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接下来是相安无事的半个月。每天不用上课上工,也不用动辄盛装打扮进宫请安,柳萱偶尔帮阿妈穿针裁布,更多是被赶在一边吃吃喝喝,剩下时间或满宅乱逛,或去唐哲修的小屋里看他摆弄那个巨大的球体,或者呆在屋里写写画画,老爹不在身边便没人管束她的学业,还是她自己良心发现,才肯多花些时间在书房里。
“敖澈动不动引经据典,我可不能让他比下去。”柳萱这样对唐哲修说,收获了他一个经典的白眼。
而敖澈的工作——据柳萱观察,也不算复杂,无非是巡查河道,早晨出去得是早些,可不到午时就回来了,往往有时还早退。他的业余生活在柳萱看来有些千篇一律,要么蛰居在西窗下那块小地方里自己跟自己下棋,要么在书房陪着柳萱看书,有时候在院子里的树荫下午睡——以龙形盘着。她整天干些什么,敖澈从不过问,却对她的行动轨迹了如指掌,每当要找柳萱的时候总不费什么劲。
老家丞自那之后再也没露过面,柳萱甚至怀疑过是不是唐哲修把他挤兑走了,一问敖澈,才知道他自有家室在外,并不在府中常住,不过十一月初五会回来为二人驾车。
“初五?”柳萱有些惊讶,“我们提前一天去么?”
“这次是二百整寿,很隆重。”敖澈正站在小梯子上给她找书,说话有些含糊,“要办两天,除寿宴之外还有很多节目,和庙会差不多了。”
“噢——”柳萱感叹,忽而伸手在敖澈小腿上拍了两下,“你也努力活,我提前祝你二百大寿生日快乐,寿比南山。”
这话一出,敖澈垂下手臂哭笑不得:“小姐还是初五祝吧,虽说离一百也还远着。”
柳萱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你和那北海龙王只差一天啊?”
敖澈又摆出他招牌的轻声“嗯”来,柳萱一听他来这出就总觉得自己有什么对不起他,手上搅起袖子也没察觉:“那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那时敖澈的回答,柳萱已经记不住了,只感觉头上重了一下,他揉乱了自己的刘海。
30.
初五,老家丞果然早早地回来,还捎了西河龙宫的礼品——一张金纸裱好的生辰贺笺和一套命妇礼服:
“贺笺仍是西河王亲笔,与往年无异……衣服原是上庭御赐,都是样子货,按龙族女子的身量裁的。主人让送到西河裁呈司拆了重做,这才晚到了半月。”
这话是在饭桌上听的。阿妈早起做了长寿面,柳萱亲手给卧了个蛋放在碗底以示深刻友谊。盛情难却,敖澈难得坐下是和众人一起吃早饭,搞得唐哲修如坐针毡,草草扒了两口就出门检查车马。东西一摆上来,柳萱不知怎的有些雀跃,趁敖澈吃着,忙推了碗筷回房试衣服。
重做的自然尺寸正好。柳萱很久没穿过类似款式的衣服了——很像以前混迹胭脂巷时穿的不良服,也是露肩低胸,不过是墨地云水暗纹,滚着火焰样的红边,玄裾曳地三尺有余,穿上真有些王妃娘娘的气派,而且最重要的是,这身衣服与敖澈日常穿的那官礼服十分相配,就仿佛是比着样子做成的一般。
但柳萱肩颈纤细,衣料又厚实、沉重,不太挑的起来,为追求端庄只能挺直腰板仰着脖子。保持这个姿势,柳萱又重新描了一遍眉毛,这才款款来到厅中,敖澈刚咽下荷包蛋,直接半口水呛在喉咙里。
“老寿星有什么意见?”柳萱一下泄了气,提着裙摆走过去兴师问罪。
“没什么,”敖澈放下筷子的动作非常温顺,“怕你冷。”
柳萱指了指腰上的香包:“冷不了。”
“还是带着新披风吧,你昨天试了也正好。”阿妈起身回房找东西,“我让小唐给你装着。”
“谢谢阿妈。”柳萱笑得乖巧,转脸就恶狠狠地剜了敖澈一眼,“我看你像是很有话说?”
“小姐是想穿着这身去北海?”
“这种衣服不就是要在这种场合穿么?”
“也不尽然。”敖澈摆弄着贺笺,“一般这类所谓的‘御赐’礼服太过正式,如无官职在身,只有两种场合穿得上。”
“哪两种?”
“婚礼、丧礼。且自己为当事者的。”
柳萱彻底泄气,趴到桌子上:“那还给我这衣服做什么?”
“谁说小姐没有官职?”敖澈突然正襟危坐,“‘咨尔泾廷诰命王氏,门著勋庸,地华缨黻,圣情鉴悉,擢以婚契,授玉印官引,命摄封邑,以昭泾廷伉俪政德同一,钦哉。’,这是姑母主婚时宣的诏。”
“……简单来说呢?”柳萱很不想承认自己拜堂时没有认真听讲,也不想承认自己听不懂天帝的诏书。
“泾河龙庭一切公事,小姐从此均可代行。再简单些,小姐往后便也是泾河龙王了。”
敖澈这边讲得气定神闲,柳萱突然感觉肩上重了,脚下却轻飘飘的像踩棉花。此时小唐进门来催二人启程,屋外一片阳光明媚,柳萱小心翼翼地提着裙摆,好似有千斤重,登车前又忍不住向长安望了一眼。密林遮挡,其实什么也看不见,远处还传来几句破锣般的山歌,正是牛头山的贼众巡山到附近来了。
车马立刻出发。沿水路北行不过一个时辰,就将到达北海南畔,依请柬所安排,宾客将在龙宫南部的瓮城内停留一夜,而后再请入宫中。
31.
马车内。
“代行之权怎么轮到我头上的?你说过姑母姑父并未同职,由此可见不是龙族传统……何况我算不上你的夫人。”
“再怎么说,夫人终究是夫人,是理所应当的。而且也是以防万一。”
“防什么万一?”
敖澈也不正面回话,反倒盯着她的眉心看,柳萱心想果然是眉毛描重了,正要掏出小镜子和手巾擦拭,马车突然颠了一下,窗外倏然变暗,而后如履平地,是行入“水路”的缘故。暗影中敖澈的赤色瞳仁如烛心跃动:
“符箓。忘记画了。”
32.
明明不过一个时辰,到达时天幕竟已昏暗如枯灯。北海处苦寒之地,水下更甚,正值冬月里,龙宫城上空都结了一层如净玻璃镜般的厚障。柳萱下车时却整个人蒸熟了,全身气血涌到脸上,蹙着眉疾行,在城门道前的雪地里一步踩出一个小坑。敖澈步子大,沿着小坑追上她并不费什么事,只是他心里清楚——柳萱一时半会哄不好,且得怄气好一阵子,于是保持着半步远的距离跟着。
老家丞领二人来到北海王的别馆,走在廊道里了,敖澈终于又开始复读:
“千错万错都是在下不当心……方才实在是凑巧。”
“要不你再说一遍,凑它个二十次?”柳萱冷笑,“对着扯掉的每一根头发都说一次。”
“……”
其实一时慌乱扯掉的头发远没有这样多,只是柳萱苦于面对刚才的羞窘困境,急于找个借口将敖澈推走。一到房门口,柳萱就说要四处逛逛,不让敖澈跟从,自己提着裙摆随便找了个走廊里的岔路钻了进去,装作平心静气地游览别馆,心里却咚咚打鼓。
为什么非要作死画那个符箓呢?柳萱恨不得穿越回去摇醒自己。本来马车里没备着朱砂,柳萱带了涂唇的胭脂,想着胭脂也是朱砂做的,顶替一下也不打紧。可车里空间小,站不直,怎么坐都别扭,光线也弱,于是柳萱大大落落地把脸往前一扬,示意敖澈要是怕看不清,一只手托着自己的脑袋也无妨。敖澈用叩门手势勉为其难地托着柳萱的下巴尖,另一只手虽然画得稳,动作上却总显得有些胆虚,仿佛捧着一只精致易碎的古董花瓶。空气凝固了,哪怕再微小的颠簸,这巧妙的平衡系统就会轰然坍塌——比如柳萱突然觉得有一根睫毛掉到了眼角,缓慢而又煽情地闭了一下眼睛,而此时正好通过边境关卡,车子猛地停住。
敖澈的手抖了。那些花汁子仿佛化在她有着菱纹罗纹路的肌肤上。顺着朱红色敖澈看到自己的目光——有了实体的,延伸出来,沿着她的睫毛逡巡,直要流到她齿缝中去。几缕鬓发从银梳的缝隙里溜出来,摇摇欲坠的,敖澈伸手替她拢了一下。
结果柳萱猛地一躲,感觉耳朵差点连带着被薅下来。
反应过来的敖澈开始疯狂道歉,柳萱一句都听不进,疼痛未消去所以板着一张脸,满脑子只循环着一个问题:
好端端的,他摸我头发做什么?
TBC
注1:柳萱的衣服是黑龙王妃CG那套情侣装
注2:瓮城:城门外(亦有在城门内侧的特例)修建的半圆形或方形的护门小城,属于中国古代城市城墙的一部分。巨人里托罗斯特区、斯特黑斯区等地都是瓮城
注3:诏书由于作者实在编不出来,部分参考了封武皇后的诏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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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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