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触碰过那些疤痕后,紫薇忍不住信手抚上陈画的眉毛,眼睛,鼻子,人中,下巴……
“没错,你摸到的这些,全部都是假的;如果没有陈知画生前的画像,我都不敢想,现在我会是什么模样;只要能吸引永琪,我想,变成什么样,他们都是默许的,根本不在乎吧。”陈画回想起自己在床上动弹不得的那段日子——无论白天黑夜,她都昏昏沉沉的,只觉得呼吸时鼻子里都是血腥气和臭味;稍微在枕头上动一下脑袋,耳后就疼得钻心彻骨,唯有汤剂能让她勉强合上眼。
听到陈画这般描述,紫薇仿佛身临其境,看到了昏睡中的陈画,在鬼斧神工的刀法下,一点,一点地,变得面目全非。这种神出鬼没的江湖伎俩,见到陈画之前,紫薇只在书里看过,还以为是文人偶发的奇思妙想;如今亲眼见过,才知道书本上的东西,有时候所言非虚。
将陈画拥入怀中,紫薇想起自己这些年来,曾经受伤的亲身经历:在白莲教面前替乾隆挡刀子……还有被老佛爷误会时,私刑上夹棍后身体上的万般苦楚,心中顿时不忍;感同身受带来深深的同情和怜悯,在紫薇眉眼间借着泪水,泛滥成灾:“天啊,世上居然有这样的故事。我以为,我跟小燕子的阴错阳差,已经够离谱,够惊心动魄!”不知不觉中,紫薇开始轻轻地拍着陈画的后背:“这么多刀割下来,一定很痛,对不对?”
陈画摇摇头。相对于进宫后在老佛爷威逼下度过环生险象,皮肉的这些痛苦,哪里敌得过心上的煎熬?不禁叹了口气:“脸上的伤,早就已经好了;这辈子,我绝不想再做别人手中的刀,去割伤别人的心。难道我自己淋过雨,就一定要去撕破别人的伞吗?如果有可能,我宁可从来没有这张脸,从来没有来过北京,一辈子在海宁过一个乡下村姑的安静日子。”
听完陈画这番表白,紫薇眼中顿时燃烧起希望,将陈画从怀中扶起来站定,深深注视着她的双眸:“那么,我是不是可以把你的话理解成,无论发生什么,你绝对绝对,不会愿意伤害小燕子,是吗?”陈画固然可怜,但小燕子是紫薇的结拜姐妹,是跟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毕生知己。此时此刻,紫薇需要确信,陈画这个把关乎身家性命托付给自己的“外来人”,跟她们完完全全是站在同一个战线的;紫薇希望,她遇事抉择的时候,也有跟她们一样的智慧和判断。
突然被紫薇要求确认对小燕子的保护,陈画感到一丝丝莫名;但一想到自己现在到底是名义上跟小燕子竞争永琪心意的景阳宫福晋,陈画只能用自己的通情达理,来消解紫薇的疑虑:“紫薇,我实在想不出来,我有什么能伤害小燕子的途径。你们所有人,包括小燕子在内,都对我恩重如山。如果不是为了过老佛爷面前那一关,我不得不遵旨嫁给永琪,那我实在是没有任何理由,去跟小燕子纠缠呀;何况,皇阿玛是那么喜欢小燕子,早在海宁的时候,我就已经看出来了。我想,人世间没有血缘,却最最真实的亲情,也不过如此了吧。”
听到这里,紫薇意识到,陈画其实并不知晓小燕子的身世——那《景阳宫手抄》里,玄而又玄的话语,并没有引起陈画多余的好奇心,这才暗地里松了口气。
看到紫薇的戒备心渐渐消去,陈画抿了抿唇,双手拉住了紫薇的胳膊,柔声恳求:“紫薇,我求求你,今天我告诉你的这些事情,可不可以暂时在别人面前保密呢?尤其是费安扬……虽然跟他相处的时间也不算太长,但我能看得出来,他对汉学已经到了痴迷的程度。如果不是陈家人把我塑造成陈知画那样高贵典雅,六艺全才的形象,那个真正的我,在他心里有可能根本什么都不是;而我们的这层关系,不过是一场梦幻泡影罢了。一旦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我怕他会对我大大地失望。到那时候,我该怎么办呢?我的孩子,又该怎么办呢?”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陈画意识到,整件事里最可怜的人,可能还没来到这个世上。
紫薇看到陈画这么紧张,知道她对费安扬动了真心,这才如此害怕失去,忍不住安慰:“如果小燕子能找到她的永琪,即便自己学富五车也不介意她的学识和地位;那我们怎么能轻易断定,费安扬只是因为才学上的倾慕,才对你动心呢?”拿起帕子,紫薇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水:“请你给费安扬一点信心,也给你自己一点信心啊。虽然我的观察也很有限,但是我还是觉得,一切的一切,都要等他们从云南回来再做决定!请你为了这个孩子,暂时不要对你和费安扬的关系宣判,好吗?”
此时此刻,陈画完全被紫薇的劝慰折服了!
她发现,紫薇就是有这种神奇的力量:无论心中有再杂乱无章的心情,再茫无头绪的思路,听过她的话,都能清理得平顺而有序。
也许就是她这种充满真情真意,感人肺腑的力量,才能一次又一次地化解身边人所处的危机,救人于水火,助人于危难。
几天后,学士府收到一封尔康从云南寄来的家书。
紫薇急忙拆开,看到上面提到箫剑以“百夷人”的身份帮助尔康他们一行人制定战略计划,立刻脚不沾地一般飞跑到后院,牵了自己的马,赶入了紫禁城。
晴儿收到景阳宫传来的消息,连忙从慈宁宫里借故跑出来,在御花园里跟紫薇和小燕子相见。
“真的吗?箫剑他找到尔康他们了?”晴儿知道箫剑在云南长大,现在云南遭到缅军入侵,她本来就担心箫剑身有不测。现在知道箫剑不但自身安全,还主动请缨去协助清军抵御外敌,对箫剑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江湖中人”,又有了别样的感动。他不屑于封官袭爵,但一颗拳拳的赤子之心,比那些贪生怕死的正头将军们更加可贵。他是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在向晴儿、小燕子、紫薇,甚至是乾隆,展示他作为一介平民,也能拥有的高贵人格。
这样的箫剑,这样的晴儿,正是冰山下两把互相燃烧的火种。
小燕子看到晴儿这份感动和兴奋,忍不住摇头晃脑;一转眼,恰好看到陈画往承乾宫的方向去。
“没想到知画一个人在宫里,因为费安扬的关系,能跟豫嫔这么投缘。我还担心,在景阳宫里天天要跟她装成敌人,她会不会心里好寂寞,好孤独,会想要跟桂嬷嬷、珍儿、翠儿以外的人说说话。现在好啦,豫嫔对于她,就好像令贵妃娘娘对我们一样的感觉。紫薇,你说是不是啊?”小燕子若有所思,忍不住对紫薇提问。
晴儿被小燕子这番话提醒,突然想起来了些什么:“紫薇,你还记不记得,皇上下命令带我们一起离开杭州那天,本来杭州巡抚是要安排我们跟老佛爷一起去看戏的?当时我准备跟你们商量的事情,回到宫里竟然一忙,都忙忘了。”
紫薇脑海里,也浮起模糊的印象:“好像的确是有这么回事。晴儿,你当时想说的,究竟是什么呢?”
“你们有悄悄话啊?还背着我,是不是有点不够意思啊?”小燕子觉得气氛有点沉重,故意推搡了一下晴儿的胳膊肘。
晴儿观察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人听见,这才开了口:“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在海宁的时候,陈家给老佛爷进献了一品叫雪片糕儿的零嘴儿?就是老佛爷没事总让人捧着一碟子的?后来我们从海宁出发去杭州的时候,知画亲手给老佛爷做了一大盒子呢,直到知画自己来了,老佛爷都还没吃完。我当时还在想呢,老佛爷好久都没有这么喜欢一种点心了;可是回宫以后,没过几天,老佛爷就彻底不碰这个雪片糕儿了,断得干干净净。这些年啊,老佛爷平时精神头儿还挺好的,连在五台山光吃素斋,力气都挺足的;可这回,老佛爷刚放下雪片糕儿啊,有一阵子精神不大好,白天爱动气儿,晚上老做梦。后来亏了太医调养了一段时间呢,又渐渐地好了。我还在想呢,知画的手艺,后劲儿可真大,活生生让老佛爷日思夜想的,是不是有点儿怪啊。”
小燕子听完晴儿这一篇话,捧腹大笑起来:“原来老佛爷也会贪嘴啊!我还以为,老佛爷在宫里,那是满汉全席,什么好吃的都吃过了!这有什么稀奇的呢?我最喜欢的一口酥,没事也喜欢来两块,几天不吃,我也浑身难受呀!不过零嘴儿嘛,也就是一阵一阵的,腻了就放,想了再吃,怎么会到动气儿和晚上睡不着的份上呢。我看呀,老佛爷就是越活越年轻,变成小孩子脾气啦!”
紫薇猜想,知画是奉了陈家下达的命令,想要用美味的吃食来留住老佛爷的心。为了遵守对知画的承诺,紫薇决定暂时不拆穿知画身份的事情,便绕到晴儿身后,用双手扶住她的肩膀,开口打了个圆场:“小燕子,你这没大没小的话,跟我们说说就算了;哪天到老佛爷面前,还请你‘三缄其口’哦!我觉得,知画是个很有分寸的人,她不会做莫名其妙的事情来给自己惹麻烦的!既然现在我们都是同进退的一群人,就不要互相猜来猜去,我们把这份心思,花在我们自己每一天的生活里,一起诚心地祝愿尔康、永琪、箫剑,还有费安扬能早日班师回朝,不是更好吗?”
晴儿听了紫薇的解释,知道她是在提醒自己要团结,跟着点了点头。
而小燕子,还在咕噜噜地转动眼睛,思考紫薇说的“三缄其口”,究竟是什么意思:“三箭齐口?我的嘴巴要是中了三箭,我肯定早就没有小命啦!让我不要在老佛爷面前乱说话,我不说就是啦,我才不要弄得这么严重!”
三人在欢声笑语中度过了一天剩余的时光,让刚才晴儿吐露的怀疑和忧虑,都散到九霄云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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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薇:可怜的知画,她不是坏人,我不信我不信!
晴儿:在这宫里,为了争宠,什么都能作假。我觉得整件事儿,都非常可疑。
小燕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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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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