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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破绽

沈雁宾低眉凝目地注视着手里的对雁纹荷包,脸上的表情虽不太明显,一双浓黑眸子里含蓄深挚的笑意却逃不过旁观的常纪凌的眼睛。

于是汉子径直将脑袋伸了过去,几乎就要碰到对方的鼻子,沈雁宾的脸颊上起了一阵抽搐:“你干嘛!?”

常纪凌缓缓仰起脸,嘴角的笑纹重重,得意如一个甫一撒网就大有收获的渔翁:“你又干嘛呢?”

沈雁宾瞧他的目光来来回回地瞟着锦缎荷包,**又吐出几个字:“眼睛瞅哪儿?”

常纪凌嘿嘿一阵,眼里很有些窃窃取笑之色,沈雁宾只感两侧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说话,少装神弄鬼!”

常纪凌粗眉挑了一挑,竟换成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你勉强也算成家了,怎么到现在还不懂事?”

沈雁宾实未料到他磨磨蹭蹭半天,却是为一句不着边际的话,莫名之外倍增好笑:“什么懂事不懂事?”

常纪凌指指那只荷包,眼光一斜:“狄校尉送的吧,看绣工和那些珠子,肯定不便宜。”

“是啊,可又怎么了……”

“还又怎么了?送这种贴身物件的,一向都是各家的娘子,你倒好意思,反要狄校尉给自己。”

沈雁宾心内忽雪然,竟是不恼,神情淡然地看着常纪凌侃侃而谈,汉子语重心长地劝说:“再怎么说平时是人家照应你的次数多,旁的倒罢了,这身边细处你总该表示表示。结果你不去留心,还等着让人送贵重东西……”

玄甲青年仍含笑不语,这副莫测高深的形容,反而让想继续唠叨几句的常纪凌讷讷收了口,只拿一对儿眼把对方上下打量。

他们之间早已前嫌尽弃,后来的刻骨历练亦使二人的情谊愈见深厚,也因此常纪凌如今才敢在这般私密之事上嘴碎。奈何沈雁宾皆无太大反应,他寻思不得道理,也只好闭紧嘴巴。

沈雁宾的目光频频在他身上打转,再过半晌却来一句:“可他就是送我了,何况原是应该的,怎样?”

常纪凌听出几分得意,不屑哼道:“还打量着吹牛你是相公了,去你的,鬼才信!”

争执这个倒没意思,沈雁宾但笑一下,不与他计较,安静一会儿后忽放小了声音问:“你怎么想到替我去阴风峡驻守?”

阴风峡几处险要的山垭附近要增设岗哨,余芜前日谈及联军统帅欲自苍云军内也需挑出一些具备长年塞外守关经验的士兵备选。沈雁宾未及开口,便被常纪凌抢先应下,这趟回去即要启程。

黑脸汉子嘻嘻笑说:“方便你们两口子团聚呗,省得人家狄校尉成天提心吊胆的。”

玄甲青年却无笑容,脸色沉沉叹一口气:“还搁浑话,当我不清楚你真正想的是什么。我爹哪怕如今活着,真见着我该顶正经差事肯定不拦。你倒好,年岁不老已经变得婆婆妈妈。”

阴风峡里盗匪频频出没,加上地处偏远,如有意外受困极难求援,常纪凌自然晓得。但他少年时受过沈庆周的照顾,所以哪怕与沈雁宾早年不对付,亦常常明里暗里地护着,这回也如此。眼下给戳穿那点心思,他憨厚笑笑,抓挠起头发:“我前头说的也算是真话。”

沈雁宾缓缓侧过脸来睨他,常纪凌不晓得想起什么,眼眸忽充满惆怅:“这世道到底怎么了?就连你这臭脾气都能找到相好的人,哪怕是个大老爷们儿,可我中意的明姑娘……我在她跟前晃悠过那么多回,但人家好像对我一指甲盖的意思都没有,难道因为我长太黑?”

常纪凌心悦东居延海天策大营的护卫明青梧,沈雁宾早是知情,听他此刻猜测的理由牛头不对马嘴,忍不住嗤笑:“跟是黑是白哪儿有关系?明姑娘和你不对眼罢了,别傻愣愣地一头热了。”

常纪凌闻他取笑,先前的愁情一股脑地遁迹无影,猛然跺地大喝:“你放屁!不就是仗着自己生白了点,俗话说一白遮百丑……”

沈雁宾闭口耸耸眉,常纪凌气哼哼地瞪来:“可白又怎么,太没男子汉气概了!”

沈雁宾晓他心里懊丧,口中便是温声,流露些许安抚之意:“对,我生太白了,所以只配给人当媳妇,你这样的才算长得好的。”

于是口角的可能由此渐泯,常纪凌心思也很快转开:“说起来一件事我想不通,这北面的地段不是常有恶人谷的人手盯着吗?为什么余校尉反倒叫咱们巡察尤其留意这一带,还说尽量不声张?其实大家这阵都精力有限,办事情全叠上了也是白耗。”

沈雁宾好一阵子不说话,默默眺望前方的黑色砾漠以及它尽头的延绵山影。

他自然清楚内情,奈何这都来自与狄一兮的私语,对方出于信任方肯透露,实在不可轻易再对外道来。

“上头叫做的,自然有他们的考量”,青年轻声解释:“毕竟那群人大都不是来自正经军旅,恐怕对战事不够上心。”

常纪凌还是感觉这份解释不够贴切,但暂时讲不出其他,只得瘪一瘪嘴:“大概是吧。哎,不多说了,我该带人走了。”

“好,咱们两天后还是在这座戍堡汇合。”

沈雁宾瞥向左侧的河滩,中央已见一道细细水流,周边的红柳野草日益茂盛。到了这时节,弱水源头的祁连山上覆盖的冰雪开始消融,水流复现,沿河巡视的范围可以比之前更扩大些。

山道畅通后,两边被隔绝太久的部落居民忙着往来打探战乱中失散亲友的近况。之后两天内,二人领队分东西而行,从这些牧民口中收集沿途近况。沈雁宾在第三日清晨赶回了与常纪凌分手的宁寇军戍堡,把紧急讯息略作整理后先遣人递传大营,剩下一些未经核实的只待常纪凌折返后一同稽核。

然而时近正午,常纪凌所率的那队人马依旧未现踪迹。他素来行动按时,断不会无故耽误约定,沈雁宾越等下去越感不安。过了午时,他实在候不得,决定按当初预定的路线过去找寻伙伴。正待出发,几名去河边打水的守军兵卒先他一步发现了仓皇奔退的搜查队伍。

黏于玄铁战甲的干涸血迹丝毫不显眼,但冲鼻的腥味却盖都盖不住。沈雁宾揭开裙甲,只见裹缠布条上浸透鲜红深褐的痕迹。常纪凌咬牙一阵,才忍着痛颤声:“箭头还扎在肉里,没来得及挖出来……”

沈雁宾利落地开始解结子,手上不停,口中也持续发问:“怎么回事?还有赫连裕、索全几个上哪儿去了?”

奇痛砭骨,常纪凌额冒冷汗,手足哆嗦,声音愈发抖起来:“跑……跑散了……”

最后一层布料牢牢黏进血肉模糊的伤口,沈雁宾狠狠心,猝然一扯。常纪凌猛地一声大吼,若非腿脚不便,早疼得跳起三丈高。凝结不久的血痂给撕了开,艳红从破裂肌理间汨汨涌出,沈雁宾含了满口烈酒对准喷去,酒液合着血液淅淅沥沥洒下。他旋即提起火上撩过的匕首,摁紧创口一剜一挑,一枚箭头沉甸甸地掉落于地,随后又赶紧扑上止血药粉并重新包扎。

结束了必要的处理,沈雁宾弯腰拾起箭头,再瞧常纪凌的伤口,惊讶发现这物件竟是刺透裙甲后才扎入大腿的。玄甲对腿脚的防护虽略弱于胸背,却不是普通弓矢的力道能够击破,足见发射伤人羽箭的力量不同寻常。

常纪凌几乎面无人色,好在神智依然清醒,等疼痛引发的剧烈震颤过后,竟接住先前的话说下去:“遇上那伙忘八正好黄昏,我领头冲出包围,没多久就……就天黑了。快叫人沿着河道往西走二十里,再转北去搜!赫连裕虽然经验老道……大概路上给什么意外绊住,才没跟上……”

沈雁宾拍拍他手背:“我这就安排!”

常纪凌点头,霍地又忆起别的,立刻反掌攥紧对方的手:“我亲眼看到那兵器了!”

“什么……”

“那种袭击过官军辎重队的怪弩!”

沈雁宾的脸顿时跟他一样苍白,好在他极快稳住心神:“事关重大,这边疗治也不便,等会儿就送你回去,不过还撑得住吗?”

常纪凌虽然痛得时不时脸肌抽动,依旧强笑回应:“我还没找到婆娘哪能死,少咒人!”

翌日清晨,伤患尽数送回大营,其余目击者一抵达就给召去问话。所以沈雁宾找上狄一兮那阵,对方已知大概,当即便问:“失踪的人都寻回来吗?”

沈雁宾点了点头,语气沉沉:“赫连裕护着四名受伤的同袍在外躲藏一夜,只可惜我们去晚了,有一个伤势太重没能撑住。”

狄一兮的面上全无笑容,僵硬似一块顽石,好半天再开口:“已经是第二次了。”

常纪凌巡视中发现一队形迹可疑的兵马路过,拦下以后对方自称隶属恶人谷,是去接应调配来的甲仗。但这支队伍的去向与实际的恶人驻地根本不在一个方位,常纪凌多问几句还发现不少疑点,当即喝令擒拿。奈何那边也早有防备,当即使出那种发射特殊的弩机,事发仓促,以致官军数人受伤。

狄一兮的语调极低沉:“那一段一向给恶人谷看管……”

沈雁宾深知按眼前的情形多言无益,可又不得不应:“按那群人的装束来看确实属于恶人谷,但这些都能伪造,称不上有利的证据。”

“对,都不算要紧,最重要的是……后备防线上出现漏洞,过于巧合。”

狄一兮言毕陷入沉思,沈雁宾瞧着那样子,心里一下子变得更沉重:“黑戈壁地广,人手有限,巡查难免疏忽,可是……道理上讲不通啊,狼牙军已经提出交换俘虏来拖延时间,如今却轻举妄动,反而会让我们觉察他的动向,也提前暴露内部暗桩。”

“这一前一后的做法确实是自相矛盾……”

狄一兮停声片刻尝试理顺思路,仍难以抒出内心的疑惑,于是再问:“你们从那帮家伙身上拾到了赤水军的腰牌?”

双方交手各有死伤,战后也势必在尸体上搜查线索。鉴于这已不是秘密,沈雁宾坦然应道:“没错,我已经呈给余校尉了。”

狄一兮脑子里混沌一片,再过去半晌,许多事情方逐渐汇合在一起,形成了一根依稀可辨却不识真伪的线条。

他摇了摇头,喃喃着:“始终觉得……从头至尾,这事哪里还是不太对劲。”

“守笃,其实还有一处特别奇怪的地方……”

沈雁宾眉心紧锁,欲言又止,狄一兮忍不住看他一眼:“有什么就说吧。”

“其中一具尸体的靴筒里……塞着一张残破的马价抄。”

玄甲青年深吸一口气,嗓音不由微颤:“是乾元元年三月间平凉牧尉收领……收领河西宁寇军于牧监的马价抄。”

这正是那批被劫掠的军马相关的记账,惊讶骇异之间,直似有丝丝冷气钻进到狄一兮的心底,他脱口而出:“为什么这伙来历不明的人贴身带这种东西?实在是……实在是太刻意了!”

而今沈雁宾已不怯于对他说出真实的猜测,顿首低声:“这一定是引导我们往特定的方向想去,其中不准有诈,我对余校尉也如此讲的。再怎么要报仇,也得看准了是谁做的。”

狄一兮沉默好半日,苦笑点头:“应该吧,先等等看。”

真相浮出水面之前,一切都只能是揣测出的不定结果。但要找寻真相,难处何在、阻力多大,大家都清楚。

狄一兮上下打量面前的人一阵,含笑嘱咐:“不说这些劳什子了,你赶紧去休息,往后多的是忙的时候。”

沈雁宾却不动脚步,反左右瞧瞧,随即双臂一展,将人搂个正着。狄一兮愕然抬眼,虽未挣脱却撇起嘴来:“你居然还有闲心对老子动手动脚?”

沈雁宾温然说话:“没有,瞧你不开心,我也不知做什么好,可能……可能这样让你心里稍微安慰点。”

他脸上弥漫着暖洋洋的笑意,就如同正说着:没关系,我都在。

狄一兮绷了一会儿脸,然则瞧着那人露出脸颊的一对酒窝儿,未成形的气恼顷刻间又消散了。他举过手,揉揉沈雁宾那头沾染尘沙而倍感硬扎的发,轻轻笑语:“往后去外面,你一定得比以前多提防,让我可以安心点。”

沈雁宾陡地念起常纪凌那一席话,不知怎的竟口一张便学去:“你放心,我都找到婆娘了哪能死?”

刚说完,他立刻晓得大事不妙。狄一兮笑容一滞,已然呲起牙,前一瞬犹在抚摸的手指掐住脸皮发力一拧。

一道哀嚎过后,沈雁宾双颊添上两团久久不散的红痕,狄一兮冷脸拍拍手:“下回嘴上没瓢,再送你两大巴掌。”

狄一兮没有料到的是引发大营动荡的消息不止今早传来的这件,近晚他又听到另一道更加叫人惊惧的讯息。

去年末归顺朝廷的史思明,四月初于范阳复叛。

萧敬暄回到恶人驻地后一直在掐算时日,等待黑水城传来的书信。不过他将信拿到手里后,心情似乎未随之好转,甚至看来仿佛还更糟糕了些。

何清曜像是根本不懂察言观色一般,坐他的对面笑嘻嘻地指指点点:“你脸面上的伤疤都快消了,那药的效力果然不差。”

萧敬暄脸上不着表情:“那是,这伤若迟迟不愈,岂不又给了你在我脸上添一对□□的机会?”

“你这人真不识好赖,这哪能叫□□,分明是玉蟾。懂吧,住月宫的神物,怎么的也称得上瑞兽。嫦娥老跟它呆一块儿,才得以美貌如花、青春不老,我那是帮你祈福,不然你能好这么快?”

“哦,倒是我误会了。正好,改天我给你脸上也描一对儿玉蟾祈福。”

“被人打破俏脸蛋又不是我,多此一举。对了,先别管□□,眼下我这里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想先听哪个?”

萧敬暄瞧着白衣男子嘴角的浅笑,心中充满不祥的预感。预感是过去丰富经验的不自觉体现,而按他的经验来说,此刻的何清曜大概想找一点不大不小的麻烦。

“当然是好消息。”

光彩熠熠的碧眼里流露出一丝快活的气息:“咱们现在暂时间没别的进项,可算是坐吃山空。我一贯心善,生怕你平日里花钱习惯了大手大脚,败家下去变成叫花子受苦。不如这样吧,往后每月给我一回账本,我帮忙留心进出明细,把关花销。”

萧敬暄紧盯他半晌,吐出两字:“不用。”

何清曜满脸遗憾之情,活似对方错过了一场泼天富贵:“干嘛不用?又不是另请外人当账房,多便宜啊。”

“因为我从不记账。”

何清曜没打算放弃,仍逗他开口:“不碍事,我教你。”

“不想学。”

何清曜故意不识趣地继续:“是搁这儿跟我打擂台呢,我不信你调兵遣将都乱划人头,这是怕自己老底给查透啦?”

萧敬暄知道他想绕到什么上去,斜掠一眼:“按世上的说法,那些好像该是我的私房钱,跟你没关系。”

何清曜陡地一拍巴掌,声响脆亮:“终于肯来上一句实话,当然是有关系,凭咱俩的交情,你的钱当然也算我的钱呐!我这人别的毛病还罢了,但有两件事可一向计较得很,一件是钱,另一件是你。要是运气不好,两桩偏凑一块儿了……”

绿色眸子里闪出一丝暗暗嘲笑的神色:“你的耳朵,恐怕就遭老罪喽!”

话题终究被引到这里,萧敬暄保持平静,这次干脆地回答:“我拢共才借了狄一兮三十来金币,还不至于吧?”

那边咋舌不已:“怎么就不至于?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钱都够打十来件过得去的兵器,再不然也能买几匹中等的突厥马。我忙前忙后、东拼西凑解你的燃眉之急,你也少给大爷来个火上浇油。单图自己爽快到处乱洒钱,以为你还是我全都财神爷下凡吗?”

萧敬暄打量着他尽自叨叨不已,修眉微微竖起:“这副悭吝的模样……往后相处,你岂不是打算时时刻刻都叫我日子难过?”

何清曜坦坦荡荡跟他目光相对,言语变得愈加飘然地不着边际:“你的吃穿用度大可放心,别处的穷亲戚偶尔占些小便宜,我也能不予计较。但那个厚脸皮的小杂毛另当别论,莫说妄想着连吃带拿,大爷连一颗饭渣子都不肯漏给他。我历来心眼比针尖还小,你识相就留点神,不要被我逮住现行。”

萧敬暄嘴角轻挽,仿似若无其事,何清曜不满哼道:“下回撞见你的好师弟,催他快还钱。哪天把我惹急了,爷敢踢门要债,绝不给你和那只丑狐狸精留脸!”

萧敬暄却不觉恼,见他这情态甚至颇感有趣,轻轻笑着应了:“知道了,哪天你找狄一兮讨债,记得叫我一道去瞧个热闹。”

何清曜凝目望他,忽然感到眼前这一笑,恍然似春风一掬,仿佛连自己心底那点刚蓬生起的怒气也吹得分散。

初识那阵,在所有人的面前,萧敬暄总是表现得淡漠且庄肃,举手投足间弥散着慑人的冷劲。一切情绪的变化均被禁锢在一副僵冷的面具底下,从未展示出半分真实的自我,

但唯有他能了解到一成不变的外表之下隐藏的所有秘密与真相,也因为对方于他始终如此,亦令为其付出的一切具有意义。

收敛笑意之后,萧敬暄的目光仍甚是明亮,如夜星一脉清光,但已少了几分先前的温煦:“坏消息又是什么?”

何清曜望向他的脸,安静一阵,平缓地言道:“之前套了曹阿了话的那对狗男女,死前曾招供把联军运送物资的消息卖给一个自称‘千里鹰’的混混,应该就是他勾结了黑沙堡给咱们找事。”

“你零星告诉过我一些。”

“嗯,‘千里鹰’的本名叫彭飞,虽在甘凉一带混了些年,始终籍籍无名,交际也不算广。”

“但他既然身处江湖,往来不可能不留痕迹。”

“是,彭飞的根底查起来虽麻烦,也不是没法子找,而且我发现另一桩更有意思的事。”

“怎说?”

“甘凉那里的彭飞,跟在黑戈壁待着的这位,不大像同一个人。”

萧敬暄的脸上看不出情绪的变化:“这是为何?”

“因为真正的彭飞在半年前就死于一场私斗”,何清曜屈指一下一下敲着桌板:“黑戈壁来的是冒牌货。”

萧敬暄沉默一阵:“这类人仅有些无用名头,即便身死也很少引起注意,被顶替都没几个能辨别真伪。”

江湖历来如此,好似朋友遍天下,实际皆是有利则聚、无利则散的泛泛之交。某种意义上,各门各派的侠客英豪们的交情,比恩客倡女的关系还要浅薄。

萧敬暄又安静半晌,按捺住思动的一番意念,轻声说:“这先放一边,我也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何清曜扬起眉毛:“我跟你不一样,喜欢先听坏的。”

“前日苍云军在恶人谷驻守的地段巡查遇袭,你对此有什么想法?毕竟加上那个假冒的彭飞,显然是同一拨人二度出手了。”

何清曜冷冷笑着:“看来有人想搞我,或者说搞我们,让咱们内部无法齐心。如果换个疑心病重的在你的位置,恐怕眼下都打到两败俱伤了。”

对面墨色眼眸略见闪烁:“但这种程度的扰乱还远远不够扳倒你我,所有的举措都称不上命中要害,出手零散又无规章。”

何清曜的神情很不以为然:“你又拿出战场上那套道理来了,我说过杀人害命不一定需要人多势众或者下手精准。谁打算收拾咱们,未必会明目张胆地大军压境,就像细水长流一样能淹死人。”

萧敬暄淡淡一笑:“我自然懂你说的,可背后算计的人究竟还准备做些什么呢?”

何清曜心下倏然一动,联想起吉兰娜那边,可犹疑一会儿还是无法开口。

“清曜,你怎么了?”

“……没什么,你别分心,好好做手头的事,我会尽快查清楚冒牌彭飞的底细。”

萧敬暄忽长叹:“我当然乐意依你,奈何旁人未必。”

那双碧绿眸子骨碌碌地直在他的脸庞打转,末了哂笑:“柳裕衡那里又来麻烦了?”

萧敬暄轻点桌上一封启口的信件:“不止,这回连黑水城守捉使都来函询问,希望我将管理内务的人手略做变更。按道理讲,联军统帅确实是柳裕衡,况且目前中原局势渐好,我们也开始转而依仗官军的粮草供应,是该以他的意见为重。”

其实黑水城信使方至,何清曜便来寻自己,他当然了解对方的真正意图不是唠几句闲话,索性就此说开。

何清曜笑容不改:“这不就是逼你交出全部的统兵之权,可你肯吗?”

“当然不肯。”

斩钉截铁地答复过后,萧敬暄又唇畔浮笑:“这正是我的好消息,哪怕惹他二人心生不悦,我也准备回绝。莫说那些捕风捉影的流言绝对同你扯不上关系,以当前的处境,我们更不敢轻易放开这支兵马,否则同自残何异?对今后战事中的布局也是百害无一利。”

这是他独赋与自己的信任,何清曜赞同一笑:“还有一点你没提,无论谁在做奸细,必不会遗留那么多太明显指向自身的线索,我更不可能蠢到这种白痴似的程度。”

萧敬暄轻轻笑,算是承认他的推测:“那群不明身份的匪徒居然带着平凉马场的马价抄,可这对他们根本是无用的废纸。”

何清曜心情虽因他的反应又松快了些,但寻思那场冲突亦觉不能等闲视之:“但纵使我自己能撇清关系,底下一群人却难保干净,一样被怀疑。幸好你坚持了一份清醒的私心,不许调动,但……你同官军这边的关系恐怕又要变僵了。”

萧敬暄沉默一会儿,笑意逐渐消弭:“你在黑戈壁待得越长,往后这类纠纷会越多。”

何清曜撇下嘴角,寻思着到底何时能像铲除毒草一样扼杀心中翻腾的烦躁不安。

“那么你肯定将有一天因为承受不住柳裕衡的施压而选择服从吗?

萧敬暄侧目看来,脸色平静如复早先,难以窥出些端倪:“为何提起这话?”

“因为自从到了这边,好多时候你都一直难做,两全其美并不容易。”

萧敬暄面上不禁又现迟疑,可见碧色双目中一腔赤诚,他知道这次仍不能敷衍以对。

“本来起初便是我坚持己见加入官军,如今实在不想继续给你增添负累,或许你借机撤走也好。我待在这里的话,好歹他们能予几分情面,发生再严重的状况都不至于伤我性命。”

言词甚为不祥,何清曜听得难免皱眉又不好怪他,无奈缓和了口气劝说:“别提这些晦气话,活像你要踹了我远走高飞。不要胡思乱想,我全当自己聋了瞎了,往后在外头不听不看也罢。留你单一个只怕孤木难支,教人怎放下心?”

“我现在还好……”

“我是晓得你的本领不差,但应付底下这些平时散沙一样的恶贼实在太耗精神了。而且你究竟已不是官军的人,双方心存嫌隙,配合他们的指令协统作战已经累得够呛,再去分神管下头,到底没法面面俱全。”

何清曜略一停,旋即心里话一发托出:“史思明又反叛的消息传开,我手底下嘀咕抱怨的已经不少。哼,原以为只剩一个相州,结果河北全境重新乱成一团,开打猴年马月才到头啊。如今恶人谷里至少七八成的人顶义军的名头不过哄哄外面,谁心里不盘算借乱世谋到朝廷的恩赏,还顺道捞个官儿做做?人家可不全是你这种死脑筋,没真打算给皇帝效忠卖命。”

萧敬暄一语不发,何清曜深知这话切中要害,既然达成效果便不再接着说下去。

各种压力纷至沓来,萧敬暄虽还不至感觉不堪重负,但也清楚前路阴云密布、荆棘丛生。看不见、摸不着的种种危机,如条条试图盘绕上身的毒蛇,随时随刻俱想将他吞噬。届时凭以抗衡的力量,除开来源自己的部分,同样少不了何清曜的帮助。

“我以后会当心”,他颔首:“不过你日后行事得更谨慎仔细,莫给柳裕衡他们再拿到错处。”

何清曜目现笑意,压在心底的巨石已不翼而飞,可萧敬暄随后一句却让他的表情霎时一僵。

“吉兰娜上哪里了?”

“疏勒那边一桩买卖遇上棘手的状况,家里派人来问怎样料理,我让她带口信回去了。”

他的神情转瞬恢复到自然,应答也似乎天衣无缝,萧敬暄稍做沉吟:“我当是什么事呢……罢了,还是你的生意更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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