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暗杀组不会进新人了。
至少,不会是才过三星期这么快。
第二十二次迎接这幢建筑里的清晨,虽然睡眠严重不足,但好歹是在自己的床上。我拖着疲惫的脚步走下楼梯,去厨房准备咖啡时,看见里苏特正从沙发上爬起来。
他像一具被硬塞进狭小棺木的尸体,头顶着靠背的死角,小腿悬在扶手外,坐起来时,那过于修长的四肢从扭曲中一点点伸展,关节发出咔咔的响声。
那张对我来说算得上宽敞的三人位,相对他的身躯显然过于局促。为什么明明拥有自己的房间,却要在这么不舒服的地方过夜呢?
……哦。
昨晚那压抑的、愤怒的争吵声瞬间涌回脑海,我下意识地往楼上瞥了一眼,书房的门依然紧闭。
不知道普罗修特……有没有受伤?
“帮我做一杯Ristretto。”
里苏特低沉的声线又一次毫无预警地从背后传来,我的手指在咖啡机的过滤器上停顿了一瞬,这一次没有被他的突如其来吓到——也许是因为杜松子酒和宿醉的气味先一步出卖了他。
“涅罗先生,今天这么早?”我猜他昨晚睡得只会比我更少,这会儿也还远未到他习惯的起床时间。
银发巨人只是微微点头,高大的身躯几乎填满整个门框,却不似往常那样笔挺,倚靠着墙壁,半阖着眼睛,疲惫、消沉,却依然令人生畏。
我注意到他颈侧的抓痕已经结了血痂。
“……需要帮普罗修特先生和贝西先生也准备一杯吗?”我特意带上了贝西,以免显得对普罗修特过于关注,昨晚……不知那个高傲的金发男人经历了怎样的对待。
“不用,普罗修特一早出去了。”里苏特走进厨房,把一只空酒瓶丢进垃圾桶,玻璃与金属碰撞的声音在清晨的寂静里格外刺耳,“贝西不喝咖啡,给他一杯热牛奶。”
我看着他走向水槽,用那双传说中杀人无数的手清洗着昨晚的酒杯,利落地甩干水珠。然后转向灶台,起火架锅倒油,几乎是闭着眼睛取出腌制好的鸡胸肉开始煎制,才想起今天是轮到他值日。
“涅罗先生,比起咖啡你看起来更需要多睡一会儿,”我小心翼翼地嗫嚅着,“不如我来做早餐吧?反正我已经在这儿了……”
他没有转头看我,只是把鸡肉撂在火上,开始切茄子片,刀刃在晨曦中闪烁着冷光:“做好咖啡后,就可以把大家都叫起来了。”
——还真是婉转的拒绝啊。我看着他在半梦半醒间刀锋翻飞如风,所有动作流畅精准如同机械,虽然疑心他睡着和醒着其实没啥差别,仍不禁为他的手指捏了把汗,连忙把刚做好的Ristretto递到他手上。
一大早把所有人叫醒可不寻常,难道今天有什么特别的安排?
霍尔马吉欧把我从餐桌边拽起来时,我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啃完的帕尼尼。里苏特做的早餐没什么特别,只是馅料格外实诚——两片恰巴塔被鸡肉、烤茄子、马苏里拉芝士和青酱撑得鼓鼓囊囊,每咬一口都在挑战我的颞下颌关节的伸展极限,我怀疑吃完这块足料帕尼尼连午饭都可以省了。
“别磨蹭了,阿美!”霍尔马吉欧笑嘻嘻地搭着我的肩膀,“今天有新人面试,地下室得收拾干净。外边在下雨,大家也得用训练场。”
“地下室?”我愣了一下,在据点住了快一个月,我从不知道这幢建筑除了楼上楼下之外还有什么别的空间,“我们还有训练场?”
霍尔马吉欧挑眉:“你不会以为据点就只有这点地方吧?”
加丘拎着扫帚从我身边经过,冷哼了一声,径直步向走廊尽头,把墙上那幅不起眼的小装饰画取下,打开后面的暗格握住里边的把手转动。厚重的“墙壁”缓缓移开,露出黑黢黢的入口——那沉重的声响告诉我这是钢筋混凝土的防护密闭门,而非普通墙壁。
我跟着他们走下狭窄的钢结构步梯,阴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却并不潮湿。楼梯尽头是片宽阔空间,日光灯将一切照得冷白刺眼,几只轴流风机嗡嗡运转着。
步梯右侧显然是体能训练场地,地面铺着磨损的橡胶垫,靠墙摆放着沙袋、哑铃架、杠铃架、木桩和一些健身器械,中间竟然还搭了一座简易的拳击擂台。左侧则是射击场地,摆放着掩体和标靶。最远处的拐角还有一扇紧闭的铁门,门上挂着三指粗的锁链。
“那边是拷问室,”霍尔马吉欧注意到我的视线,懒洋洋地说,“别多想,干活吧。”
我心头一紧,赶紧收回目光,接过加丘递来的扫帚,开始打扫训练场的地面。
这地方看起来是经常维护打理的,并不脏乱,清扫任务比起之前收拾二楼那个房间来要轻松不少。
训练场渐渐热闹起来。梅洛尼占据了角落的哑铃凳,做了几组卷腹就开始气喘吁吁。伊鲁索和霍尔马吉欧在擂台上对练,不时交换一下进攻防守的角色。里苏特热完身站在单杠前,往肩上挂了两条手臂粗的大铁链,然后开始做引体向上。
他的动作干净,节奏稳定,躯干完全不会晃动,只有铁链随身体起落发出铿锵的声响。
“阿美,要过来试试吗?”贝西撂下热身用的杠铃片,友好地看向我。
我看看手里的扫帚,又看看他刚放下的二十公斤钢铁,咽了口唾沫,“我不会这个……”
“总有第一次嘛,试试看?”贝西指着旁边的哑铃架,“随便拿个轻的就好。”
我硬着头皮放下扫帚,走过去挑了副五公斤的哑铃,双手握着,试着按他教我的样子做臂屈伸。结果抬不了几下手臂就开始发酸,哑铃差点滑下去。贝西赶在我脱手之前伸手扶住,语气有点无奈:“阿美你……平时完全不练的吗?”
“呃,跑跑步,干干活,算练吗?”还有帮前队长夫人拎包……我尴尬地笑笑,感觉脸上有点发烫。幸好其他人似乎没注意这边,只有角落里喝茶的梅洛尼动作停了一下,朝我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没事,一开始谁都这样,慢慢来就好。”贝西把哑铃放回架子上,对我鼓励地笑了笑,还想说什么,步梯那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普罗修特大步流星地走了下来,身后跟着两个陌生的身影。我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他身上——昨晚书房里的动静让我担心了一整夜,但此刻的普罗修特看起来完全不像受过任何影响。他步伐稳健,仪容俊美,柠檬黄的衬衫衣襟大胆开到腹部,露出的肌肤上看不见半点可疑的痕迹,深蓝紫鱼骨纹的外套熨得一丝不苟。金发在日光灯下熠熠生辉,眼神严肃中透着股莫名的神采,整个人像是刚刚晨跑归来一般容光焕发。我松了口气,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敬佩:无论昨晚发生了什么,他都能收拾得这么妥帖,果然不是普通人。
普罗修特停下脚步,身后两人也跟着站定。瘦高个的金发少年目光迅速扫过全场,像是猎犬在嗅探地盘。他的视线在里苏特身上停留了一瞬,又移回普罗修特身上,眉头微挑,似乎在猜测谁才是队长。旁边的矮壮的棕发少年则更直接,眼神阴鸷地盯着里苏特,嘴角紧绷,像是在评估对方的斤两。
“法伊纳,”普罗修特用下巴点了点金发少年,又指向棕发少年,“钦加莱(注19),新人,从彭迪诺小队调过来,今天起加入暗杀组。”
“我今年17,钦加莱16,我俩都是波西塔诺人,加入‘热情’已经四个月了,杀过人。”法伊纳上前一步,向着众人拱拱手,“各位前辈好,请问我们的队长是哪一位?”
“自我介绍免了,”里苏特从单杠上落下,手臂一垂,两条铁链哗啦砸在地上,“我看过你们的资料。”
霍尔马吉欧和伊鲁索停下对练,靠在擂台边绳上打量着新人。梅洛尼依旧抱着奶瓶,但眼神已经变得锐利。加丘还没做完他那组硬拉,只是把目光转了过来。
“哇哦——队长您的眼球纹身是在哪儿做的?酷毙了!”
里苏特看向两人,丝毫不理会法伊纳的恭维:“戴护具,上擂台,先和霍尔马吉欧、伊鲁索对练一局。”
法伊纳一愣,随即笑了:“队长,我们不能直接展示替身吗?毕竟这才是重点。”他拍了拍钦加莱的肩膀,“拳脚搏击在‘热情’的战斗中已经有点……你知道,过时了。”
钦加莱点头附和,语气中带着不屑:“现在谁还靠拳头吃饭?”
训练场安静了一瞬,然后是砰然一响,加丘把杠铃扔在了地上。霍尔马吉欧挑眉,吹了声口哨,伊鲁索则冷笑一声,双手抱胸。
里苏特面无表情地重复:“对练。”
法伊纳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复正常,耸耸肩:“好吧,队长您说了算。”他朝钦加莱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向擂台。霍尔马吉欧和伊鲁索已经站在对面活动着肩膀,脸上带着玩味的微笑。
对练很快开始。法伊纳像他的名字一样动作灵活,虚招连晃,几次试图绕到霍尔马吉欧身后,却被对方猫耍耗子般轻松闪过,还挨了一记戏弄般的勾拳。钦加莱则更直接,仗着体重优势猛冲伊鲁索,奈何对方的身高臂展更有优势,他的拳头总是差之毫厘,反倒挨了不少后发先至的还击。不到五分钟,两人已经气喘如牛,法伊纳的夹克上多了几道灰痕,钦加莱的额头也大汗淋漓。
“够了。”里苏特抬起一只手,与站到他身边的普罗修特交换了一个眼色,后者向他俩示意了场地中间的三个木桩:“你俩的替身,让我们见识见识吧。”
法伊纳喘着气,抹了把脸,恢复了那副自信的笑容。他从口袋掏出一把硬币,挑出一枚在指尖转了几圈,动作流畅得像在表演街头杂耍。玩具人偶一般的替身在他背后显现,有着和他本体一样的金发和一对熊耳头饰,替身的胸口嵌着一块方形屏幕,上面显示出一串红色的液晶数字“00:00:03”。硬币表面泛起微红的光芒,他随手一抛,那小小的金属片精准落在中间的木桩上:“‘引线燃尽(Burning Fuse)’,三秒后爆炸。”
“三、二、一——”他故意拖长音,末了还比了个夸张的手势。木桩“砰”地爆开,在地上留下一片放射状的灰烬痕迹。我下意识后退半步,其他人却连眼都没眨。法伊纳得意地摊手:“可以做普通炸弹,也可以做闪光弹、破片地雷和震撼弹,最多标记三个目标,爆炸范围和爆炸时间我说了算。”
霍尔马吉欧“噗”地笑出声来:“花里胡哨。”
里苏特没有评论,目光转向钦加莱。棕发少年一声不吭走上前,眼神阴沉暴戾。他的替身瘦长如鬼魅,双手是一对锋利的长爪。他走向另一个木桩,替身的手爪轻轻一划,木桩表面立刻像纸张一样卷曲裂开,裂痕如蛛网般飞速蔓延,转瞬间整根木桩被撕成一片片细小的刨花,散落一地。
“‘撕裂者(Ripper)’,”钦加莱的声音低得像咆哮,“能撕开任何花草木叶、皮肉骨血,活的死的都行。”他瞥了我一眼,目光冷得像刀子,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我心头一紧,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法伊纳笑着揽住了钦加莱的肩膀:“嘿,放松点,别吓着我们的保洁小弟。”他朝我眨了眨眼,微笑,“看看这地面,他的工作做得挺出色,我们等下还要劳烦他呢。”
“阿玛雷蒂是我们的会计,不是清洁工。”普罗修特冷冷打断,“另外,清洁工作所有人都有份,你俩也不例外。”
“了解,请恕我失言,普罗修特大哥。”法伊纳耸耸肩,拉着钦加莱退到墙边,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笑眯眯的表情。训练场重新安静,但气氛已经变了。我感觉得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新人身上——有审视,有嘲弄,也有戒备。
也许除了里苏特。里苏特没再看他俩一眼,只是扫视全场:“今天剩下的时间自由活动,自己称手的家伙,抓紧收拾好。明天晚8点回据点集合,作战会议,务必准时。”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身上,“阿玛雷蒂、法伊纳、钦加莱,你们也一样。”
——作战会议?听起来暗杀组终于要有“工作”了。但是,叫上法伊纳和钦加莱我还能理解,毕竟他俩是不错的战斗力,为什么也要求我参加呢?
但现在显然不是提问的时候,我也不敢与里苏特对视,只乖乖点头,拿起扫帚去扫地上的刨花,却感觉有道视线黏了过来。再抬头,正对上钦加莱不怀好意的打量。法伊纳站在一旁,笑眯眯地和他低声说了句什么,粗壮的少年便也嘿嘿地笑出声来。
多数人结束了晨间训练后,离午餐还有段时间。我又被贝西拉着做了一组正握弯举,才揉着酸痛的胳膊离开了地下室。回到客厅时,看见伊鲁索和霍尔马吉欧在咖啡桌上铺开一张毛毡,上面摆满了各样的武器:手枪、弹匣、短刀、甚至还有几颗看起来像是自制手雷的物件。两支手枪已经被拆散了摊在桌上,空气里散着一股枪油味儿。
“霍姆大哥,这枪保养得真讲究!”我正准备绕过他们去厨房,法伊纳就不请自来,笑眯眯地弯下腰,指尖点了点桌上的零件,“是CZ75吧?我在彭迪诺小队时摸过一把,后坐力大得吓人!”
霍尔马吉欧头也不抬地继续清理着枪管:“彭迪诺那帮土鳖用枪像抡锤子,后坐力能不大?”
“……我们片区小队动枪的机会不多,以后得向哥哥们多学学。” 法伊纳有点尴尬地笑笑,“这些都是你们的家伙?我猜队长给你们的装备预算一定很丰厚吧?”
“好说好说,”伊鲁索的手指灵巧地拨动着柯尔特Python的弹巢,把里面的子弹一颗颗退出来检查,“你也别小嘴抹蜜了,有什么屁快放。”
“伊鲁大哥人真是直率,”法伊纳倒也不恼,“那我就直接问了……”
“暗杀组的酬金怎么分?按贡献还是按人头?”钦加莱粗声粗气地插嘴。
“这就惦记上分钱了?”霍尔马吉欧终于抬起头,慢悠悠地笑了,“连第一单活儿都还没接呢。”
“我们只是想提前了解规矩嘛,”法伊纳和颜悦色地说,同时朝钦加莱使了个眼色,“比如……组里谁说了算?任务是里苏特队长下达,还是普罗修特大哥?是由谁来管分配,还是大伙儿抢单?”
“咔嗒”一声弹巢归位,伊鲁索也笑了:“怎么,彭迪诺小队收保护费的时候还能抢单?”
“哪儿能啊!”法伊纳搓了搓手,眼睛里压抑着兴奋的光芒,“就是好奇……毕竟咱们这‘高风险工种’,回报也得跟得上吧?说起来,要是活儿大了,分钱是不是还得按资历来?像我们这样的新人,干一票能分多少?”
钦加莱冷不丁地又插了一句:“听说你们之前干过议员的单子?那种活,做多少才能晋升?”
伊鲁索把枪放回桌上,拿起一把蝴蝶刀开始擦拭:“‘工作’的所有事,里苏特说了算。至于晋升,”他瞥了法伊纳一眼,“最重要的是能活到晋升那天。”
“哈哈,真幽默。”法伊纳干笑两声,又转换了话题,“那个,两位前辈平时喝什么酒?我知道圣斐迪南有个地方不错,酒好,妞也辣,我和钦加莱想请你们喝一杯,聊聊马上要来的行动——”
“不用啦,”霍尔马吉欧懒洋洋地打断他,“明天会上都会讲的。还有,我跟伊鲁索可不是连体婴。”
法伊纳笑容不变,像是没听出嘲讽:“那是那是,前辈说得对。不过,像霍姆大哥这样的老资历,肯定有不少门道吧?比如……怎么能让队长高看一眼?”
“闭嘴吧,小鬼,”伊鲁索的蝴蝶刀在指尖转动着,“打听还挺细——先想想怎么把活儿干好吧!活儿干漂亮了,老大自然让你吃饱。要是光会耍嘴皮——”他瞥了一眼钦加莱,咧嘴笑出一颗犬齿,“怕是连泔水都喝不上。”
法伊纳的笑容僵在脸上,而钦加莱则涨红了脸,看起来随时可能爆发。我不动声色地往厨房挪了几步,生怕他们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
“随便吧,”法伊纳最终耸耸肩,拉着钦加莱往沙发走去,“反正都是一个团队,迟早会熟悉起来的。”
我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谁知道两人刚坐下,钦加莱就朝我喊道:“喂,会计!给我们弄点喝的来!”
我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霍尔马吉欧轻笑一声,伊鲁索则一脸厌烦,低头猛猛擦刀。
法伊纳轻轻推了钦加莱一下,笑眯眯地说:“别这么粗鲁,钦加,应该有礼貌一点。”他转向我,语气温和了许多:“阿玛雷蒂兄弟,能麻烦你给我们拿两罐啤酒吗?如果有的话。”
尽管语气客气了不少,但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依然让我感到不舒服。拿点饮料只不过是举手之劳,但我太熟悉霸凌者的套路了,如果我顺从这个小要求,往后他们只会变本加厉;如果我拒绝,难说这两个刚展示过杀人技巧的家伙不会在四下无人时做出点什么……
正当我踌躇时,梅洛尼突然从楼梯阴影里滑出来,一只手里转着车钥匙,另一只手拿着个空购物袋,硬生生从两个新人中间挤过去:“借光借光——花茶没有了啊,小贝西,陪我去采购!”钦加莱被他撞了个踉跄,法伊纳刚要发作,梅洛尼已经一把勾住我的脖子,水果甜香混着茉莉花的味道扑面而来,“小阿美也来吗?帮我拎东西。”
我几乎是感激地点头:“当然,我很乐意。”
贝西慌慌张张从厨房探出头:“啊?现在?我土豆刚削一半……”
“不就是备菜嘛,这不是还有小加丘和两位新人吗?削土豆的事拜托他们不就好了。”梅洛尼笑意吟吟。
“关我屁事?!”加丘的吼声从楼上传来。梅洛尼假装没听见地拨弄了一下头发。
身后传来地下室密闭门关上的闷响,普罗修特和里苏特是最后上来的两人。普罗修特把一张长长的纸条和一叠钞票拍在梅洛尼怀里:“据点没鸡蛋了,还有牛奶、柠檬、番茄都要补货,记得要阿马尔菲柠檬,挑那种纺锤形的,个头大点的,但也别太大……算了,你带着阿美去也好,他肯定会挑——拿伞啊你们几个,再把东西给我淋湿喽!”
“是啦是啦,妈咪~”梅洛尼冲着他吐舌做了个鬼脸,一边穿外套一边快速浏览着购物清单。忽然又转过头,冲着客厅和走廊像唱歌一般地高声道:“购物啦~购物啦!谁要带点啥?香烟、零食,还是别的?赶紧说!”
伊鲁索摇摇头,霍尔马吉欧挥了挥手说不用。
“等等,”法伊纳突然走过来,“梅洛尼哥哥,能帮我带两罐啤酒吗?佩罗尼就行。”他眨了眨眼,“我刚去厨房看了,冰箱里没有。”
钦加莱粗声粗气地附和:“给我带包烟,随便什么牌子都行。”
“预付款。”梅洛尼翻了个白眼伸出一只手,“喝的时候别忘了找个成年人监护哦。”
“组里还管这些?”法伊纳讪笑着,递过几张钞票。
“不管不管,就算你们要买超薄螺纹和樱桃味润滑剂,可爱的我也一样什么都不会说的。”梅洛尼微笑。
钦加莱涨红了脸:“你……你胡说什么!”
“大实话嘛。不然呢?‘波西塔诺的小伙子真会玩’?不管你们昨晚是和右手、左手还是彼此共度的良宵,只要今晚别吵着我们,你们的健康状况就会是di molto良好的。”梅洛尼看都不看他一眼地揣起钞票。
法伊纳的笑容僵了一瞬,钦加莱的脸红到有点发紫了。伊鲁索噗嗤笑出声,霍尔马吉欧肩膀剧烈抖动着,枪管差点捅进鼻孔。
“开个玩笑,别紧张,”梅洛尼轻松地甩了甩手,碧色的眼睛扫过里苏特和普罗修特的脸:“leader,要帮你带烟吗?”
“两包红万,一包蓝云斯顿。”里苏特从壁橱拿出雨伞递给梅洛尼,摸出钱包,数了三万五千里拉塞进他的外套口袋里。
“找零归我咯,谢谢leader~”梅洛尼甜甜地笑着,简直像个小女生,可下一秒他就抱着里苏特的脖子,在他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一下:“要是老火腿嚼不动,这里随时有新鲜蜜瓜哦。”
“多事。”普罗修特啐了一口。
贝西捂着眼睛别过头去:“梅洛尼!这里还有新人在呢!”
“我在教他们职场上位之道呀~”梅洛尼毫不在意地耸耸肩,又转头看着我,“他们不是想知道怎么讨好上司?我建议先学习怎么用舌头给皮鞋抛光哦,对吧,小阿美?”
“额……”我只能尴尬陪笑。里苏特面无表情地把挂在身上的梅洛尼扒拉下来:“快去快回。”
“是是是~”梅洛尼拉着我走出了据点,贝西小跑着跟上。
楼梯传来脚步声,里苏特与普罗修特走上楼去,关起了书房的门。
一场细雨给那不勒斯老城的斑驳石块涂上了琉璃般的光泽。这场雨还不足以把人们从市场上赶走,但它的持续时间足以融化冰床,让鳀鱼、红鱼、凤尾鱼和章鱼的海腥味长久停留在空气中,也让略微泛白的帆布雨篷在人们的偶尔触碰下释放出小小的瀑布。
鱼贩们卖力地向每一位经过的主妇吆喝着,那不勒斯方言拉着长长的音尾,与街边店铺播放的音乐混在一起,汇成一片翻滚的声浪。
尽管不是来买鱼的,贝西还是忍不住在鱼摊前略微停留,听摊主夸几句自家渔获的新鲜肥美。梅洛尼的目光则停留在卖花的女孩和几位打扮入时的主妇身上。
“这位太太,您的新鞋真漂亮,衬极了这身打扮!能赏面告诉我是在哪儿买的吗?我女朋友一直想要一双。”他搭讪起来算得上彬彬有礼,如果忽略他情不自禁舔过嘴唇的舌头的话。
“梅洛尼,别在这儿犯病啊!”贝西一把将他拉走,回头对我解释,“他就这样,习惯就好。人不坏,就是有点……怪。”
我无奈地笑:“毕竟他连涅罗先生的玩笑都敢开。”
“这倒不奇怪,梅洛尼是队长带大的,跟他女儿似的。你慢慢就懂了。”
——等等,这哪里不奇怪了!为什么是女儿?我脸上肯定挂满了问号,但又不知该不该追问,只能先避重就轻:“梅洛尼先生是跟队长最久的人吗?”
“嗯……不算最久,”梅洛尼挑着番茄,“但也挺早了。我加入时,组里连leader一共才三个人。”
“我猜猜,另外两个是普罗修特先生和霍尔马吉欧先生? ”
“哈哈,错了哦~普罗修特是在我之后,带着贝西一起来的。多亏他,我们才摆脱了leader的微波炉意面和开水煮牛排,噫!”他夸张地抖了抖肩膀,“霍尔马吉欧认识leader最久,但是之前一直在圣斐迪南的小队里,他们管红灯区的可比我们赚钱轻松得多,所以进组反而晚。”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既然那两个人不是他们,我大概有了个猜测,但也许不适合直接向梅洛尼求证,于是转而问道,“涅罗先生做的饭有那么可怕?”好吧……柠檬肝除外,“今早的帕尼尼挺好吃的啊。”
“他不是不会做饭,只是那会儿压根不在乎活着。”梅洛尼若有所思,“普罗修特加入后,我们才算吃上点儿人类食物。”
我微微一愣,不由自主地问出了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疑问:“他们两个人……关系很好吗?”
梅洛尼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嘴角微微上扬:“你觉得呢?”
“我……不太确定,”我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词句,“他们有时看起来很亲近,有时又有些……距离感?”
贝西解释道:“虽然他俩和霍尔马吉欧前辈是组里最年长的,但重大决策主要是他俩来定。队长和大哥虽然偶尔会有点摩擦,但都很专业。”
“摩擦?这俩大爹脾气一个比一个倔,任务、人员、资金……他俩为早饭都能掐起来。”梅洛尼耸耸肩。
——就像昨晚那样吗?我在心中问道,直觉不该让人知道我在隔壁听到了什么。
“不过每次吵完之后,他们总会……嗯,和好。”他暧昧地挑眉,“只不过每次他俩一顶牛就得靠着霍姆和我们在中间当润滑剂。”梅洛尼左手食指和拇指圈了个圈儿,又把右手食指塞进去戳戳,贝西咳嗽了一声:“梅洛尼……你又来了。”
我松了口气,小声道:“要是钦加莱他们也这么容易相处就好了。”
“别理他们,”梅洛尼微笑,“那样的小鬼除了位子就只服拳头。你要是能在训练场揍趴他,保管他对你毕恭毕敬。”
我苦笑:“这怕是不太可能……”
“别妄自菲薄,”梅洛尼神秘地眨眨眼,“明天的会议,leader可是点名要的你。”
这句话让我心头一紧,连忙问道:“明天的……不是作战会议吗?涅罗先生为什么要我去?”
“我哪儿猜得到。”梅洛尼摇摇头,然后诡秘地一笑,“难不成我们的文弱书生小阿美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绝活?”
我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别吓他了,梅洛尼,”贝西拎着装满蘑菇、洋葱和牛肉的袋子走过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用处,队长总是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可能。”他说得小声,语气却很笃定。
“什么意思?”我不解。
“意思是,“梅洛尼拍拍我的肩膀,“你可能比自己想象的更重要,阿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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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9:法伊纳:Faina,意为石貂(松貂),夜间活动的独行猎手,偷窃成性,意大利农村视为害兽。
钦加莱:Cinghiale,意为野猪,就是横冲直撞的那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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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六尺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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