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温抿唇忽然道:“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拜祭一位故人,我们刚驻扎到临淮时,我还感慨今年大约要失约了。”
庾翼立刻明白桓温话中的意思,忙追问道:“你怀疑他们去了那里?你的那位故人是谁,他现在在哪,我马上派人去寻。”
“不用了,我想到后就让桓云去了。”桓温见庾翼只是用力的捏着瓷瓶,完全没有收入袖中的意思,抬手从他手中抽出瓷瓶,拔开瓶塞,用拇指抹出一块涂抹在庾翼的嘴角处,边涂边道:“巧了,我说的这位故人你也认识,袁耽啊。”
桓温的药膏清凉,涂在生疮处冷不防令庾翼浑身一颤,听到“袁耽”两个字,整个人完全愣住了。
庾翼听到这个名字心中恍惚,当初赌场上谁不曾对这个名字如雷贯耳,不过十年而已,连他这个曾经的崇拜者都在遗忘的边缘。
“我记得是在历阳吧,”庾翼从怔愣中反应过来:“原来你一直都记得,这倒是挺符合你性格的,不过桓豁他们真的会去那么远的地方吗?会不会你猜错了?”
桓温拍了拍庾翼的肩头:“你与南康已经尽力了,我了解桓豁的性情,他不会一言不发就无故失踪的,他一定是因为什么原因不得不不告而别的。”
“桓云也已经去了七日了,反正也就这几日就该回来了,”庾翼只好无奈道:“等桓云回来有消息的话,别忘了派人告诉我一声,这几日我要守在三哥的身边。”
桓温嗯了一声,打量着庾翼眸中越来越深的担忧,道:“怎么,中书令的病情又加重了?”
被他一句挑明,又一句直击他的担忧,仿佛他总是能看透,庾翼并不打算隐瞒,点头承认道:“是啊,昨夜忽然又起了高热,今日好些了,这几日总是如此。”
“太医怎么说?”庾冰的病情桓温一回建康就知道了,他甚至还去拜访了三次,每一次庾冰都说他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没想到原来病情反反复复。
“还是没什么大碍,修养就好,”一提到那帮庸医,庾翼头大如斗,他并不通药理,所以根本不知症结出现在哪里:“对了,南康的身体怎么样了?”
桓温点点头:“大概是实在太讨厌喝药了,一直喝药养着都不见好,不喝药了反而好多了。”
终于听到了个好消息,庾翼终于挤出一抹笑,虽然非常淡但是真心,他看了看时辰,起身告辞道:“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我就不等南康回来了。”
庾翼走出府门,正要上马车时,桓温忽然从里面追出来,庾翼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转身望去,见桓温向他招手让他俯耳凑过来,听见他道:“要不在外寻个大夫吧。”
说完,两人四目相对,虽然桓温的话没有说明,但其中的暗含之意呼之欲出,他并不相信宫中的太医,或者说并不相信此时坐在皇宫的人。
庾翼神色一凛,没有多说什么,撩起车帘上了马车离去。
马车缓缓而行,缓缓走远,再缓缓消失,与他擦肩而过又驶来一辆马车,缓缓而行,缓缓走近,再缓缓的停下来。
一只修长的手掀开车帘,从未想过会在这里出现的脸露了出来,车帘一挑开,车帘内外的两人看清了彼此的脸,随即两个脑袋冒了出来,正是桓温他们寻找多日的桓豁和桓冲。
“大哥?”
“大哥!”
桓豁和桓冲异口同声的喊出来,但桓温并没有回应,而是望着优雅走下车辕的人:“安石,好久不见。”
来人正是与琅琊王分别后不知去向的谢安,依旧是一身宽大的青衣,笑意盈盈道:“元子,好久不见。”
桓豁上前一步,奇怪道:“大哥,你怎么在这儿?”
桓温在他脑袋上狠狠一拍,怒道:“我才要问你,你们去哪里了?”
桓豁应道:“在半路上忽然想起拜祭袁大哥的日子近了,想着大哥估计抽不开身,所以我和阿冲折道去了历阳。”
这倒是和自己猜测相差不大,知道桓豁和桓冲无故消失后,桓温不是不担忧,但猜测出他们最有可能得去处后,虽然有几分把握但一颗心到底悬在半空,此时终于放下心,但骂还是要骂的。
“你不知道你们忽然消失后有多担心吗!”桓温气道:“一声不响就消失,真是长能耐了啊,给我滚进去,回头再找你算账。”
桓豁不敢还嘴,缩着脖子拉着桓冲立在一侧,见他们纹丝不动,桓温抬脚在他们的小腿处各不重不轻的踢了一下:“怎么,心中不服?”
人在生气时,大都脸色铁青,声音咆哮,可总有人不同,越生气越平静,比如桓温,连年纪小的桓冲都知道,更何况桓豁,所以他们立即脚底抹油。
“等等,你们两个去和夫人说一声,还有庾家那边,”就在两个人走了两步,忽然又被桓温叫住:“好好给他们说清楚,听到没有!”
谢安等他们兄弟续完旧才笑着开口道:“元子,这件事不能算桓豁的错,他也是一片好心。”
错不错,桓温心中自有计较,但他并不想与谢安探讨这件事,岔开话题:“不知道安石回建康有何事?”
但谢安夜不会回答,也岔开话题:“桓豁一路上常将你挂在嘴边,担忧临淮的局势,倒不知你先一步回了建康。”
此时此刻桓温最不想提的话题莫过于临淮,于他而言这里曾经有过豪言壮语却无疾而终,被谢安轻描淡写的问起,他怎么可能回答,于是一个太极打了回去:“历阳到建康这一路,多谢照顾我那不成器的两个弟弟。”
谢安摇摇头,纠正道:“我是在金城城外遇见桓豁他们。”
“金城?”桓温颇诧异,倒不是因为桓豁他们又折道金城,而是谢安出现在金城。
“我是去寻你的,”谢安大方的承认道:“我以为你会同庾翼一起回建康,然后再回到金城,没想到这种时候你会选择留在临淮。”
桓温不置可否,只道:“那你找我什么事?”
谢安勾起唇角,正经的脸上难得有几分不正经,笑道:“我想躲几日,想来想去,你那里最合适。”
桓温不知道心头是什么感觉,如一记闷棍重击在脑门上,他挑起眉头,从未有过的严肃之色一开口就被谢安堵了回来:“路途上真是累的很啊,要不是我的话,只怕桓豁他们如今也走不到建康,也不知你们还要挂念多少日夜,这天大的恩情,元子不会不想认吧?”
桓温:“......”他还真说准了,他还真不想认,但想不想是一回事,做不做便是另一回事了。
公主府一下子多了几个人,一扫往日的冷清,桓豁被桓温在校场上连续操练了数日,日日挂彩,还只许一日只吃一顿,整日里饿的前胸贴后背,桓冲占了年纪小的好处,只是罚他整日在书房内抄书,抄的什么书司马兴男不知道,但见到桓冲时,他一开口便是兵法三十六计。
桓豁他们回来后第五日,桓云带着桓秘回来了,知晓桓豁他们早已回府后,抱怨声就像和尚念经一样,絮絮叨叨,哪怕桓豁他们再三表示歉意,桓云依旧得理不饶人,结果又被桓温狠狠收拾了一番,桓秘心疼的在一旁哭红了眼。
哭哭闹闹,打打吵吵,谢安看了一出又一出好戏,然后评价了五个字:家和万事兴。
谢安靠着与桓豁的相助之情住下来,司马兴男对此没有反对,其实在她回来后见到谢安那一瞬间,又看着不远不近站在他一侧的桓温,忽然间觉得世事真是太好笑了,半月前她甚至写信去请的两个人,结果半个人影都没有看到,如今局势无可挽回,两人齐齐跑到了她的公主府,没有将两个人赶出去,一个是因为他驸马爷的身份,另一个是他略懂医术。
建康城内不乏名医,可他们对庾冰的病情毫无建树,他们的诊脉都是并无大碍,直到谢安拜访庾冰,发现庾冰的病情早已不容乐观,比起病情不容乐观,更令人诧异的是谢安怀疑庾冰不是病了,而是中毒了。
庾冰的饮食非常小心,府中皆是信得过的人,外人根本没有机会下毒,只有先帝驾崩前,庾冰日夜留在宫中这个间隙。
尤其是近日起了北风,屋内燃着地龙都冷森森,庾冰的身体根本抵挡不住寒意,发起高热都没有退下来,整个人都迷糊起来,谢安再次被请来,但谢安还是那句话“他无能为力”。
庾翼已经守在庾冰的病床前多日,日夜不休,脸色看上去比庾冰还要苍白,最后还是桓温看不下去,抬手狠狠在庾翼的后颈一击,让人抬回了房间。
“安石,你真的不知道这是哪种毒吗?”
桓温走到谢安的面前,眸光锋利,紧紧的盯着谢安脸上神情的细微变化,结果他失望了,谢安应该没有说谎,或许他见过这种毒,或许他听说过这种毒,但他的确未参与下毒。
谢安摇了摇头,他与庾冰从未有过交集,从私情说,比起他厌恶庾亮,他对庾冰还有几分欣赏,从大局论,先帝驾崩还不足百日,经不起举足轻重的重臣相继而逝。
目睹一切的司马兴男望着无知无觉的庾冰,明明怀中抱着小暖炉,身体却冷的打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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