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我去前院读书？！”
宝玉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手边的书也扫到了地上。
他这两日难得用心背了不少书，就等着三日时间一到，他混过了老爷的考校，就恢复自由。谁知道这才两日，就闻听噩耗。
来送信的是太太身边的彩霞，她也是奉了王氏的命传话的。
“老爷说了，他已延请西席，明日就开始，在如今兰哥儿读书的耳房里，您和兰哥儿一起。”
“这怎么行！”宝玉急了。
那耳房与老爷的书房近乎只有一墙之隔，每日去那里读书，只怕常要碰见老爷的，他哪还有好日子过。
他立刻去正房找老太太，撒娇卖痴，只说在学里太爷教得极好，又有志同道合的同窗，不愿去前院读书。
“老祖宗，在前院定然要常被老爷责问的。”他蹭到贾母身边，把脑袋埋进贾母的怀里撒娇道，“上次那事本不是我的错，是他们打起来了，老爷还要问我和兰儿。要是去前院读书，只怕我不知何时就得挨打。”
贾母不以为意，笑道：“哪里就这样了，兰儿在那里读了些时日，我看还好，你老爷也说他有些进益。如今你与他一起，也是伴儿，怎么就这么不愿意了？”
宝玉心说那能一样吗？学里的朋友不管好坏，都能一起耍，兰儿却小小年纪古板的很，不可能和他一起玩的。
“老祖宗，您就疼疼我吧，去和老爷求个情，我以后定然好好读书，再不闹事。”
面对心爱的孙子，贾母向来没什么原则。但这次是正事，且贾政又没把宝玉如何，连根手指头也没碰，贾母就是要求情也寻不着由头。总不能说当父亲的给儿子请先生，还请出问题来了吧？
她只好哄道：“你放心，有我在，他不敢打你，你只每日去读半天书，照样回来的。若有不好，你只管叫人来与我说，我替你张罗。”
不管宝玉怎么说，贾母也没松口，他只好无功而返。
却不知他这里赖着不愿意去读书，那里还有人念着此事。
彩霞素来亲近赵姨娘和贾环，得知了宝玉和贾兰都要去前院读书的事情，就趁人没注意去告诉了赵姨娘。这可把赵姨娘气坏了，在自己房里就骂了起来。
“怎么？就他宝玉和兰儿是老爷的子孙，我肚子里掉出来的这个是路边捡的？没见过这样的事情！要只宝玉去读也就罢了，他好歹是做哥哥的，兰儿又算什么事，他是侄子，竟然越过了叔叔，天底下有这样不分尊卑高低的事情吗！”
她骂起了兴儿，就忘了隔墙有耳。彩霞赶紧去拦：“姨奶奶低声些，让太太听见了岂能饶你！”
“我怎么了？我说的有错？”赵姨娘犹自不服，但到底怕了正房的那位，压低了嗓音，“都把宝玉当个宝贝，如今兰儿也金贵了，只有我环儿是路边野草。”
贾环正在一旁玩草编的蚱蜢，听见这话，嘟囔道：“不去正好，去了也是受罪。”
这话气得赵姨娘蹦起来拧他：“你个没出息的，没听见彩霞说的，这次请了个举人先生？你老爷也还没有举人的功名呢！”
贾环却比她知道的多些：“举人有什么了不得，我听说林姐姐以前在家的西席还是个进士呢。”
“你别不是哄我吧？”赵姨娘不大相信，她知道进士比举人大，老爷只能请举人，那林姑老爷却能请进士，又怎么会把个林姑娘孤单单地打包扔过来，“你管人家请什么，他就是请天王老子也与你不相干。家里这个先生你够不着，成日家在家学里混，有什么出息？”
出息不出息的，贾环没兴趣，反正家里饿不死他。
“听说老爷嘱咐了先生务必严加管教呢。”他幸灾乐祸道，“宝玉去了前院，有的是苦吃。”
当然，这事儿也传到了贾兰的耳里。
贾兰有点惊讶，不过细想之后也明白了。
若是只有他，原本的先生也够用，可加上了宝玉事情就不一样了。贾政平时再不关心贾宝玉，贾宝玉在他的心里地位始终不同。时人重长子重嫡子，家业大多都会交给嫡长子继承。没有了贾珠，贾宝玉就是贾政的嫡长子。平时注意不到也罢了，既然贾兰提醒了他，贾政自然要上心的。
上心的结果，便是特意请来了一名举人教导他俩。
贾兰觉得这把不亏，他等于是献祭了一个贾宝玉，换来了一个好先生，怎么算都赚了。
至于贾宝玉怎么想……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第二日一早，上课之前，贾宝玉和贾兰都被叫到了贾政的书房里。
贾政嘱咐：“这次特意请的冯先生，是极有学问的人，你二人当敬重先生，认真读书，不可稍有懈怠。若让我知道了你们有惫懒之举，哼……”
剩下的话不说，也足以让贾宝玉吓得不轻了。
他不知道来前院读书的事情背后有贾兰的手笔，只以为是学堂打架之事让贾政十分生气的缘故，才出贾政书房，就大大松了口气，然后对贾兰说道：“我实在是冤啊，兰儿，这你也知，他们打架怎么就累我至此！老爷这气也太大了！”
贾兰深藏功与名，对于拿贾政这根大棒教训贾宝玉一点负担也没。
甚至还火上浇油：“宝二叔慎言，老爷看重二叔，才特意延请名师教导。二叔可不能辜负老爷的期许啊。”
宝玉欲哭无泪。
确认了，别说和他一起玩，贾兰甚至不愿意和他一起蛐蛐家长。
他们俩转了个弯就到了耳房门口，门开着，他们探头一看，就见一个相貌中等，身材清瘦的青衫文士站在书架前翻看书本。
贾兰看了眼贾宝玉，示意他说话。
贾宝玉只好硬着头皮开口：“请先生安，学生贾宝玉拜见！”
贾兰便也跟着行礼：“请先生安，学生贾兰拜见！”
一大一小躬身行礼，十分恭敬的样子，冯先生看了，其实暗自也松了口气。虽然他在京城做了十几年的教书先生，也上门给富贵人家做过西席，却没有教过公侯门第的少爷公子。
见两个学生看起来都挺乖，他很满意。
早上他刚来，也去见了贾政。那时贾政郑重地告诉他：“我那孙儿也罢了，只我那不成器的孽子，顽劣不堪，天资平平，先生只管严加教导，务必叫他给我认真读书。若有不敬不听的，先生也只管打骂，或是告诉我，我来管。”
这话听得冯先生有点害怕，毕竟他就是个教书的，要是国公府的哥儿真顽劣，难道他敢打吗？
好在如今看来，是政公夸大了。
他和蔼一笑：“你们都入座吧，今日第一日上课，不要拘谨。我名冯子安，你们只管称我冯先生。我的课堂上没有太多规矩，若有不懂，一定说出来，或是有自己的见解，我也十分乐意领教。”
贾兰和贾宝玉一听这话，都有些诧异。
一听说老爷特意去请的先生，他们都猜必然是严肃古板的人。老爷既然铁了心要压服宝玉，怎么会找好说话的人来，这样岂不是要纵容他。
不过很快，随着先生的课堂开始，贾兰就知道了为何贾政会特意请冯先生来教课了。
无他，这人是个教书的料啊。
这年头，考试和教书完全是两码事。会读书的人很多，会教书的却不多。读书人只将所有心思都放在如何通过科举考试上，失败了就去谋个教书的差事糊口。对于他们说，教书是退而求其次、不得不为之的选择，完全无法与科举考试这样崇高的目标相提并论，也就很少把它当成一门值得钻研的学问来研究。
而家长请先生，往往也不在乎他的教学能力，只看重先生的学问。他要是个进士那再好不过，举人也还行，秀才嘛，那就是普通人家才会选择的先生了。
但冯子安实在是一个异类。凭他举人的功名，在京城不算什么。正如贾环所说，林姑老爷能请落魄进士为西席，贾家若诚心要找，怎么会找不到？都别说贾雨村这样被黜落的，便是新考上的同进士，也有好些过不了吏部的铨选，没有官职，只能长年累月在京城里等着排队。这样的人有的是人家愿意请去做先生。
能在这样竞争激烈的行业中脱颖而出，得到贾政的认可，冯子安很是不简单。
他讲课深入浅出，生动有趣，旁征博引。最难得的是他并不奉行死背书那一套。时下读书人，不管读不读得懂，总是要先把书背熟了的，然后再问意思。族学的太爷便如此教书，上午带着大家诵读文章，下午叫他们自行背下，第二日考校。至于文章的意思，在整本书背下来之前太爷是不说的。
可冯子安不信这套，每篇文章他都先带着诵读，然后讲解意思，再叫回去背。
他的教法连贾宝玉这样厌恶正经书的人也读进去了，在他妙趣横生的话语里慢慢忘记了内心的抵触，记住了先生讲下的许多道理。
贾兰心里越发佩服起了冯子安，又对这个人产生了许多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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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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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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