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事关重大,连心腹丫鬟都尽数不可信,姊妹俩全然屏退左右。
林瑾更是直接嘱咐兰霜等人看好屋子,不许旁人靠近,又令她率人站到角门边,这便是连心腹丫鬟都不可在墙根下听得只言片语了。
黛玉见状,亦让紫鹃、雪雁等人照做。
林瑾话到嘴边欲言又止,不无担忧地望向黛玉。
黛玉向来心思敏锐,察觉到林瑾的担心,正色道:“姐姐不必忧虑,无论是何事我都受得住,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自当风雨同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是的,黛玉向来最重亲情,她一直都坚毅勇敢,只是对亲近的人才会流露小女儿的温软情态。
想到这茬,林瑾更是咬着牙根恨恨不平起那顽石来。若非黛玉举目无亲,怎么也轮不到他贾某人来沾这至亲之情。自然,这是林瑾视角下的一面之词,事实如何也只有他们二人才知晓。
她斟酌片刻,决定还是从大背景开始,同黛玉剖析起来。
“妹妹或许知晓,上皇前些年退位与今上,如今上皇仍居天子承乾宫,而今上不得不居于东宫。”林瑾说起正事来从来都一本正经,逻辑清晰,从大势时局起娓娓道来。
林黛玉这下明白事关重大了,有什么事是必得从如此敏感的朝局开始讲的?姐姐作为内宅女眷都对此如此了解,并一定要讲与她听,她自是用心将所有字句都记在心上。
“上皇退位乃是无奈之举,听闻是御医署再三诊断上皇身体不佳,而在当年处置完坏了事的义忠亲王之后,上皇也确察觉精力不济,更兼大朝会上当庭昏倒,为保国祚,也为保自身康健,在半数朝臣的谏言下,上皇才下诏退位,今上因纯孝,又不曾掺和那几位亲王的斗法,这才被上皇拔擢传位。”
“前些年上皇势大,今上只退让隐忍,不曾同上皇起过正面冲突。近些年今上亦在收拢朝臣与君权,可上皇亦不肯放权的,上头正两厢斗法,朝堂的斗争越来越明显。”
“荣宁二府并王家、史家,都是上皇亲自栽培的朝臣,当年荣宁二公在时,说一句简在帝心亦不为过。甄家亦有甄太妃在宫中,亦是极受上宠。”林瑾缓缓将话题引向朝臣家族势力,观察着黛玉的面色。
却见黛玉形容如常,她接话道:“这么说来,贾、王都是上皇一派了。”
“不错,”林瑾欣慰,跟聪明妹妹说话一点就通,毫不费劲,“而今上亦在划定自己的势力范围,今岁春闱恩科,不但进士科,连同进士科都是今上钦点的,那名单我曾细细看过——”
林瑾十分热爱背调,她总有兴趣将一人的身份背景扒个底朝天,颇有种做侦探的快感。
“——今上鲜明地偏向清流世家,或寒门学子。更令其手下大儒广招门生,竟隐隐将朝臣分为两派,在庙堂之上、草野之下,都斗得不可开交。现下斗得最狠的应当是文臣,武将只是在用人和任职上有所纠纷,不曾当真用兵。”
黛玉蹙眉:“听姐姐这么说,那岂非已十分严重?”
“正是呢,”林瑾也叹了一口气,“但凡朝野文臣,无论是己身还是家眷,都牵连甚广,下诏狱的都不知凡几,更何况那内监大狱里的。”
“那爹爹……”黛玉更担心了。
“两淮盐政向来都是财税必争之权,伯父注定无法独善其身。”林瑾苦笑,她佯作乐观地安慰黛玉,“暂且无妨,半旬之前今上微服私访,来两淮亲见了伯父,只是我也不知他们究竟说了什么,只知圣上赐下这些人来,还赐了一些物什,现下收在墨叔那。”
林瑾打开她带来的一个精致的小叶紫檀长匣,捧与黛玉:“这便是圣旨了,还请妹妹千万收好。”
黛玉小心地取出圣旨,飞快读了一遍,眉间忧愁满布:“今上是借着赏我,而对爹爹……”
林瑾叹服:“自然,故而妹妹已曝露于今上眼前,上皇那自不消说,即使上皇不思及妹妹,贾家与甄太妃也会帮上皇想起。若当真到了要对付伯父的那一步,妹妹无论如何都没有置身事外的可能性。”
“今上赐下的嬷嬷和龙虎卫,既是恩,亦是罚,必要时不可不防。只现下还算可信。只要伯父对今上仍有用,那么今上就不会容许旁人伤及妹妹。”林瑾苍白地安慰道,她话里话外具是对天子和林如海的不敬,但黛玉病没有出言回护,而是久久陷入沉思。
“妹妹,无论如何,伯父定然会无条件地护持于你。”
林瑾默念:我也是。
“我知晓,”黛玉微微一笑,“事态暂且还未到那般境地,为了爹爹我亦会努力周全自身。”
林瑾看着黛玉努力保持乐观洒脱的样子,心里百感交集起来,一时颇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一时又为她小小年纪不得不汲取对她来说太沉重的认知而心酸。
“我们还有时间,也可多学多思尽力成长。妹妹这般举世无双的聪明人,自是学什么都会的。”林瑾发自内心地称赞起黛玉来,“我这些日子细细想来,已是学了些庶务、律法及武学,我还想着去学些医术,妹妹觉着如何?”
“姐姐学了这许多,倒叫我羞愧起来。”黛玉努力思索,只是她多年都是按着大家闺秀的模子教养的,实是想不来在这波谲云诡的势态中要学些什么才能成长起来。
“若妹妹不嫌弃,我提一个,或许能供妹妹参考一二。”林瑾其实早已想好了,只她此前都不曾同任何人提及。
“诸子百家,纵横术。”
*
与此同时,黛玉院外。
“我的紫鹃姑娘,你不知道,那什么堂姑娘小小年纪就包藏祸心,把姑爷哄得跟那什么似的,只一昧向着她,”赖嬷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抓住紫鹃的手,死活不肯松开,“这林府管事的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回回都站在堂姑娘一边,直叫我们这些夫人的旧人无地自容。”
紫鹃几次试图从赖嬷嬷手中挣脱,却因力气不够大而失败。她只得耐着性子,模棱两可地敷衍几句:“嬷嬷这些话同我说也没有什么用,我在姑娘跟前还是不够分量说这些话的。实是姑娘这几日才回来,精神不济,谁都不敢拿这些琐事搅姑娘清净,嬷嬷再等几日,姑娘病好了自会让嬷嬷去见的。”
谁料赖嬷嬷竟干嚎地更大声了,直叫紫鹃吓得左右看看有无旁人:“紫鹃姑娘,咱们谁人不知,你可是咱们姑娘身边第一得力人。你不为姑娘多想想,这林府就要变成那五服外的堂姑娘的囊中之物了!她如今把院子围得铁筒一般,谁都不知道她在琢磨些什么伤天害理的玩意儿,这可如何是好啊,我苦命的姑娘……”
紫鹃只搪塞赖嬷嬷,却暗自想着,是该寻些人去那堂姑娘的院里打探一二了。
唔,赖嬷嬷说的小丫鬟就不错,是贾府旧人生的家生子,如今正在林瑾院子里管花草的,叫什么小莲的……这种眼皮子浅的小丫头,就没什么是五百钱买不到的。
*
“纵横术?那不是自始皇就失传了吗?”黛玉有些疑惑,“更何况,那纵横术是讲合纵连横,现下又无诸国混战,不比春秋战国。姐姐是想……”
“是我说得有误,”林瑾迅速道歉,转而解释起来,“在朝堂上、江湖中都有各方势力,这纵横术是借学战国之策,实学借力打力,以此翻云覆雨。我们女子本就力弱,又有礼法拘着,不可到外头去,若要自保,我们只有在这些势力之中夹缝生存,学会让他们互相斗争,或转移视线,我们才可想法子脱身。”
“若是谁人当真死死盯上了咱们,那竟可称得上朝不保夕了。”林瑾苦笑,只她话里话外始终把自己同黛玉放在同一境地,倒叫黛玉心底发暖。
“姐姐的意思我明白了,”黛玉握住林瑾的手,许诺般道,“我们一起努力,多学一些总是无碍的。”
“从前我只读经义诗文,只知风花雪月,倒是我狭隘了。”黛玉不由叹道。
林瑾由不得任何人说黛玉有丝毫的问题,黛玉自己也不能,她立即辩道:“妹妹林下之风,咏絮之才,怎生如此埋怨自己。”
“只妹妹这身子还要将养,咱们慢慢来,若妹妹力有不逮的,自有我来替妹妹顶着。”林瑾像守护公主的骑士一般郑重许诺,她深深望向黛玉的眼底,“你不必忧心。”
“是了,我这身子是先天不足的,也是拖后腿了。”黛玉惆怅道。
“即使先天不足,咱们也可以后天补齐。我明日就去找林义和周婶子等一道,给妹妹制定一套完整的强身健体方案。”林瑾得了黛玉首肯,顿时豪情万丈起来,“妹妹说的是,只要咱们同心同德,就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如此,便一切仰仗姐姐了。”黛玉被她逗得发笑,只给林瑾戴高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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