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梅园宴的请帖,却是元春那边先回了话,她遣了抱琴亲自上门,言说自家小姐染了风寒,需得静养,此番林府之宴,她是无法出席了。
消息传到荣禧堂,贾母自是失望,连连叹气,只道元春没福。
王夫人闻讯,却是脸色铁青,手中的茶盏重重顿在炕几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如何不知,什么风寒,多半是托词!元春这是不愿去给黛玉做陪衬,不愿踏足那个由林澜撑起来的场面!
她苦心栽培的女儿,如今竟连这点争强好胜的心气都没了?
还是说……连元春也觉得,不必去结交林澜带来的人脉?
一股被忤逆的怒火夹杂着对黛玉兄妹更深的嫉恨,在她胸中翻腾。
她挥退左右,独自在房中生了半晌闷气,越想越觉得憋屈。
林澜如今是越发得意了,开府设宴,风光无限,连带着黛玉那个小蹄子也水涨船高。
若任由这般下去,这府里眼里哪里还有她二房的位置?还有她元春的好前程?
正烦躁间,忽听得丫鬟回报,说琏二奶奶奉了老太太的命,正忙着打点几位姑娘去林府赴宴的一应事宜。
王夫人眼中寒光一闪,一个恶毒的念头悄然滋生。
她命人悄悄将王熙凤唤来。
王熙凤正忙得脚不沾地,指挥着平儿等人清点衣物首饰,安排车马仆役,听闻姑母召唤,虽觉得突兀也不敢怠慢,整理了下衣妆便匆匆过来。
进了屋,只见王夫人独自坐在炕上,面色沉静,手中依旧捻着那串佛珠,只是屋内的气氛却莫名有些压抑。
“给太太请安。”王熙凤笑着上前见礼。
王夫人抬了抬眼皮,淡淡道:“坐吧,听闻你近日忙着林府宴席的事?”
王熙凤心思电转,面上笑容不变:“正是呢,老太太吩咐了,定要办得妥妥帖帖的,不能失了咱们府上的体面,也不能辜负了林表弟一番好意。”
“体面?”
王夫人轻哼一声,语气听不出喜怒,“是啊,如今他们兄妹是越发的体面了,只是,凤丫头,你是个聪明人,当知道,这体面太过,未必是福。”
王熙凤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却故作不解:“太太的意思是……”
王夫人目光幽深地看着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般的冷意。
“树大招风,澜哥儿年轻气盛,此番宴请又如此张扬,若是席间出点什么无伤大雅的小岔子,比如……茶水点心有些不妥,或是哪位小姐的物件不慎遗失了,亦或是下人们一时疏忽冲撞了……想必,也不会有人疑心到我们贾府头上,只会觉得是林家新立,下人不懂规矩,或是他林澜年轻,考虑不周,如此一来,既全了礼数,也……恰到好处地压一压那过于旺盛的风头,免得有些人,忘了自己的根本。”
她话说得含蓄,但那字里行间的恶意,却如同冰冷的针狠狠扎向王熙凤。
王熙凤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后背霎时沁出一层冷汗。
她万万没想到,姑母竟会生出这般歹毒的心思!
让她去林府的宴会上动手脚?这岂是无伤大雅的小岔子?
这是在让她去捅马蜂窝!
林澜如今是什么人?
简在帝心的太医!
结交的都是北静王府和镇国公府以及周阁老这等人物!
在他的小宴上闹出事端,莫说林澜会不会查,便是那些来做客的贵人府上,能轻易罢休?
一旦事发,她王熙凤就是首当其冲的罪魁祸首!
到时候,别说贾琏的前程,只怕她自己的性命都难保!姑母这哪里是让她去压林澜的风头,分明是把她往火坑里推!
一股巨大的寒意与愤怒交织着涌上心头。
她原以为,自己尽心尽力为二房谋划,姑母待她总还有几分真心。
如今看来,在姑母心里,她不过是一颗可以用来铲除异己,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
她强压下翻腾的心绪,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惊怒与冰冷,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太太……这……这恐怕不妥吧?林表弟如今声名正盛,又有周阁老等人看重,若是在这当口出了岔子,追查起来……”
王夫人脸色一沉,语气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威严:“怎么?你如今是翅膀硬了,连我的话也听不进去了?不过是些微末小事,做得隐秘些,谁会知道?你莫非是看着那边势大,也想攀高枝儿去了?”
这话已是极重。
王熙凤心中冷笑,面上却连忙起身惶恐道:“太太言重了!凤儿岂是那样的人?只是……只是此事关系重大,容凤儿再仔细思量思量,定要想个万全的法子才好。”
她不敢直接拒绝,只能以拖待变。
王夫人见她并未一口回绝,脸色稍霁,挥挥手道:“你且下去好生想想吧,莫要让我失望。”
王熙凤如蒙大赦,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王夫人的院子。
一路回到自己房中,她脸色煞白,胸口剧烈起伏,猛地将桌上的一个官窑茶杯扫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好一个真心待我的好姑母!”
她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愤怒与心寒,“这是要拿我的命去填她的意难平!她也不想想,害了林澜,得罪了那些贵人,咱们府上能有什么好?琏二爷的前程还要不要了?!”
正骂着,贾琏从外面回来,见她脸色不对,地上还有碎瓷片,忙上前问道:“这是怎么了?谁惹二奶奶生这么大气?”
王熙凤见到贾琏,满腹的委屈与后怕再也抑制不住,也顾不得许多,将王夫人方才那番话原原本本说了出来,末了红着眼圈道:“二爷!你听听!这可是人说的话?我往日里只当她是我亲姑母,事事为她着想,却不想她竟如此狠毒!这是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啊!”
贾琏听完也是骇然变色,又惊又怒:“她……她怎敢生出这等心思?!林表弟如今是咱们能招惹的吗?别说陛下和周阁老,就是北静王府和牛世子,哪个是省油的灯?在人家小宴上闹事,这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吗?!”
他越想越怕,背上也惊出一层冷汗。
他见王熙凤气得浑身发抖,又是心疼又是感激,忙将她揽入怀中柔声安慰道:“我的好二奶奶,快别气了,仔细气坏了身子!你做得对,这事儿万万不能答应!咱们如今的好日子,不说全靠着林表弟,至少也有他一份功劳在里头,太太她……她是被猪油蒙了心,只顾着自己那点私怨,全然不顾大局,不顾我们的死活!你今日能看清她的真面目,也是好事!往后咱们心里有数便是,面上该怎样还怎样,但决不能再被她当枪使了!”
王熙凤伏在贾琏怀里,感受着贾琏难得的温存与支持,心中那口恶气总算顺了些,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哽咽道:“我只恨自己瞎了眼,往日还以为她是真心疼我……”
贾琏轻轻拍着她的背,语气愈发温柔,只是眼神却冷得吓人:“好了,好了,都过去了,日后咱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凡事多为自己打算,林表弟那边,咱们更要尽心维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这次宴会,你不仅不能搞破坏,还得帮林表弟办得漂漂亮亮的,让所有人都看看,咱们贾家出来的奶奶,是何等能干爽利!”
经此一事,王熙凤对王夫人彻底寒了心,而与贾琏之间,却因这共同的危机与抉择,生出几分同舟共济的真情来,夫妻二人反倒比往日更加亲密。
而王夫人还在房中,等着王熙凤的万全之法,却不知她这番算计,早已逼得她最得力的臂助与她离心离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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