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洛克赫斯特先生那张刻板、阴沉的脸因愤怒而涨得通红，他刚刚结束了一番长篇大论的训斥，指责坦普尔小姐管理不善，竟敢擅自用来历不明的钱改善学生的伙食，公然挑战他的权威，违背了他精心制定的节俭原则。
现在，他的目光冷冷地注视着伊尔莎，像是在看一个反叛者。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伊尔莎平静地站了起来。她没有像其他女孩那样深深地埋着头，恨不得缩进地缝里。相反，她站得笔直，姿态坦然。
她的目光迎向勃洛克赫斯特先生那双喷火的眼睛。
勃洛克赫斯特先生显然没料到这个学生竟敢在他盛怒之下起身，他凌厉的目光带着暴怒：“你！谁允许你站起来的？”
伊尔莎对他的呵斥置若罔闻。她先是转向坦普尔小姐，微微颔首致意，然后才将目光重新投向勃洛克赫斯特先生。
面对他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伊尔莎的神情没有丝毫波动。她用无可挑剔的姿态行了一个标准的礼仪。动作流畅，带着一种与这个简陋环境格格不入的优雅，仿佛她此刻正身处某个贵族的客厅，而非罗沃德的教室。
坦普尔小姐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她太清楚勃洛克赫斯特先生的冷酷和多疑，伊尔莎此刻的举动无异于引火烧身。
坦普尔小姐几乎是立刻出声，声音带着急切：“勃洛克赫斯特先生，请您息怒。这些事情跟伊尔莎没有任何关系，她什么都不知道。”坦普尔小姐急切地想将伊尔莎从这场风暴的中心摘出去，哪怕她知道这很困难。
勃洛克赫斯特先生的嘴角向下撇着，阴鸷的目光在坦普尔小姐和伊尔莎之间来回扫视，像在评估着她们话语的真实性。
坦普尔小姐的维护反而更激起了他的疑心。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没关系？坦普尔小姐，你是太过天真，还是在试图包庇？”
他咄咄逼人，不肯放过她们：“这件事情性质极其恶劣。公然挑战学校的规章制度，浪费宝贵的慈善资源。必须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他重新将矛头对准坦普尔小姐，仿佛已经认定她就是那个该负责的人：“坦普尔小姐，我的使命是上帝赋予的神圣职责，是节制这些姑娘们心中潜藏的、危险的**。教导她们衣着要谦卑克制，不贪图口腹之欲，不穿贵重衣服，不追求世俗的享乐！唯有如此，她们的灵魂才能得到净化，才能配得上上帝的恩典！而你……”
他伸出手指指向坦普尔小姐的鼻尖：“你却纵容，甚至可能是参与……”
勃洛克赫斯特先生那番关于“节制**”“朴素衣着”的高论刚刚说到一半，一个意想不到的插曲打断了他酝酿的训斥。
教室那扇沉重的木门被推开，三位衣着光鲜的女性在一名仆人恭敬的引领下，步入了教室。
她们来得显然不是时候，如果再早一点，就能完整地聆听到勃洛克赫斯特先生关于“禁止贪图口腹之欲”和“衣服不需要华丽”的精彩演说。
这三位女士的装扮，简直就是对勃洛克赫斯特先生刚刚宣称的内容的讽刺。
为首的勃洛克赫斯特太太裹着一条极其贵重的深色丝绒披巾，披巾的边缘装饰着一圈油光水滑、价值不菲的貂皮。她的额前精心梳理着当时流行的法国式假卷发，高高堆起，显得既时髦又有些做作。她身旁跟着两位年轻的小姐，是勃洛克赫斯特先生的女儿们。
这两位小姐大约十六七岁，正值青春年华，头上戴着当时极为时髦的灰色水獭皮帽，帽檐上夸张地插着几根长长的鸵鸟羽毛。在堆砌的头饰下，是两团浓密的精致的烫过的卷发。她们全身的衣料更是昂贵得晃眼。丝绒、绸缎、毛皮……她们身上还隐隐散发着香粉和香水的混合气味，与教室里弥漫的劣质肥皂、潮湿霉味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她们的出现，瞬间吸引了教室里所有女孩的目光。那些低垂的头颅不由自主地抬了起来，麻木的眼睛里充满了一种本能的对富足的向往。但很快她们意识到这种向往是“罪恶”的，又慌忙低下头去。
勃洛克赫斯特先生显然没料到家人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他清了清嗓子，暂时中断了对校长的责难，脸上变出一个笑容：“啊，亲爱的太太、女儿们，你们来了。”他的声音瞬间变得柔和了许多，与刚才判若两人。
三位女士被教师领到了教室里最尊贵的上座。
勃洛克赫斯特太太矜持地坐下。两位勃洛克赫斯特小姐则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好奇，目光挑剔地扫视着教室里那些穿着寒酸、面色苍白的女孩们，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优越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
她们在勃洛克赫斯特先生刚才教训坦普尔校长时，其实已经在楼上仔细巡视过一番了。
她们对负责照管衣被、检查寝室的史密斯小姐，提出了种种苛刻的看法和责难，此刻她们脸上还残留着那种挑剔的不满。
勃洛克赫斯特先生似乎想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训话，找回自己作为管理者的威严。
然而，他的小女儿，那位勃洛克赫斯特小姐，目光却像被磁石吸引一般，牢牢地锁住站着的伊尔莎。更准确地说，是落到伊尔莎胸前别着的那枚小小的胸针上。
那枚胸针在伊尔莎朴素的深褐色校服上，其实并不算起眼。它造型简洁，材质看起来也不厚显眼，周围镶嵌着细碎的银色颗粒。乍一看，甚至有些过于朴素。
但勃洛克赫斯特小姐的眼睛何其毒辣。她热衷于伦敦上流社会的时尚，对各种昂贵的珠宝首饰有着近乎痴迷的狂热。她一眼就认出了那枚胸针独特的造型和那几颗看似不起眼、实则切割极为精妙的钻石，出自伦敦邦德街那位以设计独特、工艺精湛而闻名遐迩的珠宝大师。
那位大师的作品，向来是贵族小姐们竞相追逐、趋之若鹜的珍品，常常一物难求。她自己就曾多次央求父亲购买那位大师的作品，却始终未能如愿。
一股强烈的嫉妒和一种被冒犯的感觉瞬间涌上勃洛克赫斯特小姐的心头。
一个身处慈善学校的孤女，凭什么拥有连她都得不到的东西？
这简直是对她身份和品味的侮辱！
她立刻扬起下巴，口气充满了质疑，朝伊尔莎发难：“父亲，快看那个女孩！”
勃洛克赫斯特小姐伸出带着蕾丝手套的手指，指向伊尔莎的胸口：“她胸前的那个东西，那枚胸针！您看到了吗？那可不是什么便宜货色，那是伦敦邦德街霍兰德大师的作品！”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移动到伊尔莎身上，连勃洛克赫斯特太太和另一位勃洛克赫斯特小姐也投来了审视和好奇的目光。
勃洛克赫斯特小姐的声音更加拔高，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审判意味：“她一个学生，怎么可能拥有这种东西？这完全违背了学校的规矩！父亲，我认为这非常可疑。学校里的一切财产，包括学生们带来的物品，都应该归您——学校的负责人统一管理！这是为了公平，也是为了防止……对，防止一些不体面的事情发生！”
伊尔莎依旧站在原地，对勃洛克赫斯特小姐那充满嫉妒和恶意的指控置若罔闻。她甚至没有看勃洛克赫斯特小姐一眼，仿佛对方只是一只聒噪的青蛙。
伊尔莎将目光转向了勃洛克赫斯特先生，清澈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声音平稳得像在询问天气：“勃洛克赫斯特先生。”
她直接略过了那位小姐：“您也是这么觉得的吗？这枚属于我个人的财产，也需要交给学校‘统一管理’？”实际上伊尔莎并不清楚这个胸针的价值，它来自斯托克小姐的妆台，伊尔莎觉得它看起来最低调和朴素，在斯托克小姐离开之后，她就一直佩戴着。
伊尔莎的平静，让勃洛克赫斯特先生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
直觉告诉他，学校里近期发生的种种变故，尤其是那笔让坦普尔小姐胆敢顶撞他的神秘资金，绝对跟眼前这个女孩脱不了干系。
虽然坦普尔小姐极力掩饰，试图独自承担。但是哈登太太，那个作风泼辣的厨娘，私下里给他透露了不少消息，暗示这个新来的伊尔莎小姐似乎颇为宽裕，且行事作风与其他女孩截然不同。
勃洛克赫斯特先生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露出了正义凛然的表情，对勃洛克赫斯特小姐的提议表示出极大的赞许：“她说得非常有道理。这体现了她对学校规章的理解和维护公正的决心！”
他转向伊尔莎，严厉地说道：“伊尔莎·斯托克，你身上的物品，尤其是这种来历不明的饰品，在查清其合法来源之前，确实不适合由你个人保管！这违反了学校谦卑、节俭的宗旨！”
“鉴于你近期在学校的行为也颇多令人费解之处，为了彻底排除隐患，防止你继续做出任何可能对学校秩序和风气不利的事情来……”他拖长了语调，下达命令：“我认为，我们有必要立即对你的所有行李物品进行一次彻底的检查。坦普尔小姐，请你安排人立刻把这位斯托克小姐的行李拿到这里来！就现在，当着所有人的面！”他仿佛已经给伊尔莎定了罪，而搜查只是走一个确认罪证的形式。
坦普尔小姐的脸色变得惨白：“勃洛克赫斯特先生，您不能这么做！”他不能这么对待一个未成年的学生，这是绝对的羞辱！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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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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