语调低而冷静：“你确定？”
护院一时间才意识到自己嘴快了，忙想了想，又道：“不……不确定……只是身高像……”他有些手忙脚乱地比划身高，一下子说了许多细节，“那人虽然也是武艺高强，可是，看着比老大瘦些，而且……而且……”
黛玉皱眉，“而且什么？”
她的心情不能接受一丝模棱两可的回答，直接问：“你只告诉我，他是否束发髻，他是长发短发……”
这下轮到护院当真是怔住了。
黛玉凝视他的眼睛一瞬，未再追问，只颓然转身，径直离开了书房。
“这……”
护院面露惶然，转向左丘梅，小声问道：“左先生，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左丘梅此刻神色复杂，望向门口久久无语，半晌才缓缓摇头：“不是你的问题。人活着，总归是好事。”
金城汤池这个章回，裴某只是路人，毕竟这次的主角，是京城（bushi）。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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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金城汤池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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