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路灯照明被车窗的框架剪切,化作温暖的橘色光带,一道道掠过里苏特和普罗修特的侧脸,给两个杀手雕塑般的轮廓投下转瞬即逝的色彩。
作战会议结束后,暗杀组全员分乘三辆车驰往那不勒斯港区,我被分到这辆黑色菲亚特上,与里苏特、普罗修特和梅洛尼同行。
里苏特和普罗修特自然占据了正副驾驶的座位,也许是为了掩饰他俩之间残留的那一丝尴尬,车载音响轰隆隆地唱了一路。
很难想象大部分时候都寂静无声的里苏特,喜欢的竟然是这样嘈杂、暴烈、充满攻击性的金属乐。
“阿玛雷蒂。”里苏特直视前路,右手绕向后方,递来一只黑色的小纸盒。
我疑惑着接过,打开盖子一看,牛皮纸折成的盒底躺着一只小饰品。银色细链坠着一小截玻璃管,里面充满透明的液体,中间悬浮着一团绿豆大小、深红色的小液滴。
“这是……耳夹?”我本想说耳环,但细链的另一端连接的不是耳针,而是一枚磁铁扣。
“通讯器,”里苏特式的简洁说明,“遇到紧急情况就戴上。”
“希望你用不上。”普罗修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因为小阿美没有耳洞,”梅洛尼则笑眯眯地凑过来,指尖点了点我的耳垂,“所以这个是特制的款式哦~”
我小心地收好这枚耳饰,心跳有点加快。
按说我们已经带上了便携器材,任务地点应该也已经备好了所需的设备才对,为什么还要多给我一个通讯器?
他们……只是以防万一,还是预料到我会遇上什么“紧急情况”?
我连忙开始回想之前作战会议的内容,生怕落下了什么细节。
二十来天前“白昼旅馆”突袭的幕后主使——都灵的马尔科·贝尼尼带着他的人马前来那不勒斯了,据说是为了家族地盘问题邀请“热情”的老板出面谈判。
因此,之前的袭击或许只是为了一挫“热情”的锐气,为谈判增加筹码。
里苏特早已将暗杀组遇袭的事件上报高层,但足足花了十多天才收到一条反馈,既非解释也没有慰问,只有命令:
等待谈判地点确认后前往设伏,将贝尼尼家族人马一网打尽。
“以情报组的尿性,等他们掌握了谈判地点黄花菜都凉了,我们根本来不及熟悉地形和提前布置。”作战会议上,霍尔马吉欧是这样吐槽的。
“所以,我把几个可能的地方都踩了一遍,”里苏特翻开一叠手绘的地图,从中抽出一张挂到白板上,“情报组也刚刚确认了,谈判地点在这里。”
“航海家之梦”静静矗立在马里内拉海滩,被那不勒斯港区的堆场和仓库层层包围,这座建筑由十二根混凝土圆形立柱和大片玻璃窗构成,带着鲜明的“粗野派”风格,前身曾是五十年代一位著名设计师的作品,被评论人称为“充满未来感和颠覆性”(注20)。六十年代时,被一位低调的富豪买下并翻修。在见证过那不勒斯作为跨大西洋移民港的鼎盛时期之后,它港区地标的光环已经随着七十年代集装箱革命后的短暂繁荣一同褪去,Q8码头火灾(注21)之后更加黯淡,裸露的水泥外立面如今已难与远处生活区的那些新楼争辉。
但没有人知道,这座表面看起来乏人问津,甚至部分区域已被废弃的建筑,内部仍然隐藏着一间仅向这个国家少数真正的权贵提供服务的私人会所。
当然,这里也是“热情”的地盘。
暗杀组的车队悄无声息地在一楼停车场熄火,车门轻响,组员们鱼贯而出。
普罗修特从后备箱中取出一只半旧的大提琴盒,靠在车身上点了支烟。里苏特经过他时,轻轻捏了一把他的手臂。普罗修特微微一笑,拉了一下他的衣袖作为回应,接着拎起琴盒,转身迎上贝西和伊鲁索,三人低声交谈着向附近另一幢楼走去。
按照作战会议上的安排,他们负责今晚的外围警戒和支援。
里苏特径直走向后门的员工通道,其余的组员跟在他身后,有个人已经在那扇门边等待着。
平平无奇的中等身材,看过一眼就会忘记的长相,一件款式过时的黑风衣配上软边呢帽,还像三十年代的电影角色一样把围巾搭在肩上……这个男人的外貌是如此不起眼,却又像铁了心要用穿着打扮向所有人昭示“我是个黑手党”。
“穆罗洛,”里苏特伸出手去与他握了一下,两人交换了贴面礼,“会场怎样了?”
——康诺罗·穆罗洛,来自“热情”情报组。
“啊——亲爱的涅罗先生!”穆罗洛张开双臂,语调抑扬顿挫,仿佛在朗诵歌剧台词,“欢迎来到这座被时光遗忘的殿堂!您和您的团队今晚将在此上演一出绝妙好戏,而鄙人——荣幸地为您提供一切必要的‘舞台设备’!”
他夸张地鞠了一躬,随后侧身推开员工通道的铁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好浮夸,他的每一句话看起来都像是在表演,而且毫不掩饰表演的痕迹,反倒让人难以捉摸他所说的内容是真是假。
里苏特似乎已经对穆罗洛的说话方式习以为常,只是面无表情地迈步进入,暗杀组众人紧随其后。通道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应急灯投下惨淡的绿光。穆罗洛一边引路,一边用他那戏剧化的腔调继续道:
“首先,容我向诸位汇报——‘航海家之梦’今晚的‘舞台’已完全按照诸位的需求布置完毕。”
他猛地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众人,手指向天花板角落的一个监控探头。“所有监控设备均已调试至最佳状态,线路通畅无阻,信号稳定得如同那不勒斯湾的海浪——温柔、可靠、永不背叛!”
钦加莱翻了个白眼,小声对着法伊纳嘀咕:“这疯子能不能说人话……”
穆罗洛继续着他的表演:“监控画面可实时传输至便携设备,比如——”他指了指我肩上的背包,“诸位带来的那台经过特殊改装的小可爱!只需轻轻一点,您就能掌控会所内每一个角落的动向,连一只蟑螂都逃不过您的眼睛!”
“Di molto bene!”梅洛尼露出他特有的亢奋笑容,“关上灯我们也会有视野吗?”
“当然!这可是最新型号的红外高清探头,附带动态追踪功能!”穆罗洛得意地扬起下巴,“即便是最狡猾的‘演员’——比如我们亲爱的贝尼尼先生——也休想在‘舞台’上玩消失!”
里苏特点头:“人员清场了?”
“噢!您提到了最关键的一点!”穆罗洛一拍手掌,“会所原有的工作人员已全部‘暂时休假’了。更衣室里为您和您的团队准备了合身的服装,保证各位能完美融入‘舞台背景’!”
他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补充:“另外,每人配备一台加密对讲机,频道已预设,通讯范围覆盖整幢建筑,包括地下室!除非贝尼尼家的人能召唤雷电干扰信号,否则——”他做了个割喉的动作,“一切尽在掌控!”
加丘不耐烦地打断:“废话真多,直接带路吧。”
穆罗洛丝毫不恼,反而笑得更加灿烂:“啊,这位急躁的小明星!请随我来,更衣室就在前方——先生们,是时候换上戏服了!”
“啧,我讨厌这些高级会所用的香氛,闻着就像腌出汁的钞票。”员工更衣室内,霍尔马吉欧不耐烦地嘬着牙花子,拉扯着总不得劲的领结。口袋里的对讲机传来电流杂音。
“得了嘿,你又没法把它变成真的钞票揣走,在意这些干啥?”频道里传来伊鲁索的嘲笑。
“我是说~你还没嫌弃他们味儿冲鼻子呢,他们倒能用一句'着装不雅'把你踹出去。”霍尔马吉欧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两条假发片,把头顶的刀疤遮了起来。
“霍姆现在的着装可是雅得很。”已经穿戴停当的梅洛尼笑着戳戳他变成了一颗完美红绒球的头顶,“都有那么点儿绅士味儿了。”
“我靠!”伊鲁索在频道彼端大叫,“那些廉价西装施了什么魔法,把野猫变成南瓜车的马夫了?”
“你是不熊我不会讲话吗?!”霍尔马吉欧咬牙切齿。
“你别说,会所这员工套装也是正经定制的,料子倒不坏。”梅洛尼把半透明的眼罩摘下塞进口袋,回头看了我一眼,微笑,“小阿美看着真像哪间大学的高材生,正要参加开学典礼呢。”我却觉得他正经起来的样子更像是哪本杂志封面上清冷的艺术家,或是疯狂的科学家。
但还没等我张嘴,就被旁边传来的嬉笑打断。法伊纳和钦加莱占据了另一面穿衣镜,此时西装也已经穿了个七七八八,正在不停地对镜摆造型。“嗨,咱俩可真帅啊!钦加,可惜没法拍照。”法伊纳昂起头颅,“这次分了钱我要立刻买支新手机,带摄像头那种!”钦加莱露出憧憬的笑容:“我要去找纳扎里奥·索罗大道那间俱乐部里跳热舞的妞,这次我肯定能抓到她那对大扔子。”
“去!必须去!你先上,我给你拍照!然后我们……”
“给我专注任务!”一个严厉的声音从频道里传来。
“哦抱歉,普罗修特大哥……”法伊纳对着手台吐了吐舌,然后在回头看见里苏特站在门口时彻底噤声。
里苏特那身碳黑色的西装显然与一屋子的员工制服格格不入,Marzoni的绢丝面料辅以全麻衬,整个前身挺括又气派,从肩头到腰间由黑色刺绣和烟色烫钻构成的大片佩斯利花纹与面料的细腻光泽相映衬,配色并不高调,稍一动转却能在灯光下闪烁如星河。银发巨人只是默默站在那儿调整着领带和袖扣,似乎还有点不习惯如此正式的着装带来的束缚感。
霍尔马吉欧吹了声口哨,低头对着手台道:“坏消息,各位,我觉得我要弯了!”
“你他妈……”伊鲁索大嘘,然后立刻反应过来,“老大穿成啥样了?”
“《教父》里那个马龙·白兰度?”霍尔马吉欧道,“但是《**号街车》版,贝尼尼家的来了也得被帅到腿软。普罗修特,你错过了好风景啊。”
普罗修特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
“队长得扮‘老板’,自然要穿最好的。”加丘从门外跟了进来,穿着“保镖”的藏蓝色西装,换了一副玳瑁框的眼镜,比平时凭空多出几分斯文,却还是难掩少年意气,站在里苏特身后,像把出鞘的短刀。
“‘戏服’罢了。”里苏特抬起手腕,“对表。”
我不知道你们在不好的事情发生之前,会不会有那种预感——那种坐立不安,手脚不知该往哪儿放的,血管里有蚂蚁在爬一样的感觉?
昨天两位新人在训练场边看着我偷笑时,我就有了那种感觉。而且我知道那只是个开始。
第二次是当我坐在地下室临时搭起的会议场地——九把折叠椅的其中一把上时。没过几秒法伊纳就坐在了我旁边,而钦加莱坐在了我的后排。
因此当钦加莱愤愤不平地说出“为什么让没替身的家伙负责这么重要的工作”时,我一点都不意外。
正站在白板前一边手画行动示意图一边分配工作的里苏特似乎也不意外,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无视了这句插嘴,继续说下去:“梅洛尼,你和阿玛雷蒂一起在三楼监控室待命,如无必要,不要走出房间。”
“没问题,leader。”梅洛尼欢快地答道,然后冲我眨了眨眼,“小阿美,会后记得来找我领设备哦。”
“直接刺杀由我和加丘负责。各位先完成自己的任务,再就近支援队友。”里苏特合上笔帽,“都清楚了?有什么问题,现在提。”
法伊纳夸张地高举着右手站了起来:“队长,阿玛雷蒂兄弟既没有替身也完全不会战斗,我认为应该将他安排在更安全的地方,”他居高临下地瞥了我一眼,“比如跟着普罗修特大哥一起在外围警戒。”
“又或者等我们干完活了再出来洗地,省得碍事。”钦加莱冷哼一声。
“驳回。”里苏特面无表情地道,“下一个。”
“我们有足够的冰袋吗?”普罗修特问。
“有。”里苏特道,“下一个。”
“需要我准备好‘小蝌蚪’吗?”梅洛尼举手,眼睛里燃烧着一种我看不懂的狂热。
——等等,“小蝌蚪”是什么鬼?肯定不是我想的“那个”吧……梅洛尼再怪也不至于在作战会议上疯言疯语的……吧?
我瞥见法伊纳和钦加莱的表情,他俩显然也有差不多的想法。这个问题本身已经够怪了,架不住它的答案更怪。
里苏特思索了片刻:“准备吧,也许用得到。下一个。”
整个会场安静了一瞬。
“其他人?”
“等……等等,”预感到如果没有人发言他就要下令出发,我连忙站起来。“我……有一点想法,可能有点外行了。”
“说说看。”里苏特的目光转了过来。
“就是……这次的谈判地点在那不勒斯港区,附近比较开阔,也没有什么民居,”我盯着白板上的地图,“这固然很适合我们打伏击,但是对方会不会也同样这么想?我们……是不是应该防范一下对方打反包围?”
“所以需要有人负责外围警戒。”
“恕我直言,只安排普罗修特先生和伊鲁索先生两个人的话……”
“足够了。”里苏特结束了这个话题,“下一个。”
没有人再发言了。
里苏特点点头:“散会。”
我把折叠椅一张张收起放回墙角,正准备离开地下室去找梅洛尼,就感到一股力量从背后袭来,猛地将我推向墙壁。法伊纳一只手按在我肩膀上,力道大得让我感觉骨头都要裂开了,钦加莱则从背后逼近,粗壮的影子压在我头顶。
“没替身的家伙,胆子倒不小!这就敢教队长做事了?”法伊纳凑近我耳边,声音压得很低,“你是想用你那番‘高见’把我们俩排到外围,好让你自己跟‘前辈们’多分点人头?看不出你这么不声不响的,还挺有心机。”
我忍住疼痛,试图挣脱,但他的力道大得惊人:“我只是提出可能性……最终还是要听涅罗先生安排。”
“‘涅罗先生’?呼呼……来组里多久了怎么连个‘队长’都不会叫?”法伊纳露出一丝恶毒的笑容,“你真和我们一样是暗杀组的新人吗?”
我愣住了,我自己从未注意过……我不曾叫过里苏特“队长”,不像贝西一样称普罗修特为“大哥”,也不会像其他成员一样用昵称彼此招呼,我甚至没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难不成这家伙心里的‘队长’另有其人?”钦加莱哼了一声。
“有趣,所以是谁呢,你的‘队长’?是庞贝的卡萨帕?”法伊纳俯身凑近,双眼中精光闪烁,“还是都灵的贝尼尼?”
“什么?不……”我的呼吸一滞,法伊纳手上的枪油味儿刺鼻,“法伊纳!这可是个很严重的指控。”
“指控可算不上,我们不如把它当成‘友好交流’~正好昨天我打了个电话给庞贝的朋友,听说了点儿非常好玩的事。”他忽然压低声音,嘴唇几乎贴上我的耳朵 ,“听着,垃圾,今晚任务开始后,你最好老老实实躲在监控室。要是敢乱说乱动害我们踩雷……我会让你和卡萨帕那点儿‘小秘密’曝曝光。”
我的脑内轰然雷鸣,还来不及反应,“撕裂者”已经在我面前现身,纤薄的爪尖飞速划过空气,从我的颈侧拖过,衬衫领口的布料应声裂开。
刹那间无数闪白的画面和噪音一起涌入我的记忆,像那些被撕裂的布料纤维,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抓那些飞散的碎片,双臂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
“你们在干什么?!”加丘的怒吼从步梯上传来。他大步冲下来一把推开钦加莱,远胜过他的蛮力把矮壮少年整个人摔在墙上。白色的霜花沿着他的手臂爬上钦加莱的胸膛,“据点内严禁斗殴,收起你的替身!”
撕裂停了下来,“撕裂者”的影子随之消失。
法伊纳举起双手作出投降姿势,笑得一团和气:“误会误会!钦加只是在帮小阿美……整理领子。”他扯了扯我被划破的衣领,“毕竟待会儿要见‘客户’,形象很重要嘛~”
这个被暗杀组叫惯了的昵称从他嘴里吐出来,毫无亲昵,“客户”两个字更让我一阵恶寒。
“你俩当老子是白痴?”加丘恶狠狠地瞪了他俩一眼,伸手把我拉起来,推着我往步梯走去,“不管你们有什么私人恩怨,都快点给我上去,老子要关门了!”
我几乎是跑着离开了地下室,上到一层时,看见里苏特正站在走廊里。
他抱着臂一言不发,脸上依旧没有任何可以解读的表情。我一度以为他在看着我,本能地揪紧了裂开的衣领,低下头快速溜过去时,才发现他是在盯着我身后。
待我通过之后,原本侧身站立的他突然迈出一步,封死了法伊纳、钦加莱的去路。
“队长……”身后传来两个人心虚的声音。
“暗杀组的规矩第一条:”里苏特的声音低沉,“刀,永远只对准敌人。”
“第二条:失败等于死亡。”
法伊纳的声音像是勉强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明白,队长。”
“今晚的任务,我不希望再有任何‘意外’。”里苏特缓缓说道,“否则,‘热情’有‘热情’的禁忌,暗杀组也有暗杀组的‘家法’。”
第三次不好的预感,就是现在。
“航海家之梦”,三楼监控室。
梅洛尼在摆弄着那些复杂的仪器,把监控探头的画面汇总到我背来的手提电脑上。
里苏特的声音从通讯频道里传来:“梅洛尼,最后再检查一遍所有线路和设备。”
梅洛尼哼着歌答道:“已经在做了,leader~”
在我们身边陪同的穆罗洛大声朗诵道:“请放心!亲爱的涅罗先生,鄙人以‘热情’的荣誉担保,今晚的‘舞台’绝不会出现任何技术故障——除非,命运女神突然决定改写剧本!”
“检测完毕,没有问题哦。”梅洛尼道。
“穆罗洛,你可以走了。”屏幕上的里苏特抬起头,看了一眼监控的镜头。
“‘好戏’即将开幕,鄙人也就该退场了。”穆罗洛摘下头上的帽子,谢幕一般地鞠了个躬,“那么,预祝各位演出成功!”
他的笑声在空阔的走廊里渐渐远去,莫名透着一丝诡谲。
我看着监控屏幕上各自在任务区域熟悉地形的组员们,不自觉地把目光定在法伊纳和钦加莱身上。
我知道他俩会找我的麻烦,但没想到他们会去查庞贝……他们知道了什么,又知道了多少,我连想都不敢多想。
如果抓住一个借口,他们真的会将所知晓的事情宣之于众?
——他们真的会!
那时候我……还能怎样在暗杀组待下去?我才刚刚稍微拉近了一点和组里人的距离,以后要怎样面对他们的目光?
——我会被再次驱逐吗?或者,更糟糕的……
“小阿美,你在发抖呢。”梅洛尼凑了过来,一瞬间我觉得他那探究的眼神好像一个实验员,在观察笼子里的小白鼠,“太紧张了吗?”
我咬着嘴唇,轻轻点头。
“第一次出外勤就赶上这么个大活儿,这也难怪。”梅洛尼往口袋里掏了掏,摸出一粒糖果塞进我手里,“含一颗试试,能帮你转移一下注意力。”
我依言剥开糖纸把那小小的糖球放进嘴里,五官立刻扭曲起来:糖球的最外面裹着一层柠檬粉末,酸味如火山爆发般直冲脑际,酸到我整个人都瞬间精神了!
“咳咳——梅洛尼!”我低下头砰砰捶桌子,眼泪都快要飙出来,刚想质问那个始作俑者,通讯频道里普罗修特的声音骤然响起:
“目标车队已抵达港区入口,预计三分钟后进入会所范围。所有人就位。”
所有杂念瞬间被掐灭。我猛地直起身,将监控画面切换到停车场入口。
“比预定时间提前了一刻钟。”梅洛尼低声道。
“车队接近,黑色阿尔法·罗密欧三辆,随行保镖预计八人,目标在中间车辆的后座。”频道内传来伊鲁索的声音。
“霍尔马吉欧就位。”简短的确认。
监控画面里,三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入,车头镀铬的格栅在夜色下泛着冷冽的银光。
随着车队靠近,会所正门的廊灯次第亮起。会所内部的照明也依次点亮——大厅的水晶吊灯,走廊两侧典雅的壁灯,甚至连花园中的地灯也全部亮起,将这座陈旧的建筑照得富丽堂皇,仿佛一座沉睡的宫殿突然复苏。
车队在正门前整齐停下,西装笔挺的霍尔马吉欧立刻上前,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拉开中间那辆阿尔法·罗密欧的车门。
车门打开的瞬间,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似乎穿透屏幕传来。第一个下车的是个高大的男人,穿着黑色风衣,面部有一道狰狞的疤痕。他环视四周一番,然后对着车内点头。接着,贝尼尼的家主才缓缓走出。
“欢迎光临‘航海家之梦’,贝尼尼先生。”
皮鞋踩在大理石台阶上的声响清晰可闻。马尔科比我想象中要年轻,约摸四十出头,两鬓早早见了些霜色,一双冰蓝色的眼睛却仍如鹰隼般锐利。他的深灰色西装泛着超高支羊绒细腻软糯的光泽,剪裁考究,手持银色手杖,领带上别着一枚镶红宝石的领针,刻有贝尼尼家族的徽记。
“请带路。” 他的嗓音深沉如大提琴,像每一个北方富豪一样,优雅而疏离。
在他身后,两名保镖如影随形。一个就是先下车的那位疤脸男人,另一位更加高大,是个近两米的巨汉,穿着紧绷的黑色战术服,脖颈上纹着荆棘图腾,指节粗大得像是能徒手捏碎头骨。
“这就是那个防御型替身使者?”我想起作战会议上的情报,指着屏幕问梅洛尼。
梅洛尼点头:“对,这就是福迪。”
“最后面那个应该就是迪亚兹了。”
屏幕上,最后一个人走下车来——一个瘦高的男人,穿着白色西装,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眼神空洞得像在看另一个世界。他走路的姿态很奇怪,仿佛飘在空中一般。
“别看他的眼睛,”梅洛尼道,“他是精神系的替身使者,直视他的眼睛超过五秒就可能被他催眠。”
“除了两名替身使者,他们还带了六个保镖。”我赶紧移开目光,去看另一个窗口,“人数比我们预计的要少?”
“不太对劲,贝尼尼家应该很重视这次谈判的。”梅洛尼若有所思。
会所内部灯火通明,水晶吊灯将宴会厅的大理石地面映照得金碧辉煌。两侧墙壁装饰着精美的雕塑和绘画,长桌上铺着雪白的亚麻桌布,摆满了精致的餐点,银质餐具光可鉴人,冰桶内镇着一瓶未开封的1990年份罗曼尼·康帝红酒——本该是一场盛大宴会的排场,却只为迎接寥寥数人,显得既奢华又诡异。
站在大厅中央的里苏特缓缓步下台阶,从容向门口迎去,黑色西装在水晶灯的映照下流光溢彩,戗驳领上“热情”的金色徽章也愈发闪耀。他微微颔首,低沉悦耳的声音透过监控室的扬声器传来:
“贝尼尼先生,感谢您赴约。”
加丘紧紧跟在他身后半步,双手垂在身侧,沉默坚忍。
马尔科环顾四周,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真是……隆重的招待。”
他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宴会厅,最终定格在里苏特脸上:“人们会说你是行走在那不勒斯阴影里的恶魔,我以为那是种比喻,没想到是个形容——”
“你有一双恶魔的眼睛啊,纳索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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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20:这幢楼是基于建筑师Aldo Loris Rossi设计的Casa del Portuale构想的,原型楼于1953-1957年建成,位于Calata della Marinella,是港口工业和物流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故事里的会所当然是纯属虚构的。
注21:1985年12月21日,由其中一个储罐满溢引发,Q8码头32个大型储罐中有20多个发生爆炸和火灾。这场灾难完全摧毁了所有的码头管道、办公室和其他码头建筑,造成了6000万美元的经济损失,附近的工业和住宅区也遭到破坏。此后那不勒斯港的石油和液体散装运输量受到了严重影响。
亲们有什么想法,喜欢的不喜欢的都可以评论区告诉俺,这里不是敏感肌不是玻璃心,让俺听到你们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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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Kill `Em All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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