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当林璟犹且在运河上飘之时,远在姑苏的裴家二老也正说起她来。
“他倒是能耐,还给他老子安排上了,”裴娆拿着裴雪的家书,边看边摇头,话虽如此,倒没有不悦意的意思,“好容易把那三个泼猴教出来了,竟不肯叫我省省心。”
裴家这一辈姊妹三个,大姐裴霭是早中了举人的——比弟妹林清还早两科,当初也是一时天才,偏生如今林清后来者居上,已经官至学政了,裴霭却还在会试上苦苦挣扎……
万幸今科是中了,若是再不中,裴娆都想劝裴霭别折腾了,在书院教书治学也好,以举人身份补官也罢,快要知天命的年纪,过几年都要抱孙子的人了,何苦去受这个罪?
裴娆又不是没考过,年轻人经此一遭都有受不住的,何况是裴霭这个年纪?说难听点,今岁裴霭进京赶考,裴娆都怕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
裴家也称得上一声书香之族,但正因为家里开着书院,才更明白,在进学条件充足的情况下,考不上秀才是不用功,举人已经开始看天赋了,进士不但看天资,还得有运气,谁家能强求子妹皆高中呢?
二娘裴霖当年和林清、林海同登桂榜,只是名次不大好,又避让大姐裴霭——一个中了一个不中且罢,两个都榜上有名在排榜的时候,裴霖这个当妹妹的多少会在名次上吃点亏,尤其是,并未参加当年会试。
不过那次之后,裴娆就发了话让裴霖不用相让:“大宋小宋旧事系其姊妹皆状元之才故耳,汝二人能否得中尚未可知,何必杞人忧天?且事不过三,总不能一直叫当妹妹的让着她。”
结果又赶上林清被点为同考官,也未能参加乙丑科会试。
最小的裴霁先是中了副榜,名次还不好,裴娆便命她外出求学去,及至去岁才一举高中,乡试二十一名,比她两个姐姐的成绩都好,和她姐姐们同去京城参加今科会试。
如今姊妹三人同登杏榜自是喜出望外,至于殿试,除非你在殿试上说你要谋反,又或是殿前失仪,更甚至犯了讳字用错的低级错误,不然了不起落到三甲……
别看同进士不好听,其实每三年出来最多的就是同进士。一甲只三人自不用说,三甲能占六七成,二甲进士不过余下三四成,就是三年三年累积下来又才多少人?
虽然碍于交通,裴家才只收到了会试的捷报,但是已经开始准备三子高中的流水席了,而今已是万事俱备,只欠朝廷送来捷报这阵东风了。
至于林璟三个姑姑到时候是在路上还是在京城没动身,参加不了自己的喜宴倒不打紧,横竖除非本就长居京畿的,也没几个进士参加过……
今年礼部试定的时间晚,林家船队出发的次日才放榜,因是钦天监算好的日子,断不能为此延误的,不过这也不妨事,灵船不夜行,行程本就要慢些。
一得了消息,裴雪便使人坐了小船趁夜赶路来汇合,一并回姑苏向母父报喜。
礼部试不比殿试,翰林虽号为储相,却不会像进士一样有专人传捷报于乡里,而裴家姊妹几个当事人一时半会又脱不开身,驿传固然也可以,但既然有亲友顺路,何必舍近求远?
说来朝考的结果还颇为出人意料,成绩最好的自然是裴霖,运道最佳的却是裴霁。
裴霖能过馆选还在意料之中,朝考的难度和通过率再怎么变化,也不至于连二甲前十都给刷了下去。
但是裴霁,谁能想得到呢?她殿试都落到三甲去了,竟然在朝考上运气大爆发,遇上了擅长的题目,选了庶吉士。
至于裴霭,她的殿试成绩不如裴霖,却比裴霁好,在二甲吊车尾。
确如裴娆所言,小宋要因妹不先姊由状元落到第十,大宋反而从第三提作状元,是伊姊妹二人皆有才具,且差距不大,还是在前头的名次。
要林璟来看,更多是朝局争斗之故,如若果真本系共识,也不用后来再改了……一开始就不会这样排顺序才是。
不过发展至今,就成了“史有前例”,这也无可奈何。
但像裴霭、裴霖这样的情况,却不会改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裴霭自认年岁不轻,经不起在翰林院熬资历,横竖她也不指望手持相印称量天下,索性直接放弃了朝考,在吏部报了名字等着开缺,如今官位虽不比从前官印等人,但也不到皇朝后期冗员的地步,家中运作一番,裴霭便得了个中县的知县位子。
本朝规矩,新科进士不拘是否授了官,循例都有一年的探亲假,专门给新科进士衣锦还乡用的——不过,若是没个着落,有假也无心休就是了。
是的,不是一个月,不是一个季度,而是整整一年。
毕竟交通不便,时间给短了都不够一个来回的……
除此之外,也是给这些未来的栋梁们一个交际和筹措钱财的机会,尤其是京官。
京城居,大不易。
翰林院虽是著名潜力股,却是同样知名的清水衙门,一甲三人且罢,是好是歹都有俸禄在,虽然没有京官可以只靠俸禄过活,但起码有,庶吉士可是无品无级的实习生……
亲朋往来是小头,拜访地方官宦豪绅是常理,真正要出血的大头还得是商贾,这也是朝廷默认了的。
这也不稀奇,朝廷也是没钱了就薅商贾,给你拿钱换顶戴的算好,撑不住了就推出去,问就是贪污,再问也是不察,横竖亏损是一定得不上的,实在不行抄个家,也就又有钱填坑了。
士农工商不是说着好玩的,平时看着千好万好,一遇到事,封建社会的商贾,那都是活的血包。
“太太说的这是什么话?”徐夫人不高兴,“若不是太太前儿几次三番地去信,哪里会巴巴把阿隽送回来?可怜我的雪儿,分明是相信亲娘,再想不到嫡亲的外孙竟还要被外祖母嫌弃!罢罢罢,我舍了这张老脸,只和亲家说太太先前不过玩笑话就是了。”
裴娆睨他一眼,笑道:“我何时说不欢迎阿隽来了?不过白说一句,就惹来你这么一大段话。”
笑话,她早就想会会过目不忘的外孙了!
哪个当先生的,不想要教导天资聪颖的学生呢?
好不容易亲家松了口,人都要到姑苏了,还能叫煮熟的鸭子飞了?裴娆得怄得睡不着觉。
“既这么着,就少说这样的话。”徐夫人叹了一声,“璟姐儿小小年纪,若是听了去,吃心了可怎么好?”
裴雪可不独给裴娆写了信。
若说在读书上相信裴娆,那是没有问题的,本人水平精深不说,教学成果更是有目共睹,但是日常起居,也是绝对不用考虑她的。
看着书都能忘了吃饭的人,哪里能指望她照顾才七八岁的外孙?
在这上头,裴雪还是更信任父亲徐夫人。
事实证明,他的想法确实也没有错,林璟人还没到呢,徐夫人已经操心上了。
当然,此时还在水上飘的林璟并不知道自己未来痛并快乐着的生活,如今她最大的苦恼是:“时近黄昏,尚未见岸堤。”
贾瑗也跟着叹气:“是啊,也不知道能不能在天黑前靠岸。”
灵船不夜行,违者不祥。
因此,林家的船队一般都不会卡着点赶路,若是时间不充分索性就就近停靠了,宁可多耗费些时间。
而且按规矩,为防冲撞,灵船是不能在人多热闹的码头停泊的。
但是码头热闹本身也是有地理位置优势在的,而荒凉的码头,本身也意味着在区位上不会很便利。
林璟私心里觉得,个中也有盖着青布——虽然名为“青”,其实是黑色的,飘着白幡,还亮着黑色灯笼的灵船,在黑夜里行船容易把人吓出个好歹来的原因在……
奈何今日不巧,碰上两个方向来的船队,规模不小,哪怕都守规矩,看到林家是丧船,船上还竖着铭旌就让她们先行了。
但是,市中心繁华路段的十字路口塞车的时候,就算车车都文明礼让,救护车消防车警车也一样快不起来,何况是大规模的船队呢?
林璟在船上被摇晃到恍惚,飘飘然不知天地为何物时,她们终于看到了苏州的土地。
虽然是在船上。
因到姑苏时已过午时,请阴阳生算过,最近也得酉时方能登岸。
三丈高的迎魂棚业已扎好,棚顶覆以云锦,四周白绸高挂,林氏族中五服之内而身在姑苏者齐聚岸边等着接灵,皆按丧服轻重次第排好位次,井然有序。
其实,主要是按照族中的辈分年资。毕竟要论丧服,林璟这一支都不算特别远,然而林璟也不过是穿三月缌麻,余者最重也不过小功。
倒是赵夫人娘家的姊妹和侄子得为他这个外嫁男服大功。
赵夫人娘家是伯府,祖籍洛阳,现居都中,还在京城时就已登门祭奠,林家又不是无人理丧,自不会跟着来姑苏。
就是林璟、贾瑗,只从常理看,她们也是没必要送这一程的。
不过毕竟是诗友,哪怕也没做出什么好诗词来,且赵夫人没有孙子,见着小女娘就眼热,对她们两个都是当自家孩子看得。
不说要回姑苏跟随外祖母求学,就是没有这桩,林璟也愿意走这一遭。
至于如今,来都来了,自然要都做得尽善尽美。
时辰一到,礼生高声唱赞,林海领头,林璟等依次应声而哭,也不指望她们哭出声势来,术业有专攻,正经的哭丧妇早请好了。
当然,不哭肯定是不行的。
壮妇抬棺下船,在码头上做了法事迎魂,又祭过河神土地,方才进城,一路到了昔日的姑苏睢宁侯府——不用说,如今也和京中一样换了匾额,撤去了逾制之物,随后又是赶着安魂,又要祭灶王娘娘,还得开了祠堂敬告祖宗……
后者就交给了林璟,别看人小,她家才是大宗,她还是长孙。
起码名义上是,至于有没有人从旁帮衬……谁家开祠堂是只有族长一个人负责全程呢?
不考虑林璟活了两辈子,她这个年纪,能安安稳稳当个吉祥物走完流程已经很了不得了。
因着已入了伏,林海恐尸身**,除非必要,祭祀的流程能省则省,吉日能早不晚,凡事皆以让赵夫人及早入土为安为要。
赵夫人是四月初辞世,在京中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又在船上飘了大半月,如今将入季夏——林璟在船上都够时间除服了,不过是还要送赵夫人入祖坟才依然穿着缌麻衣服。
不乏闲人以此称林海不孝,甚至林氏族里也颇有微词,但要林璟说,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这样热的天不尽早安葬,难道要等尸身腐烂发臭才叫孝顺吗?
到底是谁不孝?!
所幸赵夫人下葬后,林海做了七七四十九天水陆,总算把名声给回转过来了。
后世尚且不能完全不在乎名声,何况如今?
虽说已不是举孝廉的时候了,但是林海倘若沾上了不孝的名声,她的仕途也还没开始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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