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的时候,我回了营地。
雪还没有落,但夜色已经褪了半分,天边浮起一点灰青,营地静得近乎死寂。
帐外只剩斑一个人,坐在泉奈的帐前。火盆早就熄了,他也没起身添柴。那张脸隐在暗影中,五官清晰却僵硬,没有一丝表情。
我站了一会儿,没有靠近。
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却没有回头,只道:“他还没醒。”
我点头,轻声应了。
斑没再说话。他的眼睛盯着帐门,像已经看了很久。手指搭在膝上,握着一块用来止血的布,已经干硬结痂。他的手也破了,指节裂口,一动就会渗血,但他没有处理。他只是坐着,不进帐,也不走开,像是只要他一走,帐里的人就会再也醒不过来。
我终于还是走近了几步,在他不远处坐下。
“忍医说什么了?”我问。
“肝脏破裂,内出血。”斑的声音极低,“查克拉波动断断续续,还在撑。”
我听见他说“还在撑”的时候,声音短促得像是在咬牙。
“……什么时候?”
斑知道我在问的是,‘什么时候会醒,或者是什么时候会死。’
“没人知道。”斑闭了闭眼,仿佛用极大的力气才没有让情绪泄出来。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低声开口:“我小时候就知道,他比我更像一个活人。”
我转过头看他。
他依旧没有看我,只是继续说:“那时候我以为兄弟们都会陪我长大。”
“可他们一个个都没等到现在,只有泉奈还在。”
“他让我觉得……不是所有人都会走。”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任何波动。语气平静得像陈述事实,可我知道那不是。他说完,就不再开口了。
他像是怕再说下去,自己会失控。
我没有劝他,也没有附和。我只是看着他,觉得他此刻比任何时候都要孤独。他已经做好了独活的准备,却没准备好提前道别。
营帐的布帘被风轻轻掀起一角。我看见斑猛地转头下意识地想站起来,可他又强行按住了自己。他的手指微微颤了两下,仿佛刚刚从一个梦里惊醒。
“……我去看看吧。”我低声说,起身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帐内很暗,只有一盏昏黄的灯。
泉奈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脸色苍白到透明,唇角还有没擦干净的血痕。他的刀伤被妥帖包扎,但胸口的起伏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我走近几步,站在他床边看了一会儿。
他的眉头轻微皱着,像是在梦里也不安稳。
我静静站了一会儿,然后听见帘子轻响。
是斑走了进来。
他在泉奈床边坐下,把那块带血的布放在地上,伸手捏住泉奈的手腕。动作轻得几乎不带重量。
我退后半步,没有出声。
他低着头,盯着泉奈的脸看了很久很久,指尖贴在他脉搏上,像在确认什么,又像只是想感受一点温度。
“如果他醒不过来了……”斑开口,声音极轻。
我没有回应。
“那我以后做的所有事,都不算数。”
我一怔。
他没有抬头,只是低声重复了一遍。
“都不算数。”
我终于明白他在说什么。
不是战,不是仇,不是和平,不是胜负。
是人生。
斑不是怕输,是怕就算赢了战争却再无一人在他身后。怕他坚持的一切,最后没有泉奈来评断一句对错。
我突然觉得泉奈说得没错。如果他死了,斑真的会疯的。可他疯得不是歇斯底里,而是那种无声的、彻底的孤绝……
从此以后,任何事都不需要被谁理解,也不配被谁记住。
他会一个人,走到底。
泉奈没有醒。
第一日过去,忍医换了三轮,药也换了三种,斑没有离开帐篷半步。
第二日他烧了,额头烫得吓人,呼吸越来越浅。忍医说是感染,失血后发热是常态,只能靠自身撑过。
斑仍不动声色,只让人把帐里的火盆添高,吩咐忍医:“维持体温。”
“药留着。”他顿了顿,又道,“等他状态更稳定再说。”
声音平静,但话说完后,他站在那里许久,没有转身。
没人反驳。
我不知道他是真的相信泉奈能醒,还是只是在逼迫现实低头。
帐外有长老来找过斑,带着战后安排与调兵书信,他没出声,只让人把卷轴放下,转头一句:“等泉奈醒了再说。”
他说得太平静,平静得像那只是一个“迟早”。
但他已经开始不说“如果”,只说“等”。
第三日清晨,泉奈开始咳血。
咳得不多,却极沉。血从喉口渗出来,沿着唇角往下染,染湿了被子与他胸口的纱布那。我看见斑起身半步,眼神凌厉得几乎让帐内所有人噤声。
他没说话,只是盯着忍医的手。
没有人敢再靠近。
过了几息,他才重新坐下,背脊绷直把所有失控都压了回去。他整个人就像吊在崩断边缘,就只剩一口气勉强维系。
我劝过他睡一会儿。
他说:“我怕我一闭眼,他就走了。”
我明白。
泉奈从没这样过。他以前受过伤,也昏迷过,但从没有哪一次沉默得这么久。
到了第四夜,斑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了。
他说话越来越少,动作也慢了许多。他本就不爱多言,如今连最基本的吩咐都省了,只靠眼神示意。忍医不敢怠慢,凡是动泉奈身子的事,都要提前来找我过一遍。
他已经开始用尽力气维持“还在等待”的姿态。
我知道,他是在等一个告别。
他不说,也不愿先承认。
凌晨时分,火盆烧得很旺,帐里很暖。我看着斑从泉奈床边起身,走到角落,蹲下来清洗那块他始终不肯丢的布。血早干了,洗不掉了,可他一遍一遍洗,只要手还在动,人就还没有倒。
水冷得刺骨,斑的手早冻麻了。
我看不下去,走过去蹲下,伸手想替他接过。
他没有放手,只是说了句:“别抢我最后一点事做。”
我顿了一下,没有再伸手。
他盯着那块血布,终于想开口,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过了很久,斑才低声问我:“你那天,在他怀里……他说了什么?”
我没料到他会现在问。先前斑一直没问,想刻意绕开。
我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泉奈说,把你交给我。”
斑没有动。
他的手僵在水里,布泡在掌心,浮浮沉沉。
“他说……不能让你一个人。”
这句话一出口,斑的喉头动了一下,他忍耐着什么,没有回答,只将那块布攥紧,低头把水盆推到一边,起身回到床边。
他握住泉奈的手,静静地坐着,似乎终于接受了什么……
那一夜他没合眼。
我也没有。
直到第五天的晨光,这雪落了下来。
远处传来守军轮替的哨声,我掀开帐帘看了一眼,冷风吹进来,帐内火盆的火焰动了动。
我转头去看泉奈。
他还没醒。神情安静,眉心紧蹙着。
我坐在他床侧,把那柄他托给我的刀轻轻放在被子边缘。
指尖刚一碰到,他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我猛地怔住,身体下意识前倾,几乎贴近他脸侧。
“……泉奈?”我轻声叫他,声音几乎失了调。
他没有睁眼,但手指又动了一次,比方才更明显。
我起身掀开帘子。
“斑——”
在帐外的斑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步伐比他自己意识反应更快地冲进来,连话都没有问一句,便已经跪在床侧,扣住泉奈的手腕。
“泉奈。”他的声音极低,近乎喑哑,“睁眼。”他紧紧握住弟弟的手,关节发白。
帐内安静了几息。
就在我以为这只是又一次幻觉时,泉奈的眉头动了。
像是挣扎,又像是抗拒光亮,他眼睫颤了两下,随后缓缓睁开。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他的声音极轻,带着明显的气息虚浮,“好像……我要死了似的。”
斑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连呼吸都在压着。
我低声问:“你感觉怎么样?”
“还能再睁开一次眼,”泉奈勉强一笑,“已经比我想的好了。”
我心里一沉。
这不是病人说的恢复话语,这是……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
“天音。”
他忽然唤我。
我俯身靠近。
“那柄刀还在你那吧?”
我将它递到他手边,他没有握住,只是看了它一眼,又看向斑。
“斑哥…我大概是撑不到太久了。”他说。
斑的脸色瞬间变了。
“不许说这种话。”他说,语气压得近乎冷硬,“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我也不想说。”泉奈咳了一声,唇角再次渗出血来,“但我必须说。”
“我知道你不愿让人陪你……可这次,你不能再拒绝
“我把你托付给她了……现在,我也把她托付给你。”
“斑哥…你不该孤零零地走完这一生。”
斑的手指猛然收紧,指节发白到泛青。
“我……把眼睛留给你。”
这句话一出,帐内陷入死寂。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血液里重重撞击。
斑怔住了。
“你用它。”泉奈的声音很轻,却格外清楚,“替我——守住宇智波。”
“我知道你会恨我。”
“可我真的……走不了了。”
“你一直背着我们、背着族人、背着太多东西,可我没能替你分一点。”
“所以这一次,我想替你承担一点重量…也代我,好好活下去。”
斑终于出声:“闭嘴。”
声音低得可怕。
“你疯了。”
“你想让我一个人留下来,拿着你的眼睛活下去?”
泉奈闭了闭眼,像是很疲惫,又睁开。
“哥……我们早就没得选了。”
“我一直是你的影子……现在我希望,你能站在光里。”
我看着斑,他的肩膀微微发抖。我第一次见他这样,就好像是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能咬牙死撑,连拒绝都显得无力。
我上前,轻轻握住泉奈的手:“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
“我会在的。”我说。
他的手指冰凉,几乎没有力气回握。可那种熟悉的触感,却让我几乎站不稳。
我不敢低头看他。
他已经那么虚弱了,却还是在托付别人,安排一切,要替所有人走完余下的路。我恨这种感觉,这种要提前告别的语气,还有他什么都已经看穿的平静。
可我又不能说一句“别说了”。
他已经把命都摆在我眼前,我哪有资格逃避。
我的喉咙发紧,声音像从胸腔里硬生生压出来:“我不会让他一个人。”
我说完这句话,才意识到自己手指也在发抖。
是害怕,也是不甘。
我明明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回报他,他却已经开始把最后的东西交给我了。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接得住,但如果我现在退缩了,他死的时候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泉奈轻轻点了下头,眼角已经浮出水光。
“谢谢你,天音。”
他转头看向斑,最后一次。
“哥。”
“我留给你的眼睛,你别不收下。”
“那是我这辈子……唯一能替你做的事。”
说完这句话后,他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闭上眼睛,再没睁开。
弟弟下线吃便当饭了[可怜]别伤心,后面还会再见的[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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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瞒、瞒、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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