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笋味薯片”的插曲,像一颗投入湖面的小石子,激起了一圈微妙的涟漪后,很快沉入了省青赛落幕的喧嚣底部。
团团的自由滑最终以一种差强人意的方式完成了。
没有再出现冰上打滚的灾难,但也毫无亮点可言。她像是被抽走了魂灵,只是机械地、完整地复刻了动作,那份午夜冰场里短暂迸发的野性灵光,在正式赛场的强光灯和无数目光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最终名次卡在中游偏下,一个对于“初学者”来说不算难看,但也绝不出彩的成绩。这个结果,反而让之前那些关于她“怪异”、“被过度吹捧”的议论渐渐平息了下去。人们的注意力总是容易被更新鲜、更耀眼的事物吸引。
王教练看着成绩榜,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点失落,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庆幸。
平庸,在此刻反而成了最好的保护色。那几家小媒体的报道果然如预料般流出,用了“神秘”、“内向”、“紧张失误”等字眼,配图也选了她低头躲闪的镜头,但并未掀起太大风浪,很快就被其他获奖选手的光环所淹没。
回到基地,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但有些东西,终究是不一样了。
王教练不再像以前那样,将团团与外界彻底隔绝。他依然保持警惕,但不再草木皆兵。
他会允许林薇在训练休息时过来和团团说几句话,分享一点零食(严格筛选过的),甚至偶尔在食堂,如果周围气氛还算缓和,他也不会立刻带着团团离开。
团团的变化是缓慢而细微的。她依旧沉默,依旧害怕陌生人和突然的声响,但那种如同惊弓之鸟般的极致恐惧,似乎减轻了一些。她开始会偷偷观察其他队员的互动,看他们如何说笑打闹,如何分享小秘密。有时林薇跟她说话,她虽然还是很少回应,但会轻轻点头,或者用那双大眼睛表达一下“是”或“不是”。
她像一株被暴风雨摧残过的小草,在风雨暂歇后,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重新舒展叶片。
而关于“全国青少年花样滑冰锦标赛”的选拔通知,就在这种相对平缓的节奏中,悄然贴在了基地的宣传栏上。
名额有限,竞争激烈。按理说,以团团省青赛的成绩,根本毫无希望。
但王教练之前为她奔波的那个“户口”和“身份”,在关键时刻,以一种他未曾预料的方式起到了作用——她拥有了一个正式的、可参赛的资格。
而省队教练组在综合考量后,或许是基于对王教练眼光的某种信任,或许是觉得她省赛虽然失误但基础尚可、值得打磨,又或许是出于一种“凑数”或“增加大赛经验”的考虑,竟然真的将她的名字,列入了参加全国赛的大名单里!
消息传来时,王教练正在给团□□冰鞋带。他的手停顿了一下,抬起头,看向总教练,确认自己没听错。
“让她去见识见识真正的顶尖水平,磨砺一下,也不是坏事。”总教练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平常,“压力别太大,成绩次要,关键是感受氛围,积累经验。”
王教练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却只是点了点头,沉声应道:“是,教练,我明白。”
总教练走后,王教练低下头,继续系鞋带,手指却有些不易察觉的发抖。全国赛!那将是完全不同的平台,更多的媒体,更专业的眼光,更激烈的竞争,以及……无处不在的、放大镜般的审视。
他能护得住她吗?在那样的环境下,她会不会再次失控?
而团团,显然并不完全理解“全国赛”意味着什么。她只是隐约感觉到教练的情绪有些复杂,似乎不像高兴,也不像不高兴。
出发的日子很快到来。
大巴车行驶在通往省会机场的高速公路上。窗外是不断后退的农田和远山。
车里的气氛比去省赛时凝重了许多。
能参加全国赛的,都是各省选拔出的尖子,孩子们脸上少了省赛时的嬉笑,多了几分紧张和跃跃欲试的兴奋。他们三三两两坐在一起,讨论着技术动作,猜测着对手的实力。
王教练和团团坐在靠后的位置。团团靠窗坐着,怀里依旧抱着那个小鹿背包,好奇地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
这是她第一次坐这么久的车,第一次去机场,第一次要坐飞机去一个非常非常远的地方。未知的旅程冲淡了一些她对比赛的恐惧,带来一丝懵懂的好奇。
王教练没有像以前那样喋喋不休地叮嘱注意事项。他只是安静地坐着,偶尔看看窗外,偶尔看看身边这个对即将到来的风暴一无所知的小家伙。
他的心情是一种奇特的混合体——有对未知风险的深切忧虑,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甚至,还有一丝被压抑的、极微弱的期待。
也许,更大的舞台,反而能让她淹没在人群中?也许,那些顶尖高手的光芒,会彻底覆盖掉她这点微不足道的“异常”?
到达机场,巨大的航站楼,川流不息的人群,广播里中英文交替的提示音,一切都让团团感到新奇又紧张。
她紧紧抓着王教练的手,小脑袋不停地转来转去,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那些拉着行李箱匆匆行走的人,看着巨大的玻璃窗外起起降降的钢铁大鸟。
办理登机手续,过安检,候机……每一个环节对团团来说都是全新的体验。
她表现得比王教练预想的要安静,只是更加依赖他,几乎寸步不离。她的异常更多地被解读为初次乘机的紧张和胆怯,混在其他同样兴奋又忐忑的小选手中,并不算太突兀。
直到坐上飞机,系好安全带,发动机的轰鸣声响起,机身开始滑跑,那种强烈的推背感和超重感袭来时,团团才真正显露出一丝恐慌。她的小手猛地攥紧了扶手,脸色发白,喉咙里发出极轻微的、压抑的呜咽。
“别怕,”王教练伸出手,覆盖住她冰凉的小手,声音平稳,“就像坐车一样,只是快一点,高一点。你看窗外。”
飞机挣脱地心引力,昂首冲入云层。团团顺着教练的指引,看向舷窗外。大地在脚下迅速缩小,房屋变成积木,河流变成丝带,棉花糖般的云朵铺满了视野。
那种震撼的景象瞬间攫住了她。恐惧被巨大的惊奇所取代。她趴在窗边,小嘴无意识地张着,发出极轻的“哇”的一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从未见过的壮丽景象。
王教练看着她的侧脸,看着她眼中倒映的云海天光,心里那根紧绷的弦,似乎也稍微松弛了一点点。
经过几个小时的飞行,大巴车最终将他们载到了全国赛的举办地——一座繁华的北方都市。高大的现代化建筑,宽阔的车水马龙的街道,与她们来时的小城截然不同。
报到,入住组委会指定的酒店。一切都井然有序,规模和气场远非省赛可比。酒店大堂里随处可见来自全国各地、穿着不同队服的小选手和教练,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更高层级、更专业化的竞争气息。
王教练领着团团,尽量低调地办理入住,领取资料。他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打量目光,但这里的每个人都更专注于自己和自己的对手,对于他们这支成绩平平的队伍,关注度反而有限。
这让他稍稍安心。
他们的房间在走廊的尽头。打开房门,标准双人间,干净却有些压抑。王教练放下行李,第一时间检查了窗户和环境。
团团则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临时的“窝”。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如同玩具车流般的街道和远处密密麻麻的高楼,眼神里 again 充满了那种小兽进入全新领地时的警惕和好奇。
王教练走到她身边,和她一起看着窗外这座陌生的、巨大的城市。
“明天,”他开口,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比赛就正式开始了。”
团团抬起头看他,小手无意识地抓住了窗帘的一角。
“记住,”王教练低下头,看着她,目光平静却深沉,“这里没有人认识我们,没有人知道‘小熊猫’。你就是你,一个来参加比赛的小运动员。滑好你自己的就行,别的,什么都不要想。”
他的语气里没有之前的焦虑和紧绷,反而带着一种放手一搏的沉稳。
“就像……”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比喻,“就像半夜在副冰场一样。只不过这次的冰场,更大,更亮。但冰,还是一样的冰。”
团团似懂非懂地看着他,又转头看向窗外那片被霓虹灯点亮的、陌生的夜空。
全国赛的战鼓,就在这片璀璨而冰冷的都市夜空下,无声地擂响了。
而他们,已经站在了擂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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