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节目排名第一的结果,像一块巨石砸进原本相对平静的全国赛池塘,激起的波澜远超王教练的预料。
惊喜和祝贺只是昙花一现。
紧随其后的,是更多审视的、质疑的、甚至带有明显敌意的目光。一个技术难度平平、来自名不见经传省份的小选手,仅凭所谓的“艺术表现力”就压过了一众苦练高难度跳跃的尖子,这在竞技体育圈子里,本身就足以引发巨大的争议。
休息区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原本就对团团有些疏远的本队队友,此刻看她的眼神更加复杂,羡慕中掺杂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和隔阂——仿佛她的成功,衬得他们的努力有些可笑。
其他队伍的选手和教练经过时,总会有意无意地多看他们几眼,那目光像是精密的手术刀,试图从团团身上剖析出她成功的“秘密”,或者找出名不副实的证据。
王教练能清晰地感觉到周遭空气的变化。但他依旧维持着那份刻意修炼出的平静,仿佛对暗流汹涌毫无察觉。
他帮团团放松肌肉,递水擦汗,语气如常地和她讨论刚才比赛中几个可以做得更好的细节,绝口不提排名带来的影响。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下午的自由滑抽签前,王教练带着团团在场馆相对僻静的一条走廊里做热身活动。团团正扶着栏杆练习单足站立平衡,王教练在一旁看着。
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和少年人特有的、带着点张扬的说笑声由远及近。
是几个穿着某经济强省队服的少年选手,拥簇着一个身材高挑、眉眼间带着傲气的男孩走了过来。王教练认得他,是之前的叶枫,邻省队的那个尖子,短节目因为一个跳跃落冰失误暂列第二,正好被团团压了一头。
叶枫显然也看到了他们。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团团,最后落在王教练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弧度。
“哟,这不是‘艺术大师’和她的教练吗?”叶枫的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走廊里的人都听见,带着一种刻意拉长的、令人不适的腔调,“恭喜啊王教练,另辟蹊径,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他身边的几个队友发出几声心领神会的嗤笑。
王教练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继续帮团团调整了一下站姿,仿佛没听见一样,语气平和地对团团说:“重心再往前一点,脚踝绷住。”
这种无视的态度似乎激怒了叶枫。他向前走了两步,直接挡在了他们面前,目光挑衅地看向王教练:“怎么?王教练,靠裁判同情分拿了个第一,就懒得搭理我们这些只会傻跳傻转的了?”
这话已经相当不客气了。连他身边的队友都有些尴尬地拉了拉他。
王教练终于抬起头,看向叶枫。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有愤怒,也没有被冒犯的难堪,只是用一种近乎平淡的语气开口:“花样滑冰是技术和艺术结合的项目。裁判打出的每一个分数都有他们的标准。你有什么疑问,可以去请教裁判组,或者你的教练。”
他的回应冷静得近乎官方,像一块棉花,轻轻松松接住了叶枫砸过来的石头,反而让叶枫有种一拳打在空处的憋闷感。
叶枫噎了一下,脸色更难看了。他把矛头转向了正有些不安地看着他的团团,上下打量着她,眼神里的轻蔑毫不掩饰:“小不点,运气不错啊。就是不知道自由滑还能不能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到时候可别又吓得在冰上打滚,或者……学点什么别的动物叫?”
“叶枫!”他身后的队友忍不住低喝了一声,觉得这话太过分了。
团团的小脸瞬间白了。叶枫的话像毒针一样,精准地刺中了她最深的恐惧和羞耻。
省赛冰场上那狼狈的打滚和失控的嘶吼,是她拼命想要忘记的噩梦。她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下意识地往王教练身后躲去,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受伤。
王教练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他一直努力维持的平静表象下,有一股怒火猛地窜起。攻击他可以,但直接、恶意地恐吓一个孩子,这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但他没有立刻发作。他深吸一口气,将那股怒气压了下去,只是向前一步,彻底将团团护在身后,用自己的身体隔开了叶枫充满恶意的视线。
他的目光沉静地看着叶枫,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一些,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运动员的尊严和成绩,是靠自己的实力在赛场上挣来的,不是靠贬低对手得来的。你的教练没教过你吗?”
他的语气并不激烈,甚至没有提高音量,但那平静注视下蕴含的力量和话语里的分量,却让叶枫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脸上的嚣张气焰不由得滞了一滞。
王教练不再看他,转过身,轻轻揽住还在发抖的团团肩膀,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温和:“热身差不多了,我们回去休息一下,准备抽签。”
他带着团团,从叶枫几人身边平静地走过,仿佛他们只是几棵碍路的竹子。
叶枫僵在原地,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看着王教练和团团离开的背影,最终悻悻地“呸”了一声,低声骂了句:“装什么装!等着自由滑现原形吧!”
走出一段距离,直到拐过弯,再也看不到叶枫那些人,王教练才停下脚步,低头看向怀里的团团。
小家伙还在发抖,眼睛红红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
“教练……”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恐惧,“他……他说自由滑……”
“他说什么不重要。”王教练打断她,蹲下身,目光与她平视,他的眼神依旧平静,却多了一份斩钉截铁的坚定,“记住,冰场之上,唯一能说话的是你的滑行,你的跳跃,你的表演。别人的话,不管是夸你还是骂你,都是场外的噪音,像风吹过竹子一样,听听就过去了,不必放在心上。”
他伸出手,用手指轻轻擦去她眼角溢出的泪花,语气放缓:“你不是为他滑,也不是为那些质疑的人滑。你是为你自己滑,为那片你喜欢的‘竹林’滑。明白吗?”
团团吸着鼻子,看着教练平静却充满力量的眼睛,心里的恐惧似乎被驱散了一些。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至于他说的那些话,”王教练站起身,牵起她的手,继续往回走,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冷峻的笑意,“自由滑,用你的冰刀去回答他。那比任何话都响亮。”
团团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她抬起头,看着教练宽阔而平静的背影,小拳头悄悄握紧了。
害怕还在,但一种陌生的、想要证明什么的情绪,如同细小的火苗,在恐惧的灰烬中,悄悄点燃。
叶枫的挑衅,像一剂苦涩的猛药,反而意外地激发出她内心深处一丝不肯服输的倔强。
短节目第一的光环带来的不全是鲜花和掌声,更有藏在阴影里的利刺。
而自由滑的战场,尚未开始,便已嗅到了硝烟的味道。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