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杀气渐渐消散,只余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灌木丛晃了晃,林梅抱着君儿走出。她头发散乱,脸上还挂着泪痕,脚步虚浮。
净心方丈白眉一动,目光温和,落在这对母子身上。
“她们是被我连累的。”不等方丈发问,跳跳抢先开口。他拄着剑勉强站直身子,染血的青衣在风中飘动,声音沙哑:“恳请方丈给她们一个安身之处。”他略作停顿,稳了稳气息,“具体缘由……容我稍后细说。”
净心方丈的目光掠过林梅惊魂未定的脸庞,又看了看她怀里的孩子,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寺后有几间清净的禅房,平时少有人去,可以暂住休养。”
林梅闻言,骤然抬起头看向方丈,接着又转向跳跳,目光复杂。她嘴唇动了动,终是未发一言。视线在跳跳脸上停留了一瞬,便仓促垂下,仿佛被那满身的血迹灼伤了眼睛。
跳跳感受到了她目光中的变化,只觉得心口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碰了一下。不疼,却让整颗心都跟着软了几分。
“此间事了,先回寺中再从长计议。”净心方丈适时开口。
跳跳暗自提气,想要站稳,不料牵动满身伤口,一阵尖锐的痛楚窜过四肢百骸。他闷哼一声,身形一晃,全靠扶着青光剑才勉强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形。
一旁的苏白薇见状,立刻起身想要上前搀扶。可就在她左脚承重的刹那,一股钻心的刺痛从旧伤处猝然传来,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身形也跟着踉跄。
原来先前为寻救兵,她将轻功催至极限,全然不顾腿伤初愈,此刻心神放松,那被强行压下的旧伤便猛烈反噬。方才情势危急,竟丝毫未曾察觉。
这般动静被净心方丈收入眼底。他缓步上前:“施主,请留步。”
苏白薇依言停下。
老僧伸出手指,隔着衣料在她左腿几处轻轻按过,眉头微蹙:“旧伤未得静养,强行催谷,骨缝已有错位之象。”
跳跳心头一紧,看向苏白薇,眼中满是担忧。
却见净心方丈单掌竖于胸前,另一只手虚按于苏白薇伤腿上方,指尖隐隐有柔和金光流转。他闭上双眼,口中低诵经文,一股温煦醇和的内力如春泉般缓缓透入。
苏白薇蹙紧的眉尖渐渐舒展。原先刺骨的痛楚,此刻竟化作涓涓暖流,顺着经络缓缓游走,所过之处如枯木逢春。她轻吁一口气,紧绷的肩背渐渐松弛。
不过片刻,净心方丈敛息收势,额间沁出细密汗珠。
苏白薇迟疑地将重心移向左腿,原先如影随形的剧痛竟已烟消云散。她试探般跺了跺足尖,眸光倏然一亮,望向跳跳。
跳跳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苍白的脸上漾开一抹笑意。他朝老僧深深颔首,万千感念尽在不言中。
“走吧。”净心方丈袍袖一拂,转身先行。
林梅抱着孩子默默跟上。
跳跳与苏白薇静静相望。斜阳透过树枝,在二人身上洒下斑驳光影,方才的刀光剑影,都在这片暖金色中渐渐消融。
苏白薇上前一步,伸出手。跳跳将染血的手掌放入她掌心。两掌相贴,暖意漫开,抚平了彼此的心绪。
跳跳一手借着她的力道,另一手撑住青光剑,站直身子。两人并肩而行,一时无话。只随着前方那袭黄袍,踏着满地枯叶,一步步朝林外走去。
跳跳感受着掌中暖意,喉结滚了滚,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他侧首低唤:“薇儿……”
苏白薇停下了脚步,转头看他。
“我……”他唇瓣动了动,那些在心底翻涌了许久的话,到了嘴边却像被什么绊住,带着几分笨拙,“我……我……”
“对不起。”
苏白薇轻柔的声音响起,截断了他的话语。跳跳倏然抬眼,直直望进她清澈的眸中。
她坦然迎上他的目光:“那时我只顾着自己的情绪,觉得你不懂我的坚持。其实我心里明白,你是担心我……担心我这固执的性子,终会伤到自己。当时推开你,让你难过了,是不是?”
这话语触动了跳跳心底最柔软的一处。一阵酸涩蓦地涌上鼻尖,眼底泛起湿意。唇边辗转的话语,在她这份纯粹的真诚面前,仿佛瞬间失了重量。
他急切地摇头,想要开口,苏白薇却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
她眼睫低垂,视线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指尖在跳跳掌心蜷了蜷,才又开口:“还有……我性子慢,心里拧着的时候,不习惯太亲近。”她抬起眼,眸中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望进他发红的眼底,“那不是厌了你,只是需要些时辰自己理顺。你别往心里去,等等我,好么?”
这番话说得极为克制,却比任何直白的道歉都更触动心弦。跳跳只觉得胸口那团堵了许久的闷气,瞬间被这话语化开了。他将她的指尖紧紧握住,用力点头:“好。我等你。多久都等。”
他压下翻涌的心绪,专注地望着她:“方才是我不对。话说重了,只顾着自己着急,没体谅你的心境。往后,我定会尊重你。只盼你……也多顾惜些自己。”
苏白薇看着他眼周红痕,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热,心头最后那点芥蒂终于消散。她唇角轻扬,回握住他,点了点头。
“好。”
他们不再言语,踏着沙沙作响的落叶,并肩向前走去。
灵隐寺禅房内,檀香袅袅。
净心方丈屏退左右,亲自斟了三杯茶。跳跳与苏白薇在他对面落座。窗外竹影婆娑,将方才林间的刀光剑影衬得恍如隔世。
跳跳端起茶盏,指节因用力微微泛白,复又轻轻放下。他起身,对着老僧郑重一揖:“此番是晚辈行事不周,累得方丈破关出手,更将灵隐寺卷入这江湖是非。”眉宇间带着少见的肃然。
苏白薇随之敛衽为礼:“扰了方丈清修,实在过意不去。”
净心方丈摆了摆手,示意二人坐下:“不必如此。灵隐寺虽为方外清修之所,却非任人来去之地。些许风雨,还撼不动这千年古刹的根基。”他目光掠过跳跳染血的衣襟,“更何况,这些年来江湖风波不断,魔教肆虐各派,唯灵隐寺得以安宁。老衲心里明白,这份清净,少不得你在暗中的照拂。”
跳跳指尖摩挲着杯壁:“看来,您都知道了。”
方丈未置可否,垂眸吹开茶沫,呷了一口。
苏白薇静静听着,唇边隐约含着一缕笑意。她低头抿了一口茶,将那点为他而生的骄傲,一同咽下。
跳跳搁下茶杯,三言两语将前情后续交代清楚。从陈烬的抉择,到林梅母子的无妄之灾,再到地牢中的步步为营,语气平淡得像在说旁人的故事。提及卢绍衡时,他眼睫低垂,一句“被犯人伤了颈脉”轻描淡写地带过。唯有在提及苏白薇以医术反制卢君安时,尾音不经意间扬起一分。
净心方丈听完事件始终,将茶盏放回案上,盏底叩出一声清响。他抬起眼,目光在跳跳身上略作停顿,又转向苏白薇。
“阿弥陀佛。”他目光深邃,似有波澜掠过,“天门山地牢,卢君安手段……二位竟能全身而退,实属不易。”
跳跳指节轻叩茶案,眸光渐深:“方丈,接下来,想给他们来个釜底抽薪。”
“愿闻其详。”
“天门山为追捕我们,影卫倾巢而出,如今内部必然空虚。”跳跳唇角扬起一抹冷峻的弧度,“若此时放出风声,说青光剑主已落入卢君安之手,正在严刑逼问火折子下落……”
苏白薇眸光一转,立即会意:“火折子牵扯各派秘辛,消息传开,那些心中有鬼的门派定会如坐针毡。届时群雄齐聚天门山问罪,纵是卢君安,也难招架。”
她垂眸掩去眼底波澜。他只提自己,不提她。江湖尚不知青光剑主尚在人间,更不知他与她的牵绊。这番安排,分明是要将她护在风波之外。心口泛起一阵暖意。
跳跳颔首:“迫于压力,卢君安定会召回影卫回防。如此一来,追踪我们的力量必然大减。”他望向净心方丈,神色郑重,“我与薇儿便可趁机前往玉蟾宫,与七剑会合,取回真正的火折子。”
净心方丈拨动手中念珠,沉吟良久,眼中睿光隐现:“虚则实之,转移视线,围魏救赵。此计虽险,却正打在卢君安的七寸之上。确是眼下破局的上策。”
苏白薇也点了点头,眉目间仍存着一缕忧色。此法虽妙,但后续路途,仍需步步为营。
跳跳见她认同,精神一振,周身的伤痛似乎都轻了几分。他望向窗外渐沉的暮色,仿佛已看见江湖即将掀起的波澜。
天门山,正殿。
殿内空气压抑,令人窒息。卢君安负手立于殿中,身姿挺拔,纹丝不动,唯有垂在身侧的右手,指节因极力克制而隐隐发白。
一名心腹弟子跪伏在地,额角紧贴石面,声音带着颤意,将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一一禀上。
“青光剑主跳跳已落入天门山手中……”
“卢掌门正在严加审讯火折子下落……”
“各路人马在我派外围频频现身……”
每听一句,卢君安下颌的线条便绷紧一分。殿内侍立的几位长老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凝重。这流言来得太快,太巧,像一场精心策划的瘟疫,瞬息间已传遍江湖。
待弟子禀报完毕,整个大殿陷入死寂。唯有殿外松涛,一声紧过一声。
许久,卢君安缓缓转身。残阳恰好照亮他半张脸庞,平日里威严的面容此刻覆着一层寒霜,眼底翻涌着怒意,更深处还压着一丝憋屈。
他纵横半生,何曾这般受制于人?如今竟被两个后辈玩弄于股掌之间,更要被这无端泼来的污水逼得进退维谷。
“好手段……”三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间碾出,声音冰冷刺骨。他目光缓缓扫过殿中众人,眼神锐利如刀,所过之处纷纷低头避让。
这必是跳跳的手笔。那小子算准了火折子牵扯之广,算准了各派心怀鬼胎,更算准了他天门山树大招风,经不起这般群起诘问。
即便此刻出面澄清,直言人已逃脱,又有几人会信?反倒落得欲盖弥彰的话柄。那些对火折子虎视眈眈的势力,正缺这样一个冠冕堂皇的由头。
大势已去。一着不慎,竟被这轻飘飘的流言逼得棋差一着。
卢君安闭目凝神,再睁眼时,眸中波澜已尽数沉淀,唯余寒潭般的深邃。
“传令。”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所有在外影卫,即刻回撤,固守山门。”
一位长老急步上前:“掌门!那跳跳与苏白薇……”
卢君安抬手截断话音,没有回头,声音冷硬:“跳跳狡诈,此时必已远遁。当务之急,是护我天门山根基。即日起,山门戒严,弟子不得擅离。若有外客到访,一律告知掌门闭关,谢绝见客。”
一道道指令传下,殿中人影步履匆匆。
卢君安依旧立于窗前,夕阳在他身上拖出一道孤影。他望着天边最后一道光被暮色吞没,仿佛目睹自己精心布下的棋局,被对手轻描淡写地搅乱。
他攥紧双拳。这一局,他暂输半子。
但棋局,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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