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铃——蛊铃
以骨化铃,情丝缚蛊。
仅一响,纵心有千军万马,都只遵那一人号令】
青岩卵石排满小街,黑瓦低垂,雨幕延绵;檐下支一个半破的铜盆,被落雨的脆响灌了半满,涟漪交叠四溅,带着些许绿苔青涩的苦香。
沢田纲吉有些不太熟练地卷起宽袍大袖,赤脚踩在冰凉溜黑的石台上。
“嘶——”
他被冷了个激灵,只得踮起脚丫一跃而下,却又一脚踩进了不浅的水洼里,激起的水花瞬间浸湿了衣摆。
棕发少年白皙的右脚踝上还系着一圈细红的绳,精雕细琢的镂刻金铃挂在其上,摇出盈盈轻音。
沢田纲吉连忙做贼心虚般捞起衣服尾摆,试图遮住上面被弄花的地方,可身后的两名随从还是眼尖地看穿了他拙劣的伪装,当即半跪而下。
“少.....少爷,属下这便去重新为您置办一套华服。”
大概是顾忌隔墙有耳,随从将差点脱口而出的“少主”一词放在舌尖又转了一圈,改了个称呼。
“不必、不必!”
少年连忙摆手,头摇得跟个波浪鼓似的。
“只是弄脏了一小块,洗一洗还能穿。”
虽早已对侍从们的“财大气粗、极端溺爱”行为有所准备,可沢田纲吉还是感到了一阵哭笑不得。
跪在地上的两名长发女子闻言似乎还有些犹疑,但也不再强求。
她们起身,将遮盖在身上的黑袍拢得更严实了一些,袍下一闪而过的中原服饰,穿戴在她们身上却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除了和沢田纲吉一样有着少见的发色外,相较于更偏向于汉人柔和长相的少年,她们的肤色要更为黝黑,身形也格外高挑,面上虽带着面具,但还是可以看出五官深邃的轮廓,显然不是汉人的容貌。
他们的异域外貌在这儿实在有些突兀显眼,入关的这些时日沢田纲吉都尽量低调行事,避免与人接触,只是今夜忽然风雨大作,从未见过这般烟雨朦胧、水天一色景致的少年难免起了玩心。
等雨小了一些,趁着街上人还少,他便溜到了路边。
印象中放眼望去的景色总是大漠孤烟、黄沙漫天,黑鹰长啸划破天际,沢田纲吉还是第一次感到如此透彻清爽的凉意。
巷口的店家里,有三两成群的旅客、商人还在小憩躲雨,油纸伞滴着水珠沥在一旁,桌上烫了几壶烈酒暖身。
他们捻着小菜,几量浊酒下肚,便天南海北地谈起这一路的听闻打发时间。
“唉——那些位大人总是说东狄滋事、海上作乱,要住在沿海的居民再内迁数里,打渔、海贸一律禁行,这口饭是越来越难讨了。”
就在开腔的那人身侧,一副镖师打扮的壮汉也举杯一饮而下道:“可不是吗,如今又赶上武林大乱,盟主多年不知所踪、生死不明,有人说他是与青楼女子私奔而去,又有人说他是被三林五帮暗中推翻,还有人说他早就被夜阑阁刺杀而亡,盟主之位其实一直被朝廷的傀儡鸠占鹊巢,说什么的都有,也不知真假。”
“尘缘高僧圆寂、少林南北分派也是自顾不暇;东边的问岳宗与西边明华教更是相看两厌,明争暗斗;圣女叛逃出药翃谷,自命毒圣;揽月楼则作壁上观,等着渔翁得利;三林五帮对空缺的盟主之位虎视眈眈,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要举办什么武林大会;如今的商路是流寇不绝,各个道都不好走。”
说到这,镖师又左右看看,脸上露出深恶痛绝的神情,却又像是在忌惮什么存在,只能把声音压低,“西戎魔教也趁虚而入,据说他们还偷了南蛮蛊毒,投在井水、护城河中乱人心智,害得无数百姓家破人亡,干尽了那些丧尽天良的腌臜事……”
刚刚才在店角坐下的沢田纲吉听到这儿豁然起身,抿着嘴,似乎想上前去与那镖师理论一番。
少年身旁的随从并未阻拦,倒是一枚小石子猛地“从天而降”落在少年脚前,未发出丝毫声响,却牢牢嵌在了木板里,成功让他停了下来。
石子“入木三分”,可见投掷之人内力深厚。
沢田纲吉抬头看去,入目第一眼便是阁楼上一席如火的红衣,顺着红绸布料再往上一瞧,正是前阵子在断崖处他救下的那人。
只见长发男子将食指放在唇边,嘴角化开一抹清浅温润的笑意,无声地示意自己稍安勿躁。
端的是霁月清风、公子如玉。
沢田纲吉眨眨眼,沉默片刻,一双拳头握紧又松开,终究还是忍住了;取而代之另一个疑惑占满了心头——这人,怎么还跟着他?
准确的说……是这个NPC怎么还跟着他?
看着楼上俊逸男子朝自己温和浅笑的好看模样,沢田纲吉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
关于这个NPC的支线任务他应该已经做完了才对,怎么还会被这般缠着?
可以说是他走到了哪就跟到了哪,不管怎么刷新地图,都会像个牛皮糖一样粘着,甩都甩不掉,一开始沢田纲吉还以为出了什么BUG。
少年取下头上的VR暂时退出了游戏。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了如此高度智能化的游戏AI,一举一动似乎都有自己的思想;虽然说现在的全息游戏技术已经发展到了令人惊叹的全景浸入式,足以以假乱真,可还是能明显区分出NPC和普通玩家的。
最简单的判断方法就是在游戏里,每当遇到NPC时都会弹出一个面板,上面会标明该NPC的姓名、身份等基础信息;NPC的行动往往也是重复单一的,而且一般都待在同一个地方,台词总共就那么几句,主要是为了向玩家发布任务、给出指引。
《7的三次方》这款游戏,作为几乎垄断了全球游戏产业的、彭格列公司推出的最新力作,自然有它的独特之处。
这个游戏一改彭格列以往的游戏风格,不再将第一人称的近代黑手党宏大格斗场面作为卖点,而是主打恐怖悬疑和解密,打造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观,让不少老玩家都感到眼前一亮。
而且游戏中一共涵盖了21个小世界,每个世界都截然不同、天差地别,玩家每进入一个世界就会拿到基础的世界主线框架介绍,还有自己的身份设定。
没错,彭格列在这次的游戏中还融入了角色扮演的概念,玩家并不能随心所欲地操控自己的角色做出所有选择,需要在尽可能不OOC的前提下走完剧情,这与之后的评分和奖励息息相关。
但后来因为投诉的人太多,游戏也就降低了难度,给了玩家更多自由发挥的空间,人设符合度最低只要达到27%就行。
《7的三次方》虽说是彭格列的最新作品,但其实问世已经半年有余;然而让一众玩家感到不可思议的是,直到现在都没有人能玩到通关,甚至是最简单的基础教学关卡都没人能活到最后;这让玩家们不禁大呼变态,更有甚者因为这款游戏对彭格列公司粉转黑,直言不会再购入他们制作的游戏。
不难想象玩家在入手了一款昂贵的游戏后,期待值达到顶峰,拿回家却发现只能放在角落里积灰,恐怕没有人会不感到失望愤怒。
而且很可能,有不少玩家为此购入了联机VR和一整套价格不菲的动作捕捉仪器。
买回来却发现根本没有通关的苗头可循,网上甚至连个完整攻略都找不到,可想而知会让人多么暴躁。
游戏官网对玩家们的声讨向来都是不闻不问的态度,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仿佛在说你爱玩不玩,这也是让广大玩家最寒心的一点。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款游戏仅仅是在新手教学关卡呈现出的过硬质量,就甩开了当今市面上的同类游戏不知多远。
无论是剧情、场景、还是代入感都优秀到了恐怖的地步,及其真实刺激的灵异、鬼怪体验,也让许多玩家大呼过瘾。
这也是为什么无数玩家一边骂着彭格列公司辣鸡,一边继续真香玩下去的原因。
关于《7的三次方》的攻略讨论热度久居不下,这也养活了一大批游戏解说UP主,沢田纲吉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沢田纲吉还是第一次尝试这种恐怖题材的游戏……虽然一直久仰大名,但他胆子实在小,一直都不敢玩,直到前段时间有粉丝强烈推荐他来试试这个游戏。
没办法,这款游戏的热度一直摆在那里,像他这样的小UP主还是要靠视频点击量和打赏吃饭的。
如果实在不能养活自己的话......就只能回去,跟着父亲学习打理公司的方法了,哪怕他向来对那些一窍不通。
可一想到老爹那张不靠谱的脸,沢田纲吉就浑身一颤,直觉告诉他继承家业绝对没什么好事,还是好好经营当下来的更实在些。
少年打开游戏论坛,开始在帖子间找寻有关他遇到的那个红衣NPC信息。
可奇怪的是不管怎么翻找,关于崖底遇见的NPC,其他玩家都只有一种建议——“别救他!!”
沢田纲吉点进去一一细看,发现那些以为有隐藏任务,而出手相救的玩家竟然都被红衣NPC恩将仇报、一刀砍了。
死状可谓及其凄惨。
其中一名当初忘记调低痛感的玩家反应最为激烈:“艹、艹艹操!!你们知道被抹脖子有多痛吗?!你们知道被捅心脏有多难受吗?!你们知道大晚上看到一个满脸是血、长得贼丑的红衣长发男人猛然举着剑冲到面前有多恐怖吗!!你们知道救几次就被砍几次会给人造成多大心理阴影吗!!!老子我艹TM的狗逼彭格列,教学关卡设置这种无解的变态NPC是脑子有病吗?!!最关键的是劳资刷了半天、救了半天,最后这个NPC竟然对通关没有任何帮助NMSL!!”
沢田纲吉越看到后面就越懵,这些人……真的和他玩的是同一个游戏吗?
先不提那个满脸糊血的NPC,好好捯饬后长得其实还挺不错的这种细节,玩到现在,少年最大的感受就是这个游戏做工精良,他倒是暂时还没遇到什么恐怖的情节。
这也是最让沢田纲吉庆幸的一点,包括那晚救下红衣NPC时也是,虽然过程坎坷了一些,但至少游戏里的他还好好活着。
想到这,沢田纲吉不禁抚上了似乎还泛着冷意的脖颈。
在新手世界,大家拿到的人设都一样,是个不谙世事、本性单纯善良的异族小少主身份,深居荒漠之中,与世隔绝,据说是以楼兰古国为原型。
在这个世界里,从主线任务透露的线索中,唯一可知的通关条件就是找到他们西域一族失窃的圣物——蛊铃。
但这东西到现在都八字还没一撇,没有一个人知道那玩意究竟长啥样。
其实沢田纲吉对人设没有多少概念,大多数情况他都只是跟着感觉走,却没想到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
那夜他根据任务提示,为了防止被异党追踪,在藏身之地周边都设置了铃阵,没想到半夜竟真的被人触发。
既然游戏设置了这样一个环节,那自然应该就有它的深意,在立刻离开和前去探察的两个选项中,一种职业敏感让沢田纲吉选择了后者。
而且游戏还很“贴心”地让他和侍从们走散,强行进入独自探索模式,来增加难度和恐怖指数。
在进入剧情模式后,系统会以第三方的视角,将他的一举一动都以文字的方式转述记录下来,同时保留当时的影像。
沢田纲吉为了查找蛛丝马迹而再次翻到这些时,还有些感叹。
【月半晚风凉,如若风中没有血气弥漫的腥味话,倒是还能让人生出停驻片刻静静纳凉的心思。
幽篁墨竹,深纵难觅;少年沿着河岸逆流而上,月色下原本清澈的溪水竟泛起丝丝淡红,越往上红色越深,折射出些许浑浊的暗色。
[沢田纲吉]不禁加快了步伐,终于在上流的瀑崖下找到了铃阵被触发的原因。
数具尸骸散落在崖底的瀑潭中,碧波被尸身上淌出的血水浸红了大半,残骸摔在崖下,四分五裂、或浮或沉,已不能辨出人形,但全都身着一样纹饰的黑衣。
由红线支串而起的铃幕中,唯有一人的衣袍在瀑水的冲击下还算完整,只是原本洁净的白衣都被鲜血染透,似枫似火。
那人一头黑发混着血沫胡乱的凝在脸上,看不清容貌、更不知死活。
男人身后墨发更多的则散在水里,如同浮动的黑藻。
他的身上看不见一块完好的肌肤,皮开肉绽深可见骨。
血衣男人单膝跪立在尸丘上,手中支一把寒剑,冷光盈盈。
并非鬼怪,却胜似修罗,犹如从狱火中归来。
[沢田纲吉]被他身上残留的血煞之气牢牢锁住,一时竟忘了反应。
铃阵的红线显然已经被这群人的缠斗破坏了不少,还有些零零散散地缠束在血衣男人身上,勒入皮肉。
身负这样可怖的伤势,活下来的可能微乎其微。
[沢田纲吉]却还是眼尖的发现,横在男人面前的一根红线在轻轻颤动,但那幅度实在太过微小,就连系在上面的银铃都没被触响。
可[沢田纲吉]知道,那是呼吸的痕迹,是一个人还活着的证明。
那一刹那,少年的脑海中划过了无数顾虑,他此次来到中原本不应和任何人扯上关系,完成任务就要立刻回去;更不应该把自己卷入这显而易见的麻烦事中,惹祸上身。
但他只是纠结片刻,就义无反顾冲了上去,嘴中还念念有词,“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在他醒来之前我就赶紧跑,没事的、没事的……”
看来自己没少受到那些传教高僧的影响。
[沢田纲吉]努力在过往模糊的记忆中,寻找可以使此刻这冲动行径合理化的一切动因。
可就在这瞬息之间,风起云涌、月隐铃动;群铃此起彼伏的脆响回荡在山谷中,发出聩耳之音。
“——!”
昏暗中,恐惧带来的战栗瞬间密密麻麻的蹿上了神梢;直觉将少年迈开的步子拉扯回来,却已然太晚。
弹剑拂血,池中那人一双红目幽幽睁开,轻轻凝在了他身上。
[沢田纲吉]心头当即咯噔一下,这模样他再熟悉不过,正是走火入魔。
紧接着少年只觉得颈部一凉,一道剑风已直直划过他喉头——】
现在想起来,沢田纲吉还是心有余悸。
其实那会他也以为自己恐怕是真的要读档重来了,可剑刃却在仅离他毫厘之处停了下来。
【系统:玩家沢田纲吉人设高还原度奖励触发——被动技能[一眼万年]】
【——乌云过境,月色再次投下清浅光影,落在少年轻颤的羽睫间,映在他瓷白的面庞上,照进他澄澈的琥珀色双眼里,缥缈虚幻到不似真人;那毫无掩藏的担忧目光,任谁看了都会心头一颤。
少年仿佛吟颂着镇魂歌的仙人临世,圣洁到不可方物,让人想要顶礼膜拜,跪服在他的脚边,心甘情愿献上这早已坠入深渊的混沌灵魂。】
沢田纲吉:“……???”
少年看见自己眼前的半透明面板上,忽然莫名其妙地冒出了这么一串话,他代入情景,想起自己是要救人的,下意识地便吐出了一句“你没事吧……?”
紧接着NPC就杀气一敛,猩红的双眼露出些许挣扎,而后便因气力不支倒下了。
那一刻沢田纲吉真的很怀疑这个游戏的文案,是不是偷偷跑去什么纯爱网站进修过,要不读起来怎么总是奇奇怪怪的。
那之后少年就又触发了[路见不平、救助伤患]的支线任务。
值得一提的是,他救下的这个红衣男人和其他NPC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没有任何介绍,关于男人的面板都是一串鲜红的问号。
红衣人在苏醒后似乎失去了记忆,不知自己为何会出现在那,更不知自己姓甚名谁。
沢田纲吉想起那日与男人相遇时,谷间山风大作,便暂时以【风】为名号代称他。
他们朝夕相处了不短时日,直到风的伤势彻底痊愈。
而这个支线任务的奖励是十分鸡肋的人格觉醒,只是给他开启了一个名叫“佛手慈心”的性格模块。
不过沢田纲吉倒也不怎么在意这些;作为一个典型的佛系玩家,那段时间他硬是把一个恐怖解密游戏玩成了种田旅游的养成类游戏。
每天不是帮NPC疗疗伤,就是带着他探索地图,天南海北地逛一逛,多出去走走,晒晒太阳、强身健体。
偶尔少年起了玩心,便会凹住异国人的设定,假装自己不太会用筷子。
每每这时风都会一次又一次,与他五指交叠,不厌其烦地纠正他的握姿。
有时风筝挂到了树上,沢田纲吉还要可怜巴巴地哀求一阵,风才会运着轻功,替他把东西取下来,再轻轻将灰刮在少年的鼻尖上。
中秋佳节时最是热闹,他们猜了一溜灯谜,风手上赢来的小礼物多得几乎要拿不住,却全都转赠给了少年。
那时人们在溪边放下莲灯,借流水寄托祷愿,大多是祈求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孔明灯一盏盏升入空中,明黄温暖的色泽映亮了半片夜空,脚下的溪水也像是蔓延的银河,在汤汤流音中悠悠荡向远方。
鬼使神差般,沢田纲吉猛地回头,问风许了什么愿望。
红衣男人闻言,微微掀开面上戴着的银色鬼面,这是少年方才在摊铺前百般挑选,才赠予他的回礼。
风看着夜空下的异国少年,只是浅笑不语,没有作答。
沢田纲吉本以为支线任务结束时,他和风也就该分道扬镳了。
可哪成想,这个NPC却开启了跟随模式,美名其曰是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所以暗中担当护卫。
哪怕沢田纲吉已经严辞拒绝过数次,但还是没什么作用。
不过他确实不得不承认,男人在暗中替他解决了不少随机刷新的流氓强盗,让他省了不少事。
就是现在知道了其他玩家的遭遇后,少年不禁在心里默默诽腹报恩这一说辞的真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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沢田纲吉再次登上了游戏,继续听店里的镖客们议论了一阵,收集了一番情报,没等菜上齐,便放下银两出了店。
这次,红衣NPC竟然破天荒地、没再亦步亦趋悄悄跟着保护他。
沢田纲吉还以为男人终于报完了恩,暗自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感到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不得不说习惯确实是一件可怕的事。
从刚才酒馆NPC的对话里,他意外地捕捉到了一个新的线索,江湖中的情报刺客大户夜阑阁,似乎是最后接触过蛊铃的组织。
这个新的切入点让沢田纲吉精神一振。
他乔装打扮了一番,便来到了江南水镇著名的烟花柳巷,传闻中夜阑阁的驻地便隐藏在此处。
灯红酒绿、纸碎金迷,过往的来客们都染着胭脂的香气。
楼阁拔地而起,小娘子们倚着屋上的凭栏,不时舞着绢帕,与街上的公子哥调笑一阵,杏目明媚,梨涡浅浅。
沢田纲吉只大概知道夜阑阁隐藏在这青楼宾馆、市井之间,却不清楚具体位置。
茫然四顾了一阵,只觉得眼花缭乱,随从也都四处打听消息去了。
倒是街边的NPC竟然还会热情地拉住他,邀他去楼里小坐。
“弟弟长得好生俊俏,看着不大像中原人呐。”
浓妆艳抹的女子们语调轻佻,把半大的少年郎逗得满脸羞红。
哪怕沢田纲吉知道这仅仅只是一个游戏,却还是没好意思进去体验一番。
只是他不去就山,山却来就他。
夜色已深,天边开始盛放大簇大簇模样单调的烟花,但胜在颜色斑斓艳丽。
嘭、嘭的响声一下下砸在耳膜上。
少年走在路上,忽然瞧见有人掉了钱袋,下意识便捡了起来。
沢田纲吉想着要尽快物归原主,在僻静的小巷里把失主追上,却闻到一阵异香,他这才知要糟。
“——!”
这儿可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地方,一番好意很可能会反过来被利用。
来不及做出反应,沢田纲吉就已经四肢发软、失去意识强制下了线。
少年呆呆地躺在家里冰凉的瓷砖上,一时还有些眩晕恍神。
他不信邪地再次立刻上线,周围的场景却已经天翻地覆。
红幔低垂,灯火迷离,沢田纲吉发现自己被囚在一处高台上,脚踝上多了一圈带着锁链的铁环,其上还刻着他心心念念的“夜阑”二字。
双手也被绑在身后,衣服不知何时被换成了充斥异域风情的暴露短褂,眼前则是一竖间隔有致的铁栏,而台下是神色各异、服饰华丽的客人。
他就如同动物园里的珍惜物种一样供人观赏。那些稠暗的视线似乎都黏在了肌肤上,这让沢田纲吉感到了强烈不适,他不得不再次感叹:这个游戏在一些细节上真实得令人恐惧。
少年似乎终于有些理解为什么这个第一人称恐怖游戏会打上猎奇的标签了。
主人公被拐卖拍卖这种一言难尽的情节,他玩了那么多游戏还是头一次遇见。
“这次我们可是找到了难得一见的稀有货色,懵懂无知的异族少年可还让诸位贵客满意?”
拍卖师一口话术,大肆夸赞了一通,硬是把沢田纲吉夸成了个稀世难得的极品货色,听得少年有点头皮发麻。
这游戏有必要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上做得如此用心、如此逼真吗??
在拍卖师最后一声高昂的总结陈词中,竞价开始了。
他的身价瞬间被炒到了一个可观的数字,但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
眼下沢田纲吉也只能祈祷他会被一个普通NPC买下来,这样等出了青楼就可以借机逃跑。
竞价意外的激烈,看来物以稀为贵这句话确实说得不错,但火热的氛围却很快被阁楼上男子一道清朗的声音打断。
“他——我要了。”
沢田纲吉顺着声音抬头看去,只能望见包厢的屏风后隐约一道颀长身影,那人周围似乎还被许多影子簇拥着,大概是随身携带了不少随从。
“这……不知道公子要用什么来换呢?”
拍卖师显然也被男人这突如其来的手笔弄得有些意外,对方并没有明码报价,但看着来头着实不小。
男子从屏风后走出,面上带着一副银边面具,身着一袭及简红袍,分明是极尽张扬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却竟被压得雅致起来。
那人在栏边负手而立,朝台上的少年轻轻一笑,用口型无声的安抚道:“再忍耐片刻我便救你出来。”
沢田纲吉早在他出声的那一刻就认出了来者,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风并没有一掷千金,而是从宽袖中拿出一个用红色流苏串起来的、拳头大小的银灰圆铃。
如果能拿到近处细看,便不难发现那铃铛的纹饰、做工,与少年脚踝上的金铃一模一样。
“便用蛊铃来换如何?”
沢田纲吉仰着头,眨眨眼,反应了好半响才慢半拍意识到了什么。
“……嗯?!”
系统开始在脑中响起急切的提示音,震得少年脑袋胀痛——原来他要找的东西一直就在身边。
拍卖师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近乎癫狂地盯着风手上的那颗铃铛。
“……那东西不是早就被武林盟主亲手毁了吗?!你究竟是谁——”
风淡笑了一声,他微微一摇,手中骨龄便随之一响——
“!!”
刹那间,万千灯火通通熄灭,门扇倏然齐齐闭紧;阴风测测,整个楼阁都被笼罩在一片死寂的黑暗中。
在场明明有那么多人,却好似全都瞬间被剥夺了所有声音。
沢田纲吉手脚发冷,他似乎听见风中隐隐有女人、婴孩啼哭的声音,从四面八方灌入耳里。
铁链冷硬的触感忽然无比明晰,男人身后的屏风里,无数影子忽如鬼魅四散拉长,爬上房梁,模糊地凝成一个人形。
少年这才知道,那些身影根本不是什么侍从。
窗外瑰丽的烟花透过窗纸偶尔映射进来,照亮鬼影盖满大片红紫胭脂的腐烂脸庞,不成形的胎儿连着脐带,扭曲地缠在鬼影身上。
不知为何,沢田纲吉却好似看见了它们在笑。
孩子们扭着头咯咯地笑着,妇人猩红的嘴角也几乎要裂到了耳廓;它们静伫在每一个人身后,黑暗中,一双双惨白的眼狠狠盯着那些仿佛被钉在原处的宾客。
沢田纲吉僵硬地看向身侧的拍卖师,余光里,那人分明还是如常的模样,可脚下的影子却已经被别的东西扭成了无法形容的惨状。
他死死看着楼上面带银具的男人,犹不自知地发出嚯嚯的怪异语调:“不可能、不可能……我分明亲眼所见,你三年前就已坠崖而亡!!”
“叮——”
又是一声空灵的铃音,沢田纲吉的心肝脾却具是一颤,他听见骨骼、血肉此起彼伏被揉碎的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被撕扯、咀嚼、活咽,浓重的血腥味几乎要让他窒息。
腿上猛然一凉,有什么比玄铁还冷的东西碰上了他的脚踝,少年吓得几乎失声,他坐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心跳鼓若雷鸣,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出耳膜。
“咔哒”,脚上的铁环应声而断,沢田纲吉混沌的大脑在高度紧张中,终于辨识出那个比雪还冰冷的东西是风的手。
男人明明上一刻还在阁楼上,一个转瞬却已来到他近前。
少年想起来,风的衣袍似乎总是左衽在上,与寻常人相反;风的手脚总是无比冰冷,揣在怀里怎么捂都捂不热,少年又猛然记起,与男人相遇的那会正是寅时,传说中的逢魔之时——
这是游戏、这只是游戏......
沢田纲吉不断地如此安慰自己,身体却还是止不住的在不停颤抖;他已经听不见除自己以外任何活物的吐息声,哪怕有一个“人”就近在眼前。
一片昏暗中,似乎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想要触碰他的眉心,在空中凝滞片刻,却又默然收回。
“夜阑阁伤了你……和过去的帐一起算上,总归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就像酒馆里那些乱嚼舌根的人。”
风的叹息分明就在耳边,却好似从很远很远传来。
少年忽然从他身上闻到了淡淡的血气,突然便明白了今早男人为什么没有如往日那样及时跟来。
大概是察觉了他的恐惧,风低低苦笑了一声。
“骨铃不过是用无数冤死之人亡骨制成的邪器,只需一响便足以号令千万阴兵,却被误传成了可以迷人心智、操控活人的\'蛊铃\',世人皆视它为神物,挤破了脑袋想要得到它,全然不管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他现在的这副模样也不过是新蛊旧骨,借残骸续陈形。
“我本以为,所谓江湖,不过就是鲜衣怒马、快意恩仇,却终究还是逃不过人心叵测;哪怕身死,也不得善了。”
曾经意气风发的武林盟主,拨开少年额前的碎发,转而又微微碰上他脚边的金铃,空中再次扬起一道轻冽的铃音。
在这孤寂的方寸之地,如金锣击在了少年心头。
“或许传言说的也不全然都假......它确实是可以乱人心智的蛊铃,若不然我怎会……”
深受“情蛊”所困?
风起身继续轻喃道:
“……如今,也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话音落,烛火倏忽重燃,将空无一人的楼阁映得昼亮。
沢田纲吉浑身淌着冷汗,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根本没有给他反应的余地。
只有怀里的骨龄在提醒少年一切并非光怪陆离的虚无梦境,而是真实发生的一景一情。
他怔怔愣在原地许久,直到在脑海中又听见熟悉的声响。
【世界:恭喜玩家[沢田纲吉]率先通关新手世界骨铃,难度简易,激活 [捷径惊情] 成就;主线剧情解锁进度69%,人设还原度·93%,达成结局·殊途
——死未了悟,生不从来;兴亡荣枯,生死予君;阴阳谋是非恩仇,恨悠悠归始休。】
【世界:[BOSS风(红衣厉鬼)]人物图鉴解锁,所有玩家皆可在[鉴赏]一栏中查看角色部分生平,通关后可观看完整版世界观背景。】
【世界二 [普罗米修斯] 将在24小时后向全服玩家开放,解锁奖励已发放至背包,请各位玩家注意查收,感谢您对本游戏的支持。】
那一晚,毫无波澜的播音女腔在世界频道、游戏论坛中引发了一轮又一轮的轩然大波,长达半年之久的死局终于出现了变数。
但沢田纲吉却觉得这一切都好似与自己无关,他勾着铃铛,走出阁楼,每一步都像踩在起伏不定的暗涛上。
绚丽的烟火不知何时已然结束,一弯血红的勾月悬在天边。
原本喧闹的街道安静得像是死城,只见河道上有扁舟孤行,荡开层层凌波。
少年恍然又想起来,磨尽轻狂的红衣青年,有一日陪他在岸边看云淡烟轻的温和模样。
——终.
★ 全息恐怖游戏设定,人物属于原著,OOC归我,感谢大家的观看,本文又名
《我又被恐怖游戏的BOSS表白了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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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三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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