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刚听得布政使司衙门张榜的动静,就闻说有人高中,在场不是举子也是相关人士,难有不关注者,自信如林清,稳重如裴霖都不例外,年纪最小的裴霁更是直接“噌”一下就站了起来。
不多时,林清的书童观砚穿着粗气奔了上来,口中直呼:“娘子中了!中了!”
这下林清也坐不住了,猛地一个起身,险些带翻椅子,定定地盯着观砚,追问道:“中了第几名?”
说是名次不重要,只要中了就好,但又哪里可能真的一点不在意呢?
“第,第二……娘子中了第二名,亚元!”
观砚气尚未喘匀,就已满面红光地高声喊了出来。她直接从头名开始看榜,正好第二个就是林清,难怪这样快就看着了。
“恭喜阿妹高中!”裴霖笑吟吟地向林清道贺,虽说从裴雪算起,林清是她弟妹,但是从林夫人算,林清可是她的亲表妹,从小都是互相姐姐妹妹得叫,也没有结个婚就改口叫弟妹的道理,就是按礼法,也是改称裴雪为妹婿。
自是好一番恭喜不提,倒是林清这个当事人兴致不大高,抿了抿唇:“可看着解元是哪一位?”虽则她也知道自己的文风不讨主考官的好,能得个亚元已经很好了,但是就一步之差,谁又能真的心如止水?
倒不好说只是个经魁亚魁甚至还不如她就没那么心如猫爪,毕竟虽说文无第一,但文人相轻也是自古以来。
“解元是吴县的叶智光叶太太。”
“恕小妹愚钝,不知这位叶解元是何方人物?”林海自知常年在京,对姑苏的名流才子不甚了解,主动问道。
倒不曾想,五位土生土长的姑苏人也面面相觑,竟都不曾听闻。若是下边县乡里出来的黑马还罢了,这吴县可就是姑苏的附郭县,怎么她们一点风声都没听过?
所幸林清几个的书童都机灵,早备着主家要问的,观砚上来报喜,林清的另一个书童端墨便去打听这位新科解元了——不论原先多默默无闻,一朝高中解元,要打探还是容易的,都不用她们问,知道点一鳞半爪的早忍不住说出来了。
正好与林海的书童前后脚上来——林海高中第六名亚魁。
众人自然又是一番恭贺,而后林清才让端墨细说这位叶太太是何许人也。
却原来这位叶太太是个儒尼,她家原是农户,早先赁了城外蟠香寺的房子,还不满三岁时母亲出了意外没了,不久父亲也跟着一病去了,亲族都不愿养,她就被寺里的师太收养了,取了个法号叫智光。
蟠香寺清净,景色也好,离城里又不很远,就是上山的路也是平整的,故而不独常有赶考的学子借居,爱其清静专赁了院子读书的读书人也不少,叶智光又实在有天赋,东家学一点,西家学一点,倒真叫她学出了气候来,前岁下场本为试水,不成想三场童试竟都一考就过,苦读两年更是高中今科解元。
林清听了倒是沉静下来,她性子是傲,却不是个孤拐的性子,也绝非不能接受失败,不过是就差临门一脚才心绪波动大了些:“实在了不起,若我是这样的条件,断不能有这般成就。”
“正是,明日鹿鸣宴,很该结交一番才是。”徐亮接话道,方才端墨说着叶智光的消息,她和裴霖的书童也上来报了喜,一个第八十一名,一个第一百二十六名。
名次不高,尤其徐亮,已经能往归到倒数里了,但比起林清,她们才是真的名次不重要,过了就万事大吉的人,如今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
久久没有消息,偏生同窗陆续高中,李秀杰和裴霁都坐立不安起来,裴霁还罢了,亲娘亲姐早早给她做了心理建设,她自己考完也知道考中的可能性不大,倒还稳得住,李秀杰却是已面色苍白。
这却并非她心性不如之故,更多还是现实所迫,裴家世代耕读传家,裴霁从无需为外物发愁,又是头一回下场,李秀杰又不一样,她已经第三次下场了,且她是地地道道的农家子,家在下边的村里,家境不说贫寒,真贫寒的根本读不起书,但在同窗之中实在算得上最差的那一档。
一家子连母父带三房姐姐姐婿并侄子供她读书,先前还罢了,毕竟秀才可以额外免一人徭役并优免税粮,可以说,她一人考上全家都沾了光。但如今几个侄子年岁见长,要是她一直不中,总不能一直供,就算母父乐意,姐姐没意见,姐婿侄儿还能都没意见不成?
就是李秀杰自己也愧受,故虽不曾和人说过,实则她早已决定事不过三,若是今科再不中式,索性开塾馆教书。倒不是说就此不考了,只是举业一道本就艰辛,专心致志也未必能有所成,分心生计就更难了,也不用说什么教学相长,江南这地界,秀才也就够教个启蒙的。
“叔,我看着你名字了,你中了第一百五十一名!”李秀杰没有书童,今科赴考跟前跟后的是她大姐的长子李竟元,平时也跟着干得书童的事,只是到底是亲侄子,和一般书童不可同日而语。
李秀杰先是一喜,她不介意名次啊,她们这行人除了林家姐妹两,哪个不是能上就心满意足的,随即愣住,迟疑问:“是副榜吗?”
“啊,”李竟元回想了一下才回道,“是,对对,是副榜第七!”
李秀杰无奈:“你这孩子,也不说清楚。”虽然还是有些遗憾不是正榜,但能上副榜对她而言也不错了。
江南省今科举额一百四十又四,也就是说此后的是副榜,这个“一百五十一名”实则是“副榜第七”,这个成绩算不得差。
副榜举人又称“半边举人”,虽然不算正式的举人,也不能参加明年的会试,但一样可以进国子监读书,肄业、历事后可赴吏部待选官职,称为“副贡”,也是正途出身,且下科仍可以参加乡试,不用另外参考科试。
本朝至今只第四代黄袍,虽不比开国时逮着个人就要往坑里塞,但也是缺人的,勉强当得一句坑多萝卜少,漫说举人为官,就是副榜举人,国子监肄业后选官也不罕见,虽不比开国初,直接走马上任一县之长的盛况,但是充任教职学官还是不成问题的。
不过都是后话了,对现在的李秀杰而言,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她可以继续读书了。本朝国子监是不收正途生员束脩的,副贡也在其列,不像府学,只有廪生才不收束脩还有廪米,增生和附生都是要交束脩的——在国子监充当这个角色的则是例监。
前后脚的功夫,裴霁的书童也回来了:“三娘中了副榜二十七名。”实在是不敢高声。按制,正榜每举人五名,则取中副榜一名,故今科副榜取二十八人,也就是说,裴霁这个二十七名实则是倒数第二,险些名落孙山。
一时间裴霁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悲喜交加,不过到底还是喜多一点,毕竟倒数第二也是名次,副榜也是上榜,起码证明她是本省今年的第一百七十一名,这可不是一年,而是三年再加上往年没考上今科继续考的所有秀才。
几人闹忙半晌,又是道贺又是安慰的,中间还打探了解元叶智光何许人也,倒是比报喜的门子到的还晚,待到一行人到了林宅,林清的捷报已升挂了起来。
长三尺六寸,宽一尺八寸的白纸,上书“捷报”,另起一列书“贵府太太林讳清,恭应乙巳科江南乡试中式第二名亚元”并“京报连登黄甲”等字样。
吴夫人和裴雪早已备下打赏的银钱,都是“麟子捷报”“喜上眉梢”等喜庆又应景的样式,也预了屋舍酒菜,苦留报喜人小住,报喜可不是只报一家,姻谊、乡谊等诸亲朋,都要开出单子来,劳这些门子去报喜,并请她们来贺喜的,要不说考中举人是改换门楣呢?
好比今科,林清六人中四个正榜两个副榜,依照彼此关系,林家便能再收三封捷报——副榜举人虽也可称举人,但毕竟不是全边的,故不送捷报,格式大体一致,林海是本家不提,裴霖的那封多出“姻谊”二字,徐亮的捷报则书“乡谊”字样,又因几人同榜,写作“年谊”亦可。
“我们阿隽果真是文昌下凡不成?”招待了报喜人,又安排了稍后的满月宴并庆功宴——虽然亲姐姐裴霁未能得中,但裴霁原就是下场体验的,谁都没指望她能中,包括她本人,倒不碍着什么,裴雪才转到里屋,将又被打扮得和个行走——哦,还不会走的小红包一样的林璟抱了起来,林清果真得中,他心里悬着的大石也落下了,倒是俨然将林清当初的戏言当真了。
被抱着“哦哦”逗的林璟:“……”并不太想配合,搞得好像等喜报的那段时间里焦虑地走来走去碎碎念,关键是还连带着晃晕我的不是你一样。
话虽如此,林璟却也能感觉到裴雪碎碎念中的回护之意,意思意思地“啊”了两声,权当是哄人了,毕竟裴雪是真的很担心她会因此被林清迁怒……
不理解,勉强尊重。
虽说是林璟的满月酒,但主角哪里会是她一个连话都不会讲的小婴儿?
不提林清等人今日高中,就算林璟会说话这风头也抢光了,再是耕读之家、书香之族,也没有不把举人当回事的。何况满月这样的场合,原也就是冲着孩子母父而不是小孩本人来的。
漫说大雍如今还是封建社会,就是林璟前世,都社会主义了,那逢年过节的红包不还是挺多被家长收了去人情往来,直说“不是我给钱人家哪会给你”的都算不得什么了,更多体现人性参差的话难听得林璟都不好讲出口——毕竟她的红包从小都是她的。
虽说她现在也讲不了话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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