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月球
屋外的门牌总是会被厚雪掩盖,沢田纲吉反复清理了几次也就放弃了,打算等雪小一些的日子再做打算,这绝不是他在为自己的偷懒找借口。
斯夸罗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住了下来,但沢田纲吉实在说不出半个“不”字,每日醒来,都能看到一个杀气摄人的猛汉在床头擦拭长剑那冲击力可想而知,至少沢田纲吉每次都是当场醒神,再也不赖床了。
自觉小命在这样的环境下着实岌岌可危,少年开始每天都当生命的最后一刻去过,甚至还文艺地写起了以前绝对不会碰的日记,他想着万一自己哪天神不知鬼不觉的被杀人灭口了,至少这些东西还能给家人留点念想。
家里突然多了一个完全不知底细的男人,沢田纲吉虽然觉得不自在也只能努力去适应。
坏处当然是显而易见的,少年每天都在担忧,万一被邻居看到他家里多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外国男人后该怎么解释;好在S先生每次都早出晚归,行动十分隐蔽,到目前为止还没出现过他担心的情况。
比起这个真正糟糕的是,大冬天的他每天都要被男人大吼着拉起来早跑,美名其曰锻炼身体,但在沢田纲吉看来他只是在单方面的接受折磨。
但也有值得开心的地方,那就是他不用再吃速食食品,一日三餐都有了健康的保障。
有时候少年早上实在起不来,斯夸罗在离开前也会把早餐做好用保鲜膜裹上。
其实杀手不太擅长做和食,起初几天,拿出来的东西在卖相和口味上实在有些一言难尽。
但有人愿意帮忙处理快坏掉的食材沢田纲吉就已经很感动了,所以每次都面不改色地努力吃完,以示对S先生的尊重和感谢,可大概他的面部表情还是时不时不太能控制得住。
那之后斯夸罗的手艺显而易见的进步着,沢田纲吉不免有些好奇,是什么让一个外国人那么快就掌握了一门新的菜系,直到他在家里发现好几本新出现的、却已经被翻得很旧的料理书;还有厨房垃圾桶里被倒掉的无数失败作。
另外自从S先生来了家里,房间每天都会被打扫得纤尘不染,这致使沢田纲吉每回踩在地板上都会产生不小的罪恶感。
少年甚至产生了一种请了保姆的错觉,括号性别男。
有时候斯夸罗会带着一身晚归的寒气,或者沐浴露的温和香味,来看看装睡的他有没有盖好被子,停留一阵便又翻窗出去。
偶尔为了确保沢田纲吉有好好睡觉,杀手会腾出时间毫无感情地捧读话本故事,等他彻底睡着了再离开。
每当这时候,沢田纲吉都很想说一句他早已过了需要睡前故事助眠的年纪,但在每天都以“小鬼”称呼他的男人眼中,大概并非如此。
这天斯夸罗翻开了他前阵子新买的绘本,虽然少年早已看过,不过他不介意再听一遍。
内容其实很简单,讲的是一只患上抑郁症的企鹅脱离队伍,独自流浪,而后在路上遇到各种瑰丽、奇异景象的故事。
斯夸罗几乎是毫无波动地一口气读到最后,在翻到最后一页时却忽然停下。
沢田纲吉抬头看去,月色在男人银白的长发上镀了一层冷光,宛若镶了银边,连带着对方平日凌厉的眉眼似乎也变得柔和了些许。
斯夸罗修长的指节摩挲着绘本的边缘,良久后将书合上。
“不读了吗?”
沢田纲吉奇怪地眨眨眼,明明只差一句结局就可以读完了。
斯夸罗起身,将厚厚的书脊轻轻敲在少年的发顶上,“这种骗小孩的无聊故事没什么好听的。”
“赶紧睡觉。”
沢田纲吉忍不住小声嘀咕,明明一开始是S先生非要读给他听;斯夸罗闻言反手便又给少年赏了个响亮的毛栗子。
“嗷——”
沢田纲吉捂着中伤的脑门在床上打滚,那是杀手唯一一次,没等少年睡着就先行离开。
斯夸罗一般都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在这个家里,除了厨房、浴室、客厅和沢田纲吉的寝卧外,还有其他不少房间他都没有出入过。
斯夸罗没有一探别人家底的癖好,或者说,这是他和少年保持距离的众多方式中的一个,他们没有必要熟悉到知根知底,彼此了解的太多只有百害而无一利。
杀手每一次微小的行动,都在为之后的全身而退做好准备。
这只是暂时的,等找到了继承人他就会离开;瓦里安的队长每时每刻都在如此告诫自己。
可线索却一次次的中断,就像无数冗乱交杂在一起的毛线团,找不到源头。
斯夸罗的调查稍稍停滞了下来,这直接导致他待在“家”里的时间开始直线上升;沢田纲吉虽然头疼每天都要被杀手从被窝里扒拉出来,但其实还是很开心能有人陪他待在这空无一人的屋子里。
他没什么朋友,所以自然也没什么假期安排,像这样的寒暑假,他总是一个人默默待在家里,通过窗户看看其他人一起结伴出行。
杀手原本以为这只是一次短期任务,所以并没有准备多少替换的衣物,他也习惯了轻装上阵,衣服只要能穿就行,不需要舒适,更不用有什么款式。
可沢田纲吉大概是有些看不下去他每天都穿一身黑,于是便有天破天荒的起了个大早,拉着斯夸罗直奔商场。
相较于沢田纲吉的兴致勃勃,斯夸罗全程都表现的及其冷淡,甚至称得上不太配合,他大部分时候都在躲避监控,站在摄像头拍不到的死角里,但商场里的监控器几乎无处不在。
没有几家店是他们能逛的,最后在少年的软磨硬泡下,斯夸罗勉为其难进了一家售卖帽子、围巾、毛衣一类着装的店铺,他们站在琳琅满目的货架后、待在灯光昏暗的僻静角落里,挤在狭小偏僻的更衣室中。
沢田纲吉挑了一些保暖的围巾和帽子,考虑到斯夸罗应该不太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款式,他选的都是一些色调单一、样式简约的产品。
十二三岁的少年还没怎么发育,需要努力地踮起脚才能够到杀手的头部。
“唔——”
沢田纲吉眼巴巴地看着斯夸罗的头顶,有些挫败的再次抬起手。
斯夸罗无可奈何地叹息出声,他微微敛目、双手抱臂,低下脑袋难得配合了一下。
商场的更衣室虽然也勉强可以同时容纳两个人,但无疑会变得十分拥挤,他们不得不挨得很近。
斯夸罗的长发垂落下来,落在沢田纲吉的脖颈边,有些痒痒的;少年于是傻乎乎地笑起来,温热的呼吸打在杀手的左耳耳畔。
斯夸罗有些不适地错开了一点,他听见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下一刻沢田纲吉便把亚麻色的围巾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大概是还怕他冷,又反复围了好几圈。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斯夸罗感到有些呼吸不畅。
他们杂七杂八买了一堆东西,但真正能用上的没有几个。
从那天起,斯夸罗除了负责沢田纲吉的饮食外,又给自己增添了一项任务:培养小鬼头勤俭节约的观念。
小升初的假期是没有作业的,沢田纲吉经常会裹着小毛毯,无所事事地坐在被炉里,就这么蜷成一团看电视。
他有时候还会强烈推荐斯夸罗来试试这个取暖神器,然后把斯夸罗也罩在自己的毯子里,一起剥橘子、看节目。
用瓦里安队长本人的原话来说,这一切简直都无聊至极,哪怕橘子再甜也掩盖不了沢田纲吉每天虚度光阴的本质。
但只要少年目露恳求地看过来,斯夸罗就吐不出多少吼人的话。
意大利的杀手以前从没有体验过这样平和且毫无意义的日子,和少年待在一起时,他的节奏总是会被无限拖慢。
每每坐在被炉旁,沢田纲吉都会先扬起被火炉烤得红红的脸颊,傻兮兮地冲他笑一阵,然后开始满足地剥橘子,你一瓣我一瓣地分起来,哪怕男人并不怎么吃。
在炉子下的方寸之地,沢田纲吉的脚丫不时就会碰到斯夸罗,起初少年还会大惊失色地立马把腿收回去,假装无事发生悄咪咪观察一下男人的面部表情。
后来也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胆子大了,棕发少年有时候光顾着看节目,甚至会无法无天地把自己的脚搭在杀手腿上。
斯夸罗咬着酸甜的果肉,反复深呼吸告诉自己不要和一个小鬼计较,尽管他的容忍度无时无刻不在受到考验。
从事杀手这一行,身上总归会沾上或浓或淡的血腥味,对他们来说是常态,但对普通人来说却未必能接受的了。
不知不觉中,斯夸罗就习惯了先冲一次澡,等洗掉气味,再去看看小孩有没有安分睡觉。
虽然这个小鬼一直很乖,没多少让人操心的地方,但反过来说,或许就是过于听话这一点才更让人担心。
如果沢田纲吉在那个雪夜遇到的是一名毫无底线的杀手,现在恐怕早已身首异处。
斯夸罗经常顶着一头湿发就直接入睡,有次被沢田纲吉无意撞见。
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小鬼,当即就自告奋勇要帮他吹头发,还故作老气横秋的告诫道:
“我妈妈总是说,头发不弄干就睡觉的话第二天容易头疼。”
沢田纲吉半跪在沙发上,五指探入杀手发间轻轻拂过。
少年的手偶尔会碰到斯夸罗的脸颊、划过杀手的耳廓,比吐息还轻;吹风机的嗡嗡暖风带起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麻木感,但斯夸罗仍能清楚感受到在他发上缓缓梳理的那只小手。
大概是怕把人弄疼,每每碰到打结处,沢田纲吉都会小心翼翼地用指节废好半天功夫才解开。
如果忽略沢田纲吉最后差点把斯夸罗的头发卷入吹风机的这一点话,那确实是一次还不算太糟糕的经历。
杀手的头发长,想要吹干得用不短时间,打理起来也比较麻烦,但沢田纲吉从没有问过斯夸罗一个男人为什么要留一头长发,也不会问他为什么不把这些头发一把剪掉。
少年从没有像那些自以为是的人一样给斯夸罗提出建议,也没有因此用异样的目光打量他。
倒是经常因为能帮忙吹头发而感到高兴,这让沢田纲吉觉得,自己还是能起到一点聊胜于无的作用。
斯夸罗向来懒得和旁人解释这头长发的意义,不过第一次有其它人如此重视他的头发,说实话有点奇怪.......但感觉倒也不坏。
杀手将自己的信仰、使命都寄托其上,以此时刻提醒自己,在他追随的那个男人登顶“王位”之前,哪怕是一分一秒都不能松懈——
斯夸罗恍然睁开双眼,从吹风机刺耳的噪响中清醒过来,他默默握住了沢田纲吉的手腕,在对方有些疑惑的目光中关掉了机器。
瓦里安的队长再一次恢复了早出晚归的作息。
在为数不多能碰面的时段里,少年时常会投来有些担忧的目光,斯夸罗都只是短暂停留,转身又赶往下一处黑手党的基地。
偶尔斯夸罗半夜回来时,会发现沢田纲吉裹着毯子,坐在沙发上强撑着睡意等他,等确认杀手没受什么大伤,再迷迷糊糊地爬回房间睡觉。
斯夸罗已经没精力再朝他吼出那句“小鬼就该早睡早起”;有时候回到这个房子,看到还有一盏为自己留着的小灯,杀手恍惚中会有一种归家的滑稽安心感,可他哪有什么家。
黑手党永远都需要保持警戒,哪怕是深夜入睡也都时刻为应对突袭做好准备。
他们都睡得很浅,枕侧的武器总是触手可及,一旦察觉到任何风吹草动,就立刻挥动手中的利刃已经成为了一种条件反射。
因为他们不知道身侧才刚刚与自己缠绵的人,似否会在温存时射出暗箭;更不知道今天吃下的食物是否正常,明天又是否还能照常醒来;哪怕是看起来再单纯幼小不过的孩子,也有可能是受过精心培训的残忍杀手。
怀疑、背叛对他们来说比一日三餐还要正常,最忠诚的伙伴永远只会是自己。
所以当在半夜察觉沢田纲吉鬼鬼祟祟地靠近自己时,斯夸罗并没有感到多少惊讶。
他只是依稀记得,那一夜他握住的剑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冰冷。
沢田纲吉轻手轻脚地掀开被褥,在斯夸罗决定手起刀落的前一秒,少年小心翼翼地、安静地躺在了男人身侧,便没再有任何动作。
“......”
斯夸罗有些僵硬,他一时有些摸不清沢田纲吉到底抱有何种目的。
小孩静静躺了一会,发现没有把人吵醒的迹象后,又悄悄摸索着,在努力不碰到男人的前提下,继续往被窝里面挪了挪。
“好暖和.......”
少年在他耳边软软的呢喃着,尾调里还带着熟悉的傻笑。
斯夸罗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最近这一片的地热暖气似乎都坏了;小孩四肢冰凉的温度即使隔着衣料也渐渐传了过来。
沙发本来就不大,沢田纲吉努力减少自己的占地面积,以一个变扭的姿势在夹缝中“艰难求生”。
而后没过一会,他就酣眠起来,等彻底睡熟后,便再也顾不得什么仪态姿势了。
少年下意识地继续朝热源贴近,搂住杀手的臂弯,尤不自知地蹭了蹭对方的颈窝。
被当做人形取暖器的斯夸罗,前所未有地僵直了全身。
比他第一次和前任剑帝一较高下时还要精神紧绷、全神贯注。
他有些说不清此时心里那股莫名郁结的情绪,是因为感到被冒犯还是别的什么。
由于不敢动,被抱住的右臂开始发热、变酸,肌肉长时间的绷紧使得能量迅速流失,手臂渐渐有变麻的趋势。
这对身体素质远高于常人的剑帝来说,实在是有些难以接受。
他竟然被一个小鬼“逼”到了这种境地。
杀手几乎从不会轻易相信他人,同理,他们也很难从别人那得到任何类似于信赖的情绪回馈。
单纯的依赖、真诚的信任、简单的喜爱,这些种种于他们而言无异于奢侈品。
对杀手而言,他们所能体会到的一切青睐、感谢,总是带有明确的目的性。
习以为常是件可怕而又致命的事,比起那些利用、欺瞒,少年简单好懂的关心、单纯懵懂的依赖显然都更容易令人接受、习惯。
就像是锅碗中渐渐被温水杀死的青蛙。
有一种比罂粟更容易上瘾的毒素,缓慢地侵蚀了全身。
没有人会对这场缓慢的、隐秘的“谋杀”产生自觉,不管是被害人,还是加害者本身。
月色下,斯夸罗发现沢田纲吉的肤色显得很淡,瓷白透明到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碎消失;轻轻抚在他颈侧的吐息温热而绵长。
少年被褥下的身形在小小起伏,安睡的眉眼无比柔和,他向杀手露出纤白的、没有设防的颈部。
斯夸罗只需要轻轻扭动手腕,就可以在梦境中结束一个脆弱的生命,毫无痛苦。
可是小孩毛茸茸的柔然发梢又依恋地蹭了蹭他的耳畔。
据说遥远的月亮每年都会发生一千多次月震,月亮轻颤,就如同轰轰烈烈悦动的心跳,地球却毫无所觉;月地看起来相离很近,中间却仍隔着数万公里。
月球围绕着地球旋转,或远或近,却永远被地心引力牵引着无法离去;就像公转的轨迹,其实月亮的每一次颤动都有迹可循,只不过消散在了浩瀚的宇宙中,模糊在了遥远的光年里,就连他自己都浑然不知。
此刻的月色很美,但斯夸罗却无暇欣赏。
Chapter4.病毒
斯夸罗对自己的要求向来很严格。
他是时刻准备出鞘的利刃,必须永远以最锋利的姿态随时待命。
但是介于某个麻烦的小鬼这几天都会半夜偷偷来找他睡觉,斯夸罗为了避免自己在半梦半醒中,出现条件反射的攻击行为,只能把左臂带有隐藏利剑的义肢在睡前暂时卸下。
对杀手而言,无法把武器放在近在手边的地方是一件相当令人焦虑的事,或许他只要和沢田纲吉说一声就会少去很多麻烦事。
但是小孩显然不想让他发现,每天都半夜三更蹑手蹑脚地摸上沙发,斯夸罗为了把位置多腾出来一点稍微翻个身,这家伙就会吓得立刻蹲下,俯在沙发下一动不敢动,只要再有丁点“危险”的征兆就会立刻开溜,有时候他甚至会紧张到小声打嗝。
然后到了第二天早上,又会在杀手“苏醒”前,偷偷溜回房间。
沢田纲吉依旧改不掉懒床的毛病,每天早上醒来后,还要趴在斯夸罗身上磨蹭好一会,把他的长发搓一缕出来,顶在嘟起来的嘴巴上假扮胡子;等彻底清醒了才肯“下床”。
拜他所赐,斯夸罗的生物钟又被迫延后了起码一个小时。
“.......”
杀手看着天花板的棕色灯罩,一时有点恍惚,他身旁的沙发微微凹陷了一块,很显然,毫无反侦察意识的沢田纲吉并不具备消灭证据的自觉。
身旁没有丝毫余温,看来小孩已经离开了不短时间;斯夸罗有些意外,他这次不仅没有提前比小鬼先醒来,还一觉睡到了大天亮,一夜无梦。
这不是什么好现象。
斯夸罗将凌乱的长发尽数都撩到额后,一双剑眉死死锁住,他大概,是真的有些累了。
杀手知道自己应该每分每秒都紧绷神经,提防周围的一切动静,这是他们合该必备的素养。
斯夸罗本以为手边没有武器,会彻夜难眠......可一旦少年躺入怀里,他就会忍不住松懈下来,情难自己,令人闻风丧胆的瓦里安队长实在没办法对一个表里如一的傻小子提起戒备。
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彻夜安眠是什么时候,杀手也不认为自己还会再出现这样有失水准的情况。
但后来斯夸罗发现,只要有少年在身侧,他都会睡得很稳、很沉;供暖系统很快就修好了,斯夸罗的夜晚再次变回了一人一剑。
月亮从圆到缺,再从钩状恢复成满圆,轮转变换,一如四季。
天气开始渐渐回暖,风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白昼慢慢拉长,但斯夸罗晚上休息时仍会莫名感到寒冷。
他不是畏寒的体质,再严苛的环境都可以快速适应,进驻小鬼的家后,却哪哪都觉得水土不服。
有些植被习惯了寒风料峭,它们在贫瘠的断崖处仍可坚韧顽强地生长;可被移植到土壤肥沃、气候宜人的温室后,却走向了寂灭的死亡。
它们在短暂地肆意生长后,如昙花一现,无一例外枯萎消亡。
斯夸罗再一次从梦中惊醒,长发像是行将折断的银色荆棘,缠绕着他、勒紧着他。
刺入骨髓。
*
沢田纲吉发现今早的秋刀鱼明显煎糊了,正反两面几乎都黑得一塌糊涂,这种失误对斯夸罗来说应该已经很少见了才对。
少年有些无从下筷,反观餐桌对面的杀手,倒是神色自若地迅速解决了早餐,简单地收拾了一番,便打算出门开始一天的“工作”。
沢田纲吉看到遗留在沙发上的围巾,赶忙拿起来追到玄关。
“这个不戴了吗……?”
斯夸罗扫了一眼少年手上的东西,淡淡嗯了一声。
“不用了。”
小孩慢半拍反应过来,最近的正在慢慢回暖,像围巾这样厚重碍事的取暖物件大概是用不上了。
“唔……”
沢田纲吉有些低落地把围巾收起来,他总觉得S先生最近似乎都在躲着自己。
斯夸罗看着他那委屈巴巴的黯然模样,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坏事,虽然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杀手再次无可奈何地叹息了一声,和这个小鬼在一起时,他要顾及、操心的事虽然都很小,但却琐屑。
像是吃什么、穿什么、又会做什么;比如营养是否均衡、着装是否保暖,甚至是锻炼是否充足。
等斯夸罗意识到时,他已经揽下了小孩生活的方方面面,事无巨细,毫无疑问,这些举动已然越过了杀手和“人质”之间相处时应有的界限。
他出格了。
但好在,还能在尚且可控的范围内及时止损——
本该是这样的。
斯夸罗看着沢田纲吉似乎是有些落寞的神情,没忍住伸手捏住了他小小的鼻尖,少年有些惊讶地屏息憋起气来,没有丝毫反抗的意图,甚至笨到不会用嘴呼吸。
斯夸罗有时候会怀疑,他的义肢是不是诞生了什么属于自己的想法,所以才会分裂出去,和他的理智互相背离。
瓦里安的队长甚至给千里迢迢之外的维修师打了咨询电话。
“半自动假肢会中病毒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大脑和心脏或许会,但那并不在我们可以维修的范围内。”
彭格列的技术人员如此回答他。
斯夸罗看着少年手里的围巾,妥协般道:“等我回来......晚上吃汉堡肉。”
沢田纲吉闻言立马一扫之前的失落,欢呼一声扑进杀手怀里,毕竟在斯夸罗的监督下,他已经很久没能吃垃圾食品了,尤其是他最爱的汉堡。
杀手不太擅长应付类似拥抱这样的亲密接触,堂堂剑帝像是被下了定身术,无处安放的四肢似乎都在述说如临大敌。
斯夸罗用千万次挥剑练就的傲人毅力,勉强把沢田纲吉从身上弄下来;他转身出门,听见少年在身后喊着“一路顺风”。
屋外一直被风雪遮盖的名牌终于露出了一角,冰霜正渐渐融化脱落,噗地落在雪地上。
斯夸罗回头,吐出一口薄白的雾气,有些无奈的笑着走回来,替少年把门牌上一直没有好好清理的积雪都拂去。
起初,杀手只看见了一个模糊的“尺”字,再反复擦拭几下,门牌上的名字便露出了它的全貌:沢田
“喀——”
斯夸罗的所有动作都猝然停滞,他的手停在木板的凹槽上,指尖因过于用力而失血褪色。
少年和彭格列的二把手......有着同一个少见的姓氏。
冰冷的空气涌入肺部,似乎要从里到外把人彻底冻伤,刺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传遍四肢百骸。
冬季的最后一场细雪悄然降下,轻轻落在杀手发间。
“阿纲——!!”
沢田奈奈惊慌失措地冲回家中,等看清少年正一个人坐在被炉里看电视,她才猛然松了一口气,然后又赶忙走近,上下仔细查看沢田纲吉身上有没有什么被胁迫、伤害的痕迹。
“妈妈......?”
沢田纲吉一脸不明所以地看着眼前后怕的妇人,有些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有如此紧张的反应。
“没有什么可疑的家伙进来过吧?没有陌生人敲过门吧?”
奈奈显然还是放心不下,反复询问。
“没......”
少年愣愣地瞅着母亲焦急的神色,有些不知所措,同时还有点心虚。
“......发什么了什么事吗?聚会还一切顺利吗?”
奈奈不在的这几天,其实一直有拜托值得信任的邻居来稍微帮忙看一下孩子的情况;并且每天都有和沢田纲吉通话,确保他安全的待在家里。
多亏了斯夸罗作风谨慎,这才一直没被发现。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妇人心有余悸地抱紧少年,沢田纲吉从她身后玄关处还没来得及关上的房门看见,院子里的雪地上竟密密麻麻布满了数不清的混乱脚印,密不透风、蛰居推搡,错综复杂地向同一处汇聚,它们最终指向的方位......都是少年身处的这个家。
这些痕迹显然不是一时半会可以形成的。
脚印以屋门为中心,四处扩散,织成了一幅扭曲破碎的画;无法言说的徘徊挣扎和偏执混乱扑面而来,带着自我毁灭的决绝冷意,最终在长剑震碎霜雪的呜咽铮鸣中戛然而止。
“...S先生......?”
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幕,沢田纲吉不禁怔怔出神。
冷风夹着残雪,从屋外吹进来,少年莫名觉得,这位在异国他乡独自寻找着某样存在的剑客,已经有了答案。
整个日本会有多少户人家以沢田为姓呢?
斯夸罗没有答案。
他只清楚无数线索都指向了并盛町,他只知道继承者大概是十二、三岁的少年。
长发剑客立在雪中,许久后,转过身步步远去。
日月引潮,星辰轮转。
海浪在脚边起落,潮涌翻腾的流音在深海低语;斯夸罗望着幽蓝冷灰的海面,用银刃掀起一片模糊的水幕,他借着水下的阻力一遍又一边挥剑。
大洋彼岸的破冰船暂时被困在了海上,他得再等等,才能回到意大利。
杀手漫无目的地走在白茫茫的海岸边,湿冷的海风在他发上挂满寒霜,剑风划开一道道交错纵横的鸿沟,乱雪漫天。
他一直挥剑,直到潮水退去,明月高悬,似乎要将所有束缚斩落、把所有犹疑抛却。
剑客不知疲惫的出鞘、收剑,他自嘲地狂笑起来,原来自己想找寻的存在,其实一直就在身边。
至始至终,斯夸罗都很清楚自己追寻的究竟是什么,可为何事到如今却前所未有地感到动摇?
杀手操作着没有实感的左臂,凝视着掌心,将五指缓缓收紧,像是要从虚空中牢牢抓住什么,无功而返可不是他的作风,奉行多年的信仰更不会因为一时愚蠢的仁慈而改变。
斯夸罗回头看着来时的脚印,握紧了双拳。
他再次回到了那个熟悉的街角,将自己掩藏在朔雪覆盖的枝丫间,默默观察着面前只有一臂之遥的玻璃窗。
窗帘将屋中的一切都严密遮住,只有暖橘色的灯光微微透出来,斯夸罗没等一会,屋内便熄了灯,看来某个小鬼终于打算上床睡觉。
比他在时那会要晚了不少。
杀手下意识地估量着小孩的作息时间,又暗暗等待了许久,一动不动地跪立在树枝上,风雪在他身上满盖了一层又一层,树皮在男人不自知用力的手中斑驳脱落。
“应该已经睡着了......”
斯夸罗靠近格窗,嘴角荡开白气,他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左臂弹出剑刃,眉眼尽展凌厉锋芒。
“啪——!”
就在指尖与玻璃只有分毫之差时,窗户却从里侧被突然拉开,当看到帘幕后少年朦胧的睡眼,杀手立即下意识地将长剑收回,一种如同从悬崖猛然坠落的失重感,让他全身的血液都在逆流。
“啊......真的在这啊.....”
沢田纲吉显然还有点迷糊,揉着眼睛和他断断续续的对话。
“为什么......会知道?”
斯夸罗对自己隐藏气息的能力有绝对自信,连身经百战的同僚都无法发现他,更何况是这种一无所知的小鬼?
杀手有些惶然,忽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沢田纲吉被冷风吹醒了一点,歪歪头,认真思索了一阵,而后糊里糊涂笑着答道:“...唔......直觉?”
斯夸罗:“......”
这似乎只是一个随意的万金油答案,杀手心头却又是一紧。
他本来只是想偷偷潜入这个家中,调查看看有没有小孩父亲的照片再做决定,在没有确实证据前,一切都只能算是他的无端揣测。
斯夸罗说不清自己怀抱的那最后一丝希望,究竟是希望少年就是继承人,还是希望他不是。
可沢田纲吉所展现出来的那远异于常人的超直觉,似乎已经告诉了他谜底。
“S先生要走了吗......?”
少年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
小孩迎着风口站着,身体在不自觉地发抖,他大概单纯的以为杀手是来告别。
斯夸罗本该抓住时机,当机立断,他只需轻轻用利刃抹过沢天刚吉柔软的颈脖,就可以干净利落地结束这一切。
可斯夸罗却闻见少年身上传来和自己一样淡淡的沐浴液香味,这段时间他们总是用着同样的东西、吃着同样的日餐,沢田纲吉身上到处都是被囊括、接纳进领地的标记和气味。
他还看见少年的耳畔、鼻尖都被冻得通红,那个雪夜亦是如此,明明无比害怕,却还是主动靠近了自己;忙前忙后照顾了未来的敌人一晚上,毫无防备。
无知天真、过分善良。
冷风扬起他们的发梢,月色在向下倾落;有病毒在杀手的体内肆虐,有潮汐在荒芜的地表上蔓延。
这一切的一切,或许早从一开始就彻底失控。
在少年视野不能触及的树干另一侧,深浅不一的抓痕在疯狂更叠。
斯夸罗的手被粗粝的树干划伤,留下一道道血印,但他好似什么都没感受到一般,越发用力。
血液在沸腾、细胞在喧号,身体的每一寸神梢都不断向斯夸罗传递着同一个信号。
就是他、就是他——
毁了他、弄坏他、杀了他!
为什么......偏偏是他?
杀手的手在微微颤抖,薄唇苍白没有血色。
气道似乎被碳火阻挠,每一次吐息都要拼尽全力,斯夸罗尝到了铁锈一般的血腥味从胸腔深处呕出。
呼吸似乎是烫的,要将他的五肺燎伤;剑却又是冷的,让人全身战栗。
微风拂过耳畔,像是少年在身侧沉眠时的那无数次清浅吐息。
良久后,斯夸罗冻僵的思绪才浑浑噩噩地重新运转起来,他听见仿佛是另一个陌生人的祷言从自己喉咙中扯出来。
“我欠你一条命……现在扯平了。”
男人的尾调消散在叹息里,平素刺耳的嗓音难得轻浅,他不再去看少年的眉眼,深吸一口气从树上一跃而下,带落一片松雪。
“啊......”
沢田纲吉没能弄懂斯夸罗的意思,但他还是连忙探出半个身子,视线追着银发男人迅速消失在黑夜里的背影。
少年不大的声音在寂静的冬夜里回响,带着恳求、期待的意味,“还有三周就是我的开学典礼——S先生可以来看看吗?”
杀手头也不回地没入街角阴影,冬风乍起,将薄白的纱帘尽数掀开,少年只能听到呼呼的风声在耳边作响,没有回音。
当早樱一簇簇盛放在枝头,沢田纲吉就正式成为了并盛中的一名国中生。
开学典礼结束后,少年向奈奈撒了一个小小的谎,他以落了东西为由,又独自回到了学校。
校园的大门已经落锁,沢田纲吉只能站在校门前的樱树下,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他没能在典礼上找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或许S先生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国度,又或许他很忙,所以没有来得及赶到;也有可能,对方根本就没听见他的邀请。
沢田纲吉甚至不清楚斯夸罗知不知道他在哪上学,但不管是哪种假设,都不妨碍少年再等一会。
万一S先生最后只是来迟了,他们兴许还能见上一面,重新好好道个别,少年攥着手里的亚麻色毛织围巾,仰头看了看淡粉的樱瓣。
沢田纲吉眺望着远处夕阳,看它缓缓贴近地平线,早春的气温还偏凉,少年长期站着一动不动腿有些麻,于是蹲下来蜷成一团减少热量的流失;他有些无聊地数着树根旁的新绿杂草,身后的影子移动着方位渐渐拉长变淡,最后消失。
不知又过了多久,路灯一阵噼啪闪烁,在上方打亮,清冷的光芒落进少年泛红的眼眶。
*
斯夸罗偶尔设想过几次,和少年重逢时该会是何种情状,当那一天真的到来,他才发现原来没有声嘶力竭、只是形同陌路。
[“我决定结束这场捉迷藏了。”]
为了情报、更为了职责,他自欺欺人地追赶着巴吉尔直到厌倦,可或许是冥冥之中,最后一刻他却在火尘和灰烟中一眼就看见了沢田纲吉,对方已经拔高、成长了不少,尽管仍旧有些软弱、迷茫,可青涩已经渐渐褪去。
少年在门外顾问的带领下不知所措地四处逃窜,还是对一切都知之甚少、蒙在鼓里的模样。
而他,依旧为了找寻传闻中的彭格列十世继承者扬起利剑、斩尽一切、步步紧逼,将仍然没有多少紧迫感的沢田纲吉困入绝路。
沢田纲吉再次看来的目光是陌生的,却并没有想象中戒备的敌意,而是懵懂又害怕,一如初见时那般。
那一瞬斯夸罗忽然不知道是可笑更多一些,还是可悲更多一点。
[“这家伙是谁。”]
杀手听见自己明知故问的声音。
他用剑风将少年掀倒,他用砂砾在少年身上留下鲜红的伤痕,他将少年的棕发狠狠抓入手中,强迫沢田纲吉扬起头颅,引颈受戮。
至始至终,白痴小鬼都不曾为了自己而做出丝毫的反抗;面对他时没有愤怒、更无关憎恶。
他听到少年吃痛的呼喊,他感受着手下鲜活的脉搏,他看见少年肌肤下淡青的血管;只管将行动全然交给本能。
斯夸罗恍然想起来,撕开幻面,他已不再是少年的S先生。
他是瓦里安的队长,更是XANXUS的雨之守护者;他与少年,注定无法共存。
掀起硝烟、扬起战号,直到你死我亡——这就是他们的结局。
这一次......决不能再手软。
杀手告诫着自己、警醒着自己,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使出全力。
他站在对立的一方,看着沢田纲吉的喜怒哀乐。
少年似曾相识的担忧目光、全然信任的温情笑容,都留给了另外一个还只是将剑道和黑手党当做儿戏的大男孩。
水幕在耳边坠落,兵刃在火芒中相接,在与山本对战时,他本该全身心投入,却还是忍不住分神想到正在屏幕外观望他们厮杀的少年,看向自己的目光会变成什么模样。
会惧怕吗?还是会厌恶呢?
这些本该与他无关的杂念,才刚刚抛之脑后,下一刻便又会随着剑风齐齐袭来。
斯夸罗清楚记得,视野被鲨口占据,血肉被巨齿撕扯,那是他离死亡最近的瞬间。
都说人在将死之际会走马灯般回想起自己的一生,还有那些后悔的事,不过对职业杀手而言,他们可没有闲工夫去为一些成年旧事感到懊悔。
但在指环战后,沉睡在混沌黑暗中的那段日子,斯夸罗偶尔会梦见,自己将还未成长起来的沢田纲吉一剑封喉。
可梦境的最后,总会变成他远远的从阴影里走出......走向路灯下撑着蓝伞等待的小孩,走向落英缤纷处那名笑容温和的棕发少年。
他后悔自己没能杀了继承者......后悔着那天没有恭喜小鬼升上国中。
在迪诺的救助下,斯夸罗苟活了下来。
加百罗涅的领袖在病床前问他,究竟为什么要选择拥护XANXUS成为彭格列的十世领袖。
但杀手只是移开视线,闭上了双眼没有作答。
[“如果是我的师弟,我想他就算没有事先准备,也一定会这么救下你的。”]
迪诺笃定的说着,可就算没有他点明,斯夸罗也知道那个天真的小鬼会做出什么样的抉择。
他很清楚没有彭格列血统的XNAUXS注定无法点燃指环,这是一场横跨八年的闹剧,但没有人会为此后悔。
他可不认为沢田纲吉这种幼稚的小鬼,会有混蛋BOSS那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气魄。
在指环战结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斯夸罗总会想起来在正式入驻沢田纲吉家里前的那一周中,他曾听见少年被街角的黄狗追着咬了三条街的哀嚎,他曾碰见少年扶着老人慢悠悠走过马路,转头自己却摔了一跤;他曾看见少年在便利店里纠结着吃哪种速食饭团更加划算,最后算不清账而跟着直觉乱买一通;生活的自理能力实在差的一塌糊涂。
那一周里他们总会突然相遇、他们总会擦肩而过;斯夸罗偶尔会顺手替沢田纲吉处理一些麻烦事,将小鬼被偷的钱包快速塞回他的口袋里、把他差点碰倒的店内装饰花瓶重新抚稳,杀手有些头疼,这样一个粗心大意的小鬼究竟要如何独自生活下去,实在是蠢到让人放心不下。
每天完成基础的调查,斯夸罗都会再去少年附近观望一阵,直到他们在巷子里再次“不期而遇”。
小鬼总会感叹,“真的那么巧啊.....”
但世上哪有那么多恰好。
杀手始终目标明确的人生轨迹上,唯独出现了一次恰巧,一个变数。
在后来无数次独自执行任务的雪夜中,斯夸罗偶尔会萌生出买一把蓝伞的冲动,但再也找不到印象中那样宽广、辽阔的伞沿。
哪怕XANXUS已经从冰封中解冻,斯夸罗仍旧讨厌冬天,因为寒冷,会让人贪恋温暖。
这是刻入人体基因的一种剧毒,名为本能。
注:用 [ ] 框起来的话是引用的TV原台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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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五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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