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宝钗把话说开,算是宝玉挨打事件余波中最令人开心的一件事。
看着黛玉给眼中开阔的万千世界慢慢传递给宝钗,晴玉真心有一种老母亲养女鹅成功的落泪感。虽然实际上,论起天资聪慧和博览群书,晴玉和这两位钟灵毓秀都没法比。
她俩聊天的时候,晴玉一般都老老实实捣鼓自己的新药,淡化一不小心就有哪个典故听不懂的尴尬——由于有了一次不当谜语人的快乐体验,这两位现在的聊天早就不限于穿什么衣服绣什么花的闺阁话题,上至历史下至人生,没有她们接不上的话,插嘴难度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看着她们这么聊,就有些看到希望的感觉。晴玉有时候觉得,她不能解决的矛盾,这些姑娘们或许自己能摸到不一样的方法。
至少宝钗已经开始有了一些“多条腿走路”意思。在她的劝说下,薛姨妈认真梳理起薛家旁支的关系,甚至传信同样寡居的妯娌,请她携薛蝌、薛宝琴等晚辈入京养病。一个小小的“提前”,让晴玉有机会救下这位本该生下重病的薛夫人,算是给宝钗多找了一个能依仗的兄弟。
当然,这都是后话。在宝玉这场轰动京城的闹剧中,宝钗如何大约都算不上漩涡里的涟漪。连王夫人都没去看望病倒的宝钗,一心一意守着自己的心肝宝贝。
说实话,贾政打得确实狠。
棍棒底下出孝子的说法给了封建家长一个坚实后盾,有的父亲棍棒下确实有慈心,有的却只打出了所谓权威,对于把孩子身体打成什么样约等于没数。至少宝玉这一顿挨下来,几下窝心脚就伤到了内脏,掸子所处乱打的痕迹擦着眼角而过,一张本算清秀的脸几乎惨不忍睹。
晴玉真的很好奇,要是她没提前做出除疤膏药,贾政这是打算这辈子都不让贾宝玉科举了吗?
看在宝玉伤得太可怜的份上,晴玉给他治病时称得上尽心尽力,一点点修复那些但凡换个古代医生来都要留下残疾的伤势。可惜,好心不一定有好报。
治病的第一天,贾母质问她宝玉怎么还不醒,一叠声打发人去太医院请太医,请来了又摆弄起威势来逼迫人家尽心。
治病的第二天,晴玉终于把宝玉扎醒了,奈何这人一醒就惨叫得比三岁的七阿哥还闹腾,以至于换了王夫人问她是不是药性太烈了,能不能换一种。
治病的第三天,宝玉精神好了,看着晴玉黛玉都来陪他,脱口就是“这顿打挨值了”,然后不顾准备给他上药的麝月,可怜兮兮地问“好姐姐能不能帮我擦下脸上的伤”。
对此晴玉的回答是,扭头就走。
身为一个医生,晴玉这辈子最讨厌医闹,封建社会的医闹更是处处令她作呕。
忍一天是她为了医德,好歹不能放弃病人;忍两天算是体谅病人家属。可一可二,不可再三。既然已经没危险了,该去哪待着去哪待着吧。
这么做的结果当然是贾母明里暗里说了她好几次,然晴玉始终不为所动,于是她在府里的口碑瞬间再跌。
然而,爱咋咋滴。贾府不好待,宫里却很识货。正值冬去春来气温起伏之际,太子着了风寒,太皇太后犯着咳疾,虽然都不是大病,但借他们的尊贵身份推广晴玉新研发的止咳药汤、润肺秋梨膏以及风寒防治要点,它不香吗?
顺便再给上火到嘴角起泡的康熙献上一盒祛火泡的清凉膏,配几样降燥清心养生茶,今天依然是借着皇帝的庇护躲医闹的一天。
不过说到皇帝嘴角被气出来的泡,晴玉是真无语到想问:贾府怎么还有闲工夫诋毁她,压根不知道自己摊上多大的事。
宝玉挨打一事,难道宝玉是重点吗?
由贾母起,一群人要死要活,责备贾政心狠,更恨琪官等人坏宝玉名声,却全然没人考虑到满城流言里最要命的两样东西:香串和汗巾。
一个是御赐给北静王的,另一个也是外国进贡后由皇帝赐给北静王的。北静王这个不知道是真名士风流还是另有所图的崽都已经上书请罪三次了,贾家的请罪呢?
当然,有占着爵位却成天在家待着的贾珍、贾赦,以及自诩清流却官位低微同样喜欢家里待着的贾政,可以合理怀疑贾家已经快忘了上书流程。久不见皇帝,有的人家会知道这是自己家族衰落的表现,还有的人家却只会因此忘了皇帝发怒是什么样子。
如果说贾家还有谁是清醒又能上达天听的,便只剩下贾元春一个。
据皇贵妃八卦茶话会一手消息,贤贵人得知此事后试图跑到乾清宫脱簪请罪,可惜有个大问题:乾清宫是想去就去的地方吗?
别说一个贵人,就是妃位去乾清宫刷存在感也得忖度一下皇帝的心情。皇帝不想见谁,连理由都不需要就可以打发走。贤贵人倒是获得了一个理由:“皇上在忙”,然后就被送回了景阳宫,内务府分配的掌事女官也默默摁着她不要妄动。
彼时距离宝玉挨打已经过了三天——贾府式微,贤贵人在宫中根基不稳,传消息自然要慢些。
等到皇上消了气愿意见她的时候,则是又过了十几天。
十几天里贤贵人试了各种办法,从求见主位娘娘说情到试图花钱收买乾清宫奴仆,再到百般无望后吃斋念佛展现请罪的诚心,都没能让皇帝有半点动容。
等御驾再次驾临景阳宫时,元春已经因忧虑过重病倒,却仍然强撑病体试图解释,却只得到皇上看似温和的安慰:“不过些许小事,大家族幼子顽劣乃是常事,好生教养便罢了。贤贵人入宫日久,如何管得了家中事,何苦自责?放宽心便是,此后不必再提。”
明明是和风细雨,却让元春生生打了个冷颤。一句“不必再提”是不容置喙的命令,宽容的结果有时候比斥责更让人不安。
而不安,是世上最可怕的事物:看得见的刀,你知道它会落下;看不见的危险,你察觉到也无从说起。如果一个人住在最美的宫殿里,每日锦衣玉食,却总觉得大厦将倾,那么别说旁人觉得她疯了,连她自己都会为了寻求片刻安宁斥责自己多心。
只是在“逃过一劫”和“忧心忡忡”间纠结的元春没有抓住皇上话里的另一个重点:“贤贵人入宫日久,如何管得了家中事”。
这话可以是宽慰,可以是警告,也可以是保护,只看听的人怎么理解。
康熙虽然是一个酷爱制衡的帝王,但终究并不是后世言情小说里跟“卖身”一样用宠幸忽悠妃嫔及其家族,转手又翻脸无情的人。从幼年即位就用皇后之位拉拢大臣,他的后宫确实很有政治意义,但这不是唯一的手段,纯粹只是这样能用最小的付出宣告最清晰的表态。
且无论事成与不成,对妃嫔总归有几分责任感。便如元春,哪怕不是他最喜欢的类型——后宫满园,多的是他一时兴起而非真正喜欢的人,但该给的待遇会有。只要元春老老实实,即便贾家真的到了让他忍无可忍的那一天,也能在贵人的位分上善终,横竖后宫不缺一口饭吃。当然前提就是老老实实,莫要“管家中事”。
作为封建帝王,康熙可能自认为这样已经非常宽厚。妃嫔于他不过“玩意”,除了皇贵妃这样的年少情深,晴玉这样的性命所系,以及宜妃德妃等独得圣心的稍稍能获得一点特殊(还不是稳固持久的特殊),其他人的想法都不值得留恋,也就无法理解父母兄弟对元春究竟有怎样的意义。
此时的他只会觉得:自己真是大度仁慈又宽容啊!
然而回到乾清宫的康熙,一眼看见等候着自己的恭亲王,登时再次火气上涌。命侍从斟了一杯晴玉敬献款养生茶,默念不要生气不要生气,才堪堪把倒霉弟弟的叽叽喳喳给屏蔽掉。
常宁的来意很简单:荣府公子藐视皇威,该罚!该重罚!
打从闹剧开始,恭亲王来了两趟了,表面上说是荣府亵玩贡品,实际上谁都知道是因为宝玉招惹琪官,让他在满京城出了丑。
顺治子嗣不丰,健在的儿子中康熙当了皇帝,福全算是贤王,与他们相比,常宁就有些不够看,以至于死后儿子被降两等袭爵,侄子雍正都吐槽过几句。但,那是死后的事。他活着,再懒再爱玩也是康熙亲弟弟。哪怕他扯张大旗闹腾,康熙也不会真拿他怎么样。
问题在于,康熙是不想罚贾府吗,他是嫌丢人啊!
他堂堂一个皇帝,被迫听到一耳朵四男一室的绯闻已经很心塞了,难道还要把这事正经放到朝堂上吗?寒碜啊!
历来皇帝都讲究个体面,晚年时为了所谓名声搞仁政那一套的康熙更不例外。他就想不明白,怎么贾府最踩他雷点的几件事都要挂上丑闻,从秦可卿到贾宝玉,完全让他大开眼界。拿这些惩罚大臣,怎么看怎么要进野史,说不准后世人还要揣测他容不下大臣所以只能拿着人家里的私事不放。
就算后世不这样想,认同礼义廉耻乃是治国之本,他又能拿贡品的事发挥多大呢?东西都是他给北静王的,又没说不让他转赠。贾宝玉不过十来岁,是杀了他,还是罢了贾政的官?那他前阵子安抚旧臣、册封贤贵人都算白干了。
更麻烦的是常宁也牵扯其中。他的所作所为,是算是正礼仪,还是替同样乱搞的弟弟出气呢?
想到这,康熙瞪了一眼自家弟弟,恨不得耳提面命让他向兄长学习。哪怕做不到建功立业,好歹弄个正人君子的人设出来也行呀!现在弄得满城风雨,自家心爱的戏子一会跟北静王有来往,一会跟小公子换信物,被人往下流之事上议论很好看?
要是哪位普通权臣,康熙都要先说一声活该。偏偏是自己弟弟,别说太皇太后心疼,他自己也心疼。
“算了。”康熙想了想,出口气也好,他要不是为了出气也不会先晾贾元春十几天。既然大面上决定唱白脸,叫弟弟去唱个红脸未尝不可。看着常宁一脸不忿,康熙终于松口道:“这等腌臜事,岂是朝堂该言。你堂堂亲王,自己处理就是了。只给朕牢记一点,爱惜自己的名声!莫再传出累及自己的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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