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杀组的效率,是一旦分配了任务,执行起来就如同风卷残云一般。午餐结束后,五个人扛着扫帚拎着水桶甩着抹布一起涌向二楼西边的那个房间。里苏特则是先回了自己的房间一趟,然后在门口加入了我们。
他将一把生锈的钥匙插进门锁,锁芯转动时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门推开,一缕灰尘扑面而来,但意外地没有想象中的霉味,反而有股稀薄的玫瑰香水气息——甜腻、陈旧,像一段被刻意封存的记忆。房间很宽敞,屋里光线昏暗,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地上堆了不少杂物:破旧的纸箱、散落的书页、蒙尘的酒瓶,还有一些隐在家具的阴影中,或被站在我前方的背影遮挡,看不分明。里苏特径直走进去,翻找了一阵,从角落里拖出一叠泛黄的文件和一只上锁的铁盒。他面无表情地瞥了眼文件,然后把铁盒压在上面,抱着它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梅洛尼几乎是擦着他的身侧冲进去,像只嗅到猎物的狐狸。“这屋里肯定藏着好东西!”他说着从床底下翻出一个纸箱,掏出几本封面露骨的杂志,轻佻地吹了声口哨,笑嘻嘻地塞进怀里。加丘嗤之以鼻:“梅洛尼,你他妈是来干活还是来淘货的?放回去,别让队长看见你这德行。”梅洛尼满不在乎地耸肩:“别小看色情艺术啊,我最近发现这些玩意说不定有大用。”又从箱子里拽出一盒录像带,封套上全是花花绿绿的标题。“喂!别他妈动我的游戏!”加丘突然扔下手里的抹布冲向梅洛尼,差点把录像带撞翻。他从纸盒里掏出几块红白机的卡带,宝贝似地抱在怀里:“这可是我以前攒了好久的!你们这帮王八蛋,谁敢扔我卡带,我跟谁拼命!”梅洛尼翻了个白眼,懒洋洋地笑道:“行行行,卡带归你,录像带归我,谁也别抢哈~”
我跟在他们后面走进房间,准备找个角落下手干活。屋里实在太暗,我拉开窗帘,阳光洒进来,终于照亮了房间的全貌——桃红色的墙纸,铁艺镀金的大圆床,真丝床单,墙上嵌着霓虹灯管弯成的复杂爱心图案,床头柜上摆着一对水晶高脚杯和半瓶尚未挥发完的玫瑰香水。床尾还有一座落地秋千架,悬挂着死亡芭比粉色皮革的秋千椅……我愣住了,身体僵在原地。这哪里是霍尔马吉欧口中堆满垃圾的杂物间?活脱脱像个情趣酒店的蜜月套房!
“这、这是……"我结结巴巴地开口,脑中闪过无数种可能性,只有糟糕和更糟糕,最终只敢小声嘀咕着问出一个最不糟糕的,“这里……以前开过情侣旅馆?”
话音刚落,加丘猛地回头,眼睛瞪得像铜铃:“你他妈说啥?!”白色小炮弹扑过来一把揪住我的衣领,我什么都没看清脸上就挨了重重一拳。等反应过来已经跌坐在地上,眼前金星直冒,嘴里尝到了腥咸的铁锈味。就在第二拳要挥下来的瞬间,他的手腕被一只更大的手掌从后攥住。
里苏特不知何时回到了门口,抓着加丘把他拽向后方。加丘的指节还在微微发抖,呼吸粗重得像头被激怒的豹子。里苏特没说话,只是用那双瘆人的黑眼睛盯着他,直到加丘别过脸去,狠狠“啧”了一声。
“他说这里像个色情酒店,他在心里说的,我知道!”加丘咬牙瞪着我,低声喃喃道。
我捂着生疼的脸颊,满腹疑问却不敢出声。
——这个房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句玩笑话会让加丘如此暴怒?
“把不要的东西放这里,”里苏特把一只空纸箱丢在地上,伸手揉了揉加丘的卷发,但无视了他对我的指控,“一小时内清空房间。”
加丘一言不发地挣开里苏特的钳制,捡起掉落在地的游戏卡带走出门去。
气氛一时有点僵,霍尔马吉欧跳了进来,拍着我的肩膀笑道:“阿美,别怵,加丘就是个小火药桶,一点就炸,过会儿就好了。来来,干活干活!”他把手里的抹布塞给我,又朝伊鲁索使了个眼色:“你他妈别光顾着翻破烂儿,扫地去!”
“哟,霍姆,看我找到了什么——”伊鲁索从衣柜里拽出一根亮闪闪的皮鞭,举起来晃了晃,嘿嘿一笑,“这个你熟不?要不拿回去练练手?”他故意把皮鞭冲着霍尔马吉欧甩去,“说不定能开发点儿新技能,讨老大欢心!”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握紧手中的抹布。这句调侃在我听来格外刺耳,我深吸一口气,压下那些试图冒头的记忆——这只是个玩笑并且不是针对谁……他们不是那个意思。
霍尔马吉欧翻了个白眼,伸手抓住鞭稍:“老大喜欢什么你又知道了?我看想讨他欢心的另有其人吧。”他手上一用力把鞭子扽了过来,握住鞭柄挥了两下,准确地击中伊鲁索身边的纸箱,发出响亮的“啪啪”声。伊鲁索灵活地一躲,却被一张旧椅子绊倒,“哐当”跌了一跤,扬起一片灰尘。
“喔唷~练过?看不出来啊,霍姆。”伊鲁索躺在地上讥讽地笑。
“怎么着,想跟哥哥我练练?”霍尔马吉欧呲着牙,露出一个电影里经典反派的笑容。
“你们俩能不能消停点?”拎着水桶和抹布回来的加丘没好气地吼道,“这破屋子够乱了!”他放下水桶,先把伊鲁索和梅洛尼翻出来的杂物丢进了空纸箱里,腾出下脚的地面。我感激地看了加丘一眼,至少他是在认真干活。
梅洛尼慢悠悠地晃过来,拿着一只海龟造型的毛绒纸巾盒:“小加丘你瞧这个,像不像天天把你的马里奥揍趴的库巴?”
“你他妈才天天被揍趴呢!”加丘愤然怼回去,又看了一眼那个纸巾盒,“库巴和霍尔马吉欧一样是个红毛,这个戴粉色蝴蝶结的,像温蒂才对!”梅洛尼没有接茬,自顾自地说下去:“你再看这些墙纸啊……啧啧,像不像桃子公主的闺房?”
“桃子公主?哈!”伊鲁索又从衣柜里掏出一副毛绒手铐,晃得哗哗响,“桃子公主住在这儿可够刺激的!霍姆,这手铐是不是你上次跟老大‘打架’留下的纪念品?”他一脸坏笑地冲霍尔马吉欧抛了个飞吻。霍尔马吉欧抄起扫帚追着他满屋跑:“来,来,你这么喜欢你别跑~老子这就把你铐墙上!”伊鲁索边跑边笑,嘴里嚷嚷:“别害羞嘛,霍姆,承认你被老大揍得满地找牙又没啥丢人的!”
这帮人吵归吵,干活倒是也没落下。我却完全无心去听他们的笑话,强迫自己专注于擦拭床头柜上的灰尘。那些暧昧的装饰、甜腻的香水味,还有那些……物品,都让我感到一阵阵不适。我努力不去看那些东西,不去想它们可能代表的意义,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擦拭的动作,试图用工作来分散注意力。
柜子和抽屉里又翻出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各种颜色的唇膏和指甲油、一条破了洞的丝袜、豹纹小内裤、猫耳发卡、大码兔女郎套装……还有一盒没拆封的蜡烛。霍尔马吉欧停下打闹,从我旁边抓起那盒蜡烛,瞅了眼包装:“嚯,玩挺花啊——上贡,老大!”他冲着正在清扫天花板的里苏特抛了过去,“十成新未拆封的高级货,你要留着不?”里苏特接住,看也没看就直接丢进角落里的纸箱:“你没自己匿了,哪算好货。”
“蜡烛而已,先别扔啊!”加丘没好气地又把它从纸箱里拣了出来,“哪天停电了还能点呢……”
“小加丘,那个不是……”梅洛尼看了看加丘瞪着他的表情,欲言又止,“……呃,算了,也不是不行。”
“再见了,九四年的龙舌兰!”霍尔马吉欧把落满灰尘的半瓶酒和那对水晶杯一同扔进纸箱,又塞进几件旧衣服,拍拍手,环顾一圈,“这屋子差不多了,杂物都归拢,剩下的灰尘扫扫就行——伊鲁索,把那堆玩具装好,别老拿出来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想要呢!”伊鲁索悻悻然地把毛绒手铐塞进一只旧鞋盒里:“玩具咋了?这几件都挺有品的!要不留着给阿美,就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打电动’?”说完冲我眨了眨眼,我的呼吸停滞了一秒,忙不迭地摆手,他得逞地露出一脸坏笑。
——算了,算了,伊鲁索只是在逗我玩儿,他们不是那种人,暗杀组是……不一样的。
梅洛尼慢悠悠地把杂志码进另一个箱子,嘴里念叨着:“可惜啊,这么多好教材,扔了多浪费——leader~就不能让我留几本吗?”他伸出一只手拉拉里苏特的裤脚,用上小女孩向爸爸要玩具似的撒娇腔调。霍尔马吉欧一脚踢在他屁股上:“留个屁!让你留了回头据点里就扔得哪哪都是!”
“挑好留哪些,只能放你自己的房间。”里苏特把一只新灯泡拧进吊灯,头也不回地说,“要是出现在公共空间我就一页页撕下来塞你嘴里。”
梅洛尼揉着屁股,不知道脑补了什么,忽地脸色绯红,暧昧地哼哼了几声。
“卧槽老大!”伊鲁索叫道,“你这是在奖励他你知道吗!”
刚刚好一小时,众人七手八脚地把杂物归拢完毕,里苏特已经把墙上的灰尘掸去,收拾起撂在地上的工具。我还在擦着衣柜,加丘就开始清洗地板。伊鲁索抱起装满垃圾的纸箱,嘴里哼着歌曲:“焕然一新啊焕然一新~阿美,这屋子今晚就是你的了,睡之前记得检查床底下,别再翻出啥‘惊喜’!”
我含糊地答应一声,暗自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结束这个令人不适的任务,也可以得到一个自己的空间了。但在那之前,我仍然继续低头擦拭,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工作。
霍尔马吉欧抱起另一个箱子,一边朝楼下走一边喊:“老大,收拾完了!这堆垃圾咋整?”
“烧掉。”里苏特在走廊里答道,然后拎着一只工具箱回来,开始拆房间的门锁。我忍不住又多看了他几眼——他眼神专注,动作麻利,螺丝和锁芯在他手中就像小孩子的积木一般,但除了认真做事之外,我无法从他脸上看出任何情绪。
“钥匙收好。”一声金属的轻响落在床头柜上,我抬头看时,两把崭新的房间钥匙躺在那儿,他已经更换好门锁走出门去。
里苏特其实没有说明要把那些垃圾拖去哪里焚烧,众人却很有默契地把它们都运到了后巷,堆进一只空油桶里。
霍尔马吉欧往桶里倒了点汽油,划燃一根火柴丢进去,火焰“轰”地窜起,吞没了那些或可爱或荒唐的旧物。橙红色的火光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梅洛尼的嘴角挂着冷淡的微笑,加丘死死盯着火焰,伊鲁索罕见地沉默着,而霍尔马吉欧……像在看一场事不关己的火葬。
然后,里苏特出现了。
他手里抱着一叠方方正正的木料,等他走近了我才看清那是一堆空画框,他一言不发,来来回回搬了好几趟,我默默数了数,画框共有三十六只,同样的尺寸,同样的厚度,同样的颜色和款式,每一只都崭新得晃眼。他一言不发地把它们逐一丢进火堆,跳跃的火焰瞬间吞噬了木质框架,燃烧得更旺,发出噼啪的爆裂声。我偷偷瞥向他的脸,他依旧面无表情,黑红色的眼睛里明明映着火光,却没有任何暖意,甚至连冷意也没有,空洞、虚无,无法解读。
火焰蹿得老高,浓烟呛得人直咳嗽。里苏特扔完画框之后,转身便走了。我站在旁边,心中涌起一万个疑问,却没有一个胆敢出口。
众人便跟着他一起往回走,霍尔马吉欧落在最后,见我还不动,过来拍了拍我的背。
“涅罗先生他……不开心吗?”这其实是无端的猜测,我并没有看见任何迹象或者证据。
“老大多数时候就是那张脸啦,”霍尔马吉欧挂起一个无所谓的笑容,“别多想,去洗个手吧,大家等着吃晚饭呢。”
蛤蜊和青口在沸腾的橄榄油和炸得金黄的蒜末上颤动着,贝壳缓缓张开,饱满的贝肉中渗出浓稠的汁水。我在另一口锅里把面包片煎到酥脆后盛出,然后回来揭了锅盖开大火,淋入白葡萄酒,馥郁的香气腾地窜了上来……这道汤在对付我脸色阴沉的前队长时总是很有效,我只是不知道此刻端出它来是否对我的现小队也有安抚作用。
至于为什么会觉得他们需要安抚?我其实没有一个清晰的答案,只是里苏特那空洞的眼神和三十六只画框在火焰中化为灰烬的画面一直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我沉浮在自己的思绪中,一边往锅里加入自制的番茄酱,直到清透汤汁变成鲜艳的橙红。
“哇阿美,你在做什么?香迷糊了!”伊鲁索探头探脑地溜进厨房,企图偷走一块已经装好盘的香煎鸡肉,被我用木勺敲了手背。
“普通的海鲜汤。晚上大家不是要聚齐吗?”我把汤盛进大碗里,摇了摇手指,“在那之前可不能偷吃。”
准备好出餐的时候,普罗修特和贝西回来了。
“你把那些东西全烧了?”普罗修特的金发被夜风吹得有些凌乱,一进门劈头就问。
“新人需要房间,那些旧货也卖不上价,烧了省事。”里苏特正同着梅洛尼和加丘一起往桌上摆盘子,闻言头也不回地答道。
“你……我还有些文件放在里面,你问都不问就都烧了?!”普罗修特一阵气结,逼近过来用手指戳着他的胸口。
“你的东西我拿出来了,都在我房间,完好无损。”里苏特话音刚落,普罗修特便沉着脸“噔噔噔”地跑上楼去了。
里苏特也不理会,一边继续摆放餐具,一边吩咐贝西去厨房帮我端菜。
普罗修特回来的时候,神情明显缓和了许多:“那个……谢了。”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不过你怎么也不跟我去个电话说一声?那里面有些……不适合随便丢的。”
“没丢,烧了,”里苏特坐了下来,伸手示意他也落座,“干干净净。”
普罗修特的嘴角抽了抽,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转身拉开餐椅:“行,吃饭吧。”
我松了一口气,赶紧和贝西一起把菜端上桌。
“这是谁的手艺?闻着蛮不错。”普罗修特抽了抽鼻子。
“阿美做的啦!”伊鲁索眉飞色舞,“中午你不在真可惜,阿美做的炸鱼排是出街卖分分钟就能被抢光的!”
“是吗?”普罗修特饶有兴味地看向我,“那你会做番红花烩饭吗?”
这些天我已经观察出来,虽然没有一个副队长头衔,但普罗修特实际上掌握着暗杀组内务和外联许多具体的琐事,像个大总管。如果今天他不是恰好外出,大概本应是他来安排清理房间的任务。他看起来是位讲究细节,要求严厉的前辈,我必须小心应对。
“我试着做过一两次,不过这是道北方菜,我还没机会请真正的北方人品尝过,所以也不知做得地不地道。”
“那下次做给我尝尝。”普罗修特笑着道,“你能做就已经超出预期了,不像这里某些人,名字叫烩饭却从不做烩饭。”
众人忍不住都笑出声来,气氛渐渐回暖,伊鲁索又开始讲起他在清理房间时发现的“宝藏”,霍尔马吉欧笑得差点把汤喷出来。梅洛尼慢条斯理地把土豆泥裹在叉子上舔,时不时插几句嘴,加丘则一言不发地跟盘子里的鸡肉较劲。
贝西坐在我旁边,有些心不在焉地盯着桌上的餐具,突然开口:“队长,杯子是不是……拿错了?”
里苏特正准备给大家倒酒,闻言一愣,低头看去,桌上果然排列着九个玻璃杯。他看了一眼那只多余的杯子,不动声色地拿起它放回餐柜。
普罗修特给了贝西一记眼刀。
“对……对不起!”贝西好像才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我来帮您……”
“没事,”里苏特坐回原位,声音平静无波,“我的错。”说完拿起酒瓶,“砰”地一声起开瓶盖,继续给大家斟酒。
“嗨呀,大伙收拾了一天都累坏了,看把老大都累糊涂了,我们快点吃完饭,早点歇着。”伊鲁索打着哈哈,霍尔马吉欧试图把气氛拉回来:“来来来,哇,阿美这汤绝了!大家多喝点!”
晚餐继续进行,笑声和餐具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但我的思绪却飘向了别处。里苏特拿错的酒杯,普罗修特对房间的敏感,加丘的愤怒,还有那些被烧掉的画框和房间内遗留的物品……这一切似乎都在指向某个故事,某个暗杀组众人心照不宣却绝口不提的故事。
我恍然想起调入暗杀组之前曾经听到过的一点传闻,突然有点痛恨自己不够八卦,当初应该打听得更详细些才对。
不论如何,现在我的心中有了一个猜测,接下来我该想想怎样才能验证它。
饭后,我和贝西他们收拾餐桌时,里苏特和普罗修特先后站了起来。他俩并没再交谈,只是一前一后地上了楼。
我低下头,把盘子收进厨房,心中却越发确定:西边那个房间,绝不仅仅是个堆垃圾的地方。
现在,它属于我了——虽然还残留着些许玫瑰香水的气味,但已经是个干净整洁的房间了。
我小心锁好房门,一头倒在新收拾出来的大圆床上,刚换上的丝绸床单是原本放在衣柜中未拆封的,滑得我差点滚下床去。除了香水味甜得有点过分,我躺平之后发现了另一件令人头晕的事情——正对着床的天花板上镶嵌着一面巨大的镜子。
我呻吟一声,双手捂住了眼睛……没有人知道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没事,没事的……他们安排我住在这儿只是因为房间不够……这里是暗杀组,暗杀组是……不一样的。
我疲惫地拉过毯子来盖住头,准备努力入睡时,手不经意地滑到床缝里,摸到了一个扁扁的、小小的塑料包装。我好奇地拿出来一看——一枚未拆封的避孕套。
“够了……够了。”懊恼地叹息一声,我将那个小包装塞回床缝,闭上了眼睛。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直到被隔壁传来的响动吵醒。
噪音隔着墙闷闷地传来,像是有人在打闹,又像是有人在说话,模模糊糊断断续续,虽然音量不大,但已足够对我这个睡眠质量堪忧的人造成困扰。
真是……这老房子,隔音也太差了!我暗暗抱怨,把头从毯子里露出来喘了口气,盯着天花板。巨大的镜子里映出我疲惫的脸,我庆幸睡着之前没敢关灯,新换的灯泡还算明亮,暖黄色的光多少降低了这个房间的诡异感……这时我猛然想起,那面墙的另一边应该是里苏特的书房。我上一次去的时候注意到,那间书房里还有一扇门通向更深处,应该是和卧室连在一起的。平时除了被队长召唤,没有人会擅自踏入他的书房。
——这么晚了,谁会在队长的书房里逗留呢?
我心头一紧,顿时睡意全无,于是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屏住呼吸,耳朵贴近墙壁。
果然,是两个人在对话……确切地说,是压低了声音的争吵,伴随着一些可能是肢体冲突的噪声。
“忘了吧,不值得。”里苏特的声音低沉冷峻一如既往。
“不值得?”普罗修特在笑,声音里透着比里苏特更尖锐的锋芒,“你跟他俩出生入死的时候,我还在米兰架鹰斗狗呢!我不信你就能忘得掉。”
“忘不掉又怎样?”里苏特毫无感情地平铺直叙,“赢不了的,普罗修特。你比我清楚。”
“你——”普罗修特声音陡然拔高,似乎被噎住了,顿了几秒钟,随即又压低,从喉咙中挤出一连串质问,“你会怕赢不了?你会怕死?你他妈是谁?还是里苏特·涅罗吗?!”一阵剧烈的推搡和踉跄的脚步声从南到北,又很快从房间北边推了回来。
“你知道我是谁。”里苏特的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几分。
“我从不知道你是这么窝囊的!□□里的卵蛋还在呢吗,啊?”普罗修特从牙缝中发出他独特的嗤笑,我从没见过有人敢这样对里苏特说话,真心佩服他的勇气,“下次你要缩了、退了、怂了,别拉着我一起!”
一阵更剧烈的推搡声传来,紧接着是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被撞倒了。
“妈的!你要是累了厌了不想干了,就他妈把屁股从队长的位子上挪下来!”普罗修特咬牙切齿,“我他妈可还没怂,换我来干!”
“你敢擅自行动试试。”里苏特的声音冰冷到恐怖,带着我前所未见的威压。
我不敢想象此刻那位银发巨人脸上的表情,如果换了是我站在他面前,也许早就像只吓破胆的羊一样,直挺挺地晕倒了吧……
“我有什么不敢?!我敢的事儿多了去了!”普罗修特的话音反倒越来越高亢,伴随着什么东西被刮倒摔在地上的声音,“我他妈还敢□□呢!”
回答他的只有一声冷笑。
和一连串的闷响碰撞。其中夹杂着布料撕裂的声音,几下明显是肉搏的击打声音,之后普罗修特毫不留情的咒骂就像被封进了罐子里,伴随着两个人先后吃痛的闷哼,更多物品被撞翻的声响不断传来。
我屏住呼吸,心跳如擂鼓,以为一场斗殴已经无法避免地上演。可就在这时,墙壁另一边传来的声音却变了——缠斗声中夹杂着奇怪的喘息,咒骂变成了哀鸣,激烈、急促,带着一种让人脸红心跳的节奏。我愣了几秒,才突然反应过来,血色瞬间从我脸上褪去。
他们这是在……?!
恐慌袭来,我几乎是立刻从墙边弹开,跌跌撞撞地缩回床上,拉过毯子蒙住头。可那些声音依然隐隐约约传来,像是在嘲笑我的迟钝和狼狈。我的胃在翻腾,脑子里乱成一团——里苏特和普罗修特?他们刚刚争吵的,会是我想的那件事吗?怎么又突然变成了……普罗修特是因为当面顶撞队长,所以被惩罚了吗?……那些压抑的哀鸣穿过墙壁和空气钻进我的耳朵里,我裹紧身上的毯子,双手微微颤抖。
隔壁的声音伴着踉跄和推搡远离,似乎他俩终于是离开了书房,转入卧室中去了。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一切最终归于平静。我在毯子里憋得有点缺氧,迷迷糊糊但已彻底没了睡意,索性披上外套,轻手轻脚下了楼。
头有点晕,大概是低血糖了。我打算去趟厨房,吃点东西也许能让我好过些,顺便理清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
客厅一片漆黑,只有月光透过天井的围栏,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道刀锋般的银线,反照出家具的模糊轮廓。我蹑手蹑脚地穿过客厅,正要摸向厨房时,才瞥见沙发上赫然坐着一个人。苍白的月光落在他的肩头、发间,却仍照不穿那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巨大阴影,只有赤红的双瞳在反光,像尚未熄灭的火炭。
——里苏特?!
里苏特就坐在那片月光的刀丛中,背微微佝偻,黑色衬衫的领口开了两粒扣,纽扣不翼而飞,只剩下扯断的缝线,颈侧到锁骨间有几道见了血的抓痕,显示他刚镇压了一场小小的异见暴动。他面前即将见底的玻璃瓶泛着幽光,手里握着一只酒杯——我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餐柜,确定那正是晚餐时他拿错的那只。
我屏住呼吸不敢出声,生怕惊动他——这个时候想退回房间,脚步声一定会暴露;可若要上前打招呼,我又觉得此时的里苏特仿佛被一层汤池铁城包围,任何靠近都显得不合时宜。
“睡不着?”就在我犹豫时,那两道赤红的目光转了过来,精准锁定了我。我心头一懔,差点叫出声。
“我……有点饿,想找点吃的。”我硬着头皮回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自然。
他点了点头,目光落回酒杯,似乎对我的解释并不在意:“厨房有剩菜,牛奶在冰箱第二层。”
“谢、谢谢……”我连忙转身,逃也似的钻进厨房,心脏怦怦直跳。
我找到了一些冷掉的面包片,可惜海鲜汤是一滴都没剩下,我正在遗憾没有汤水可以送这点干面包时,突然想起里苏特刚刚告诉了我牛奶的位置。
——他是完全清楚厨房剩下多少食物,因此预料我吃面包时会需要牛奶?还是注意到我微不足道的入睡困难,于是让我喝点牛奶助眠?
连我的紧张也被他注意到了吗?果然,这幢建筑里没什么事能瞒过那双眼睛……还是说,这只是他身为队长的思虑周全?我靠在灶台边尽量缓慢地啜着热牛奶,想起刚才隔着墙传来的声音,捧着杯子的双手又开始发颤。
——为了我的目的也为了我自己,我必须融入这里,设法拉近与他们的距离。但是,我真的能活着走进他的城池之内吗?……
无论我怎样拖延,都不得不再次经过客厅时,他正将杯中的酒一口饮尽,动作缓慢而机械,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我又看到了那个空洞虚无的眼神,像是他的灵魂已经脱离了此时此地,沉浸在某种遥远的回忆中。
对他怀有的恐惧和焦虑,也在这一瞬间动摇——虽然现在仍未得知那个他们没有讲出来的故事,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但此情此景,还是会有点为他感到难过。
——啊哈,都不知什么时候会丧命在他手中呢!我自顾尚且不暇还有空想这些?真是……荒唐……
回到房间,我盯了一会天花板的镜子,然后把自己藏进毯子里。感觉今天所见所闻的一切都像一张拼图,但缺失了关键的几块。而完整的拼图,恐怕只有等我跟暗杀组走得更近以后,才能慢慢揭开谜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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