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武独立在微微摇晃的船头，目光沉凝地注视着看似平静无波的江面。
初晨的薄雾如同轻纱，将远方的山峦、树林都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唯有近处的水流声和船身破开波浪的哗哗声，清晰可闻。
这过分的宁静，反而让他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
边上，一位同样早起、在船舷边垂钓的老者，是个地道的江南人。
他看到陆武这一大早就出来“透气”、却浑身透着戒备的北方汉子，不由笑着搭话，语气带着江南特有的软糯和闲适：“这位爷，放宽心，看这天光水色，今天啊，准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陆武的视线依旧没有离开雾气弥漫的江面，声音平稳却没什么温度：“现在太阳还没出来，雾气也重，潮得很。”
老者呵呵一笑，也不在意陆武的冷淡，自顾自地说道：“爷是北方人吧？嘿，老汉我一看就知道。”
“咱们江南这地界，有风就不怕。你看，现在这风，虽然不大，但稳当着呢。有风啊，就能把云和雾都吹散咯，等太阳一出来，保管是水光潋滟，山色空蒙，那才叫一个好看！”
陆武瞥了老者一眼，依旧沉默。
他此刻实在没有闲情逸致与人讨论江南的天气与景致。
老者似乎看出了他心事重重，看着水面的浮漂，悠然叹了口气，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开导陆武：
“小伙子，年纪轻轻的，别把弦绷得太紧咯。这人世间啊，有些该来的事情，你躲是躲不掉的，它总会来。但要是一直这么提心吊胆的，那活着还有个什么滋味？岂不是辜负了眼前这青山绿水、如画美景？”
陆武顺着老者的话，抬眼望向远处。
确实，晨雾中的江南，山是青的，水是绿的，薄雾如烟，缭绕其间，山腰间还时不时点缀着一丛丛开得正艳的杜鹃，红得灼眼。
这般景致，恬淡悠远，确实不负历朝历代文人墨客对江南的百般赞誉。
然而，这诗画般的美景，并不能消解陆武心中丝毫的紧张与焦虑。
从好几天前开始，他就敏锐地察觉到有不明身份的探子在远远缀着他们。
凭借在内卫多年的经验，他几次试探，几乎可以确定，那追踪的手法，带着明显的内卫痕迹。
这无疑证实了他最坏的猜想——金陵乃至整个江南地区的内卫系统，恐怕已经烂掉了大半，甚至可能完全被对手渗透、掌控。
他不知道分头走陆路的吴赳那两队人马现在情况如何，是否安全，有没有被发现行踪。
为了确保能将袁科和那些要命的证据安全送回京城，他们将随行的七十二名内卫精锐分成了四队。
吴赳带着两队，押送着最核心的犯人和部分关键证物，已连夜走陆路出发。
而他，则带着剩下的不到二十人，以及部分作为掩护的次要证物，大张旗鼓地走水路，目的就是吸引可能的火力，为吴赳他们争取时间和机会。
船只顺着水流，缓缓驶入了淮安地界。
这里的河道相对狭窄，两岸竹林茂密，芦苇丛生，是极易设伏的险要之地。
陆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两岸的任何风吹草动。
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对面岸边一片异常茂密、寂静得有些过分的竹林上。
几乎是本能，他脑中的那根弦瞬间绷紧到了极致！
“咻——！”
一声尖锐的箭矢破空之声，骤然撕裂了江面的宁静。
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呼啸，从竹林深处射出，高高地划过天空，如同进攻的号令。
“敌袭！全员戒备！！”
陆武声如洪钟，瞬间传遍整艘船只。
原本看似普通的商船，船舱两侧的木板被猛地推开，早已枕戈待旦的内卫们如同蛰伏的猎豹，迅猛地倾巢而出。
他们人手一柄特制的加长长枪，枪杆超过一丈，对着船身周围的水面下那些若隐若现的黑影，就是一顿迅猛的捅刺。
与此同时，几名箭术高超的内卫已然张弓搭箭，凭借着惊人的目力和预判，对着远处芦苇荡中晃动的人影和隐约可见的小船，嗖嗖地射出夺命的箭矢。
霎时间，平静的江面被彻底搅乱！
惨叫声、兵刃入肉的闷响、箭矢钉入船板的哆哆声混杂在一起。
清澈的江水迅速被晕染开一团团刺目的鲜红，如同在水面上绽开了一朵朵诡异而残酷的花。
“嗤啦——” 一道求援的礼花被内卫点燃，带着一溜火光尖啸着冲上天空，在蒙蒙雾气中炸开一团醒目的红色光芒，即便在白日也清晰可见。
这求援信号仿佛刺激了埋伏者。
只见那片寂静的竹林后方，猛地撑出二十余艘快艇小船，每艘船上都站满了手持钢刀、鱼叉、弓弩，面目狰狞的水匪。
他们发出嗷嗷的怪叫声，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朝着陆武所在的商船快速包抄过来。
其中一艘船上赫然挂着一面绣着青色蛟龙的旗帜。
“是……是蛟龙寨！是费青那条恶蛟！”
船上的老船长看到那面旗帜，瞬间面无人色，双腿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完了！全完了！怎么会惹上他们！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
不仅是他，不少船工也吓得魂飞魄散，在这条水道上跑船的人，谁没听过蛟龙寨寨主费青的凶名？
那可是连朝廷多次派兵围剿都能死里逃生、甚至反咬一口的积年悍匪！
陆武见己方还未正式接战，士气就先泄了一半，心中又急又怒。
他知道此刻绝不能露怯！
他眼神一厉，反手从身旁一名内卫手中夺过一把硬弓，搭上一支雕翎箭，弓开如满月，瞄准了那面在众多船只中最为显眼的青色蛟龙旗。
“嗡——！”
弓弦震响，箭矢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撕裂空气，带着凄厉的呼啸，直奔那面旗帜而去！
费青正站在一艘较大的指挥船上，冷笑着看着前方那艘如同困兽般的商船，盘算着多久能拿下。
忽然，他耳廓一动，听到了那不同寻常的箭啸声，循声望去，只见一支劲矢正以惊人的速度射向旗舰。
旗舰上负责护卫旗帜的水匪也发现了危险，惊骇之下连忙试图转动船身躲避。
然而，陆武这一箭又快又准，岂是仓促间能躲开的？
只听“嗤啦”一声裂帛般的脆响，那面象征着蛟龙寨威严、令过往商船闻风丧胆的青色蛟龙旗，竟被一箭射穿！
而且不偏不倚，箭矢正正穿透了旗帜上那条张牙舞爪的蛟龙龙头位置！
旗帜瞬间破了一个大洞，在海风中无力地飘荡，显得颇为狼狈。
“大王！”
旗船上的水匪和周围看到这一幕的匪众，都惊呆了，随即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慌。
旗帜如同军魂，如今竟被人一箭射穿龙头，这可是大不吉之兆！
费青脸上的冷笑瞬间凝固，眼神变得阴鸷无比。
他不知道对方这一箭是歪打正着，还是刻意为之，但无论如何，这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狠狠地打了他的脸，践踏了蛟龙寨的威严！
“呵！”
费青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冰冷的嗤笑，杀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他缓缓吐出四个字，声音不高，却让周围所有水匪都感到一股寒意：
“一个不留！”
这四个字如同解开了凶兽的枷锁。
周围的水匪们瞬间爆发出更加狂热的呐喊，挥舞着兵器，如同潮水般向着商船发起了更加猛烈的进攻：“杀啊！！！为大王的旗报仇！！”
一时间，箭矢如雨点般泼洒向商船，无数带着铁钩的绳索抛上来，勾住船舷，水匪们如同猿猴般，嘴里咬着钢刀，顺着绳索就往上攀爬。
内卫们则临危不乱，两人一组，一人持盾格挡箭矢，一人持长枪或腰刀，对着攀爬的水匪猛刺猛砍，不断有人中箭或被砍中，惨叫着跌落入冰冷的江水之中。
江面上，水匪的小船也试图靠近撞击，船上的水匪用长竿、挠钩试图勾住商船，战斗瞬间进入了白热化的接舷战阶段。
陆武手持腰刀，身先士卒，刀光闪处，必有水匪溅血倒下，但他身边的手下也在不断减员，形势岌岌可危。
……
与此同时，距离这片血腥战场约三里之外的一处隐蔽河湾里，漕标参将马常正坐在自己的座船上，有些百无聊赖地用刀鞘轻轻敲打着靴子，看着平静的水面，心思早已飞到了加官进爵的美梦里。
他是在两天前，秘密收到了贾葳派人送来的亲笔信。
起初他是不想搭理的，毕竟之前在那小子面前吃了瘪，面子上下不来。
而且他在金陵为官多年，深知这趟浑水有多深，一个不好就可能把自己淹死。
但是……贾葳在信中所描绘的前景，实在太诱人了！
若能借此机会，坐实袁科等人谋逆大罪，并擒拿其同党，那便是泼天的大功！
到时候，别说一个区区漕标参将，就是漕运总兵官的位置，也如探囊取物一般，更甚至……京营节度使，掌管京师防务，那才是真正的位高权重！
而且，贾葳信中最后那句话也戳中了他——同是“四王八公”之后，他们这些勋贵子弟，在那些文官清流眼中终究是异类，天然就该更亲近些。
巨大的利益诱惑和那点微妙的“自己人”情绪，最终让他决定赌这一把。
正当他沉浸在未来封官加爵、风光无限的幻想中时，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了一声沉闷的爆炸声！
紧接着，天空中，似乎有微弱的火光一闪而逝。
马常猛地从座椅上弹了起来，所有的慵懒和幻想瞬间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猎人发现猎物时的兴奋与锐利！
“来了！！” 他精神大振，唰地一下抽出腰刀，对着麾下早已准备就绪的兵丁们，声若洪钟地吼道：
“全军听令！随本将杀敌！建功立业，就在今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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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第 14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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