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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曲突

“往后不准再闹出那种笑话。”

“什么笑话啊?”

骆照光斜一眼:“脸上的痂才落干净,还敢犟嘴!”

对面那对琥珀色的眼珠一阵左右乱转,最后答非所问:“都不疼了……”

“这是疼不疼的关系?”

狄一兮下意识将缰绳悄悄收紧点,以便兮子可以稍微慢上几步,借此躲避前辈的唠叨,骆照光却横过一眼:“小子,少给我装蒜!”

狄一兮只得放弃目的不纯的举动,老将持续地数落:“以前萧老将军没认真约束过,你又凡事只热上十天半月便抛脑后,一会儿庖厨、一会儿遛狗,总不成个体统。最近两三年倒算历练出点正经模样,柳将军还夸你在兀赤山那一战里灵变机敏,结果转头泼皮似地跟人斗殴去了……”

狄一兮撇嘴,低声嘟囔:“我要是泼皮,跟我对打那个家伙又算什么?”

骆照光自然明白他指的谁,冷哼:“少扯旁人,单看自己就成。亏你小时候一口一个未来的大将军,可你师父门下一大群徒弟就你半分气度没学、做派一点不像,挨揍十足活该。”

狄一兮嗤嗤直笑:“现摆我师兄那么大一个亲儿子在,何必逼我一定像师父?”

他说笑随意,不觉循了旧日称呼,骆照光容色忽沉,语塞半晌:“……萧敬暄和咱们已非同路人,比谁不好?”

狄一兮方才还洒脱的笑脸登时凝住,骆照光瞥一眼,知道自己失口。但有些事哪怕听见就令人心情不畅,还是说清楚更好。

“我今天把话摆明了,柳将军真的看重你,特地叮嘱这趟上盘羊坡记着带你来多学些本领。至于萧……你师兄,他往后有自个儿的活法,那都不是你该操心的。”

狄一兮暗暗叹了口气,一边表面不停点头装成听闻教诲,一边默默数着骆照光脸上条条粗糙深刻的皱纹打发时间。

昔年他苦求拜入萧之仪门下,对方先曾不愿,倒非揣疑资质门第之类,而是担心自己的精力远不及早年,教导不善反倒耽误孩子的前程。萧夫人郑元瑛则因儿女孙辈或居外地或少归家,平常颇感寂寥,于是极力劝说丈夫收下这位关门弟子。之后不久,狄一兮的义兄出家少室山,从此他长年留居萧府,称是徒弟,其实与义子亦无二。骆照光是从下卒打拼到柳裕衡偏将的位置,待在天策府三十余年,如今已是五十来岁的人,对于其中底细自然清楚。

他絮絮讲半日,终于发现狄一兮实则心不在焉,思忖难道先前的话说太重?毕竟曾那二人之间有十年的师兄弟情谊,自己的一番鲁莽点评恐怕太刺心。

“守笃,我刚才说那些倒不是阻拦你俩今后的来往,不过是叫你相处多几分保留,懂不懂?”

“呃……哦,这我知道,您放心。”

狄一兮回神赶忙应了,殊不知他暗地顾虑的虽与萧敬暄有关,却和骆照光的猜测的方向稍有不同。他强力自持这心情中的不安与困惑,露个笑脸,打马追上骆照光。

目的地已不远,仰头望去,前面悬崖与上方突兀的巨石隐蔽了空中直投下的阳光,映入视野的是大片黑影,附近风声、飞沙声、石滚声交织,加深着心底的不宁静。

狄一兮从未认为自身具备参透尘世所有变动的能力与境界,但仍衷心期盼一切都会是好的结果。

沈雁宾操练过后又来到崖边那一小片平台上。日头升起未高,橘红光华将纵横交织的破碎沟壑与延绵伸展的漆黑戈壁渲染出一层鲜艳色泽。相比起雁门关积雪的粹白、摇松的浓绿,别是一番风景。

他出神回忆一晌,又俯瞰一会儿眼前的地势,再度生出了前日一样的忧惧。盘羊坡虽险要,但在山顶平坦处建立营寨,似乎不算顶好的主意。居高临下,凭险可守,确实能够筑成屏障,抵御一时攻势。然而阴风峡一贯缺水,盘羊坡附近数十里唯山脚一处石缝出水,士兵取水往来艰难,路上困扰极多。一旦为敌包围时日过久,蓄水耗尽再被火攻,营寨中人必然俱化焦炭。可如果放弃山顶,转在山脚扎营又丧失登高望远的优势和高空制敌的先机。

背后传来一阵石块滚动声,沈雁宾只当同营士兵经过,并未留心。谁知对方靠近后陡地向前一跳,双臂绕上脖颈,两膝夹紧腰侧,整个人顺势挂上他的后背,大吼道:“老龟驮碑喽!”

沈雁宾给撞得往前一跌,踉跄出好几步,同时本能地两手反捞一下稳住那人。虽说这地方离边缘远得很,不至于摔下山去,他仍没好气地扭头高喝:“要开玩笑不知道换个地方?!”

狄一兮嘻嘻直笑,从后面伸过脸:“才几天不见人呀,这样无情无义地对我了?”

这笑容带给人一种莫名的慰藉,沈雁宾忽然就发不出火:“我没冲你生气,可是……可是这一带很危险,别乱蹦乱跳。”

“哪里危险?我站这里不颠不晃,挺稳当嘛。”

“挨近悬崖呢……”

“省得呢,刚才我扑过来那一下留着力的。”

狄一兮又笑了笑,他不必努力寻找,就发掘出可谈的话题:“这一年你老是在戈壁沙漠上跑来跑去,如今待在盘羊坡,是不是又有点驻守雁门关的感觉了?”

“有一点,不过……你怎么猜到的?”

“刚过来就见到你站这边一脸神往,大概正想什么要紧的,我怕吵到忍着没出声。可过那么久你还没反应,我实在等不得了,只好出来闹一闹。”

“你早守在我边上了?”

“对呀!”

沈雁宾被那两道炯炯眼神注视,心兀地噗噗跳动起来,脸颊更透出烫人的热度:“一大早过来找我,有要紧事么?”

“没要紧的,哦,有。”

狄一兮霎时间的改口令人困惑,但他很快给出答案:“最要紧的是趁周围没闲人来见你一面,说几句悄悄话。”

沈雁宾努力想配合,对这份坦诚至极的表白做出恰当的回应。可刚动了动唇,却言不由衷地停住,一晌后好不容易发出的声音,又低到连自己都好像听不大清楚。

“我……昨天……”

他终于讪讪地说:“昨天傍晚那会儿,其实……我就看见你来了。”

狄一兮登时来了精神,乐呵呵问:“然后?”

“我……一样想跟你私下说话,不过那时人太多,没敢过去。”

“我现在这儿听着呢”,狄一兮闻他这么道来,倒是微出意外,但更觉高兴:“有话就说呗。”

沈雁宾反抿起了唇,颊边的碎发在风里摇动,纷杂思绪随之一起一落:“虽然顶了常纪凌的差使是我自愿的,谈不上后悔,不过……”

他又酝酿良久,可还是不知如何保持言语恰当,只得匆匆抛出:“守在这里之后,我更想你了。”

狄一兮歪头看他,再候半晌始终不见下文:“嗯,接着说,这里就咱俩。”

“已经说完了,后面……没了。”

“……单这一句给我,没别的交待?”

沈雁宾的笑意与感觉,毫无掩饰地现之于目光:“嗯,确实是我的真心话。”

狄一兮怔了片刻,带着尴尬的神情叹口气,可最终仍微微笑了:“跟你聊天真的很累。”

“有吗?我说的根本不多啊。”

“哧,你出口的情话要么奇怪要么太短,叫我怎么接口下去?”

沈雁宾不觉张开的嘴彻底闭不上了,恍然像略有所悟,转看向狄一兮,脸面红腾腾:“可我这会儿脑子糊里糊涂,实在不晓得再讲点什么好。”

“没关系”,狄一兮虽瞧他发窘,倒无意调戏,浅笑劝解:“你的真心话是长是短,我全都爱听。”

沈雁宾面对这张笑颜愈久,反愈觉得脸上挂不住,垂下头去,好半晌才小声言语:“我知道,不过你……”

狄一兮眯起眼,暗自有点高兴,只当他大概还是寻思出什么自己爱听的,顺势又搂了搂那人脖子。结果沈雁宾随后却语:“……现在能不能先下去?你套这身铠甲压我背后真的太沉了,而且膀子还勒得我难受气紧。”

狄一兮的嘴角当即撇下,沈雁宾心道守笃怎么好像突然生气了?

狄一兮跳下地之后,倒没表达对于沈雁宾打断上好气氛的不满,却先问:“前头你犯愁做什么?”

沈雁宾既不打算隐瞒,也不打算敷衍:“我是在想,如果今年入秋前不能了结战事,恐怕又得在黑戈壁待一整年了。”

狄一兮静默一阵,情绪间明显不太乐观:“去年落雪很晚,今年……可不好说。”

连接东西居延海的主道收回后,官军如果趁势尽快对狼牙军展开决战,将他们彻底驱逐出漠北、漠南的交通要地的设想并非不能实现。如果成功,这部分兵力就能够不存顾忌地转入中原,配合之后朝廷对于叛军在河北老巢的反攻。

但这只是最理想的状态,事实上唐军目前面对的困难极多。首先是时间上的紧迫,鉴于才结束一场激烈交锋,士卒未充分恢复精力前发起决战丝毫不明智。其次中原态势尚且不明,仍需观望,不应轻易入局。再次,敌方仍掌握着那批威力巨大的攻城武器,而它们亦是官军主要防范的目标。一旦使用在黑戈壁,当地的局势立刻会重新陷入混乱动荡之中,

以上便是柳裕衡应允安庆国换俘提议的真实原因,同时也是狼牙军必然面临的困境。所以双方心知肚明地虚与委蛇到如今,只为争取到宝贵的休养生息。

“一年……”

狄一兮又低声重复:“实在时机不成,只能拖下去。”

“那我们……回家又得晚了。”

精华内蕴的茶褐眼睛一转:“雁宾,想家了?”

家,一个奇妙的字眼,像一粒深埋心底的种子,由不同的情感与经历的滋养后孕育出形态各异的果实。或是甜蜜的,也可能是苦涩的,但都是值得怀念的事物。

沈雁宾对狄一兮自然愿意推心置腹地交流,青年嘴角挽了一点坦率的笑纹:“我最近做梦,老见到娘亲和弟弟冲我笑,不过看着他们似乎过得还好,大概梦的外头也一样吧。”

“那是因为你老惦记他们、他们也在惦记你的缘故。等这边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了结,中原也稍微安定些,你就可以打探下广武镇的消息,说不定还能抽空回家瞅两眼。”

“我肯定会的……”

沈雁宾倏然一顿,大而黑的眼眸紧盯着狄一兮:“守笃,你也一起来吗?”

狄一兮呆了一呆,到底明白过对方的意思,笑一声反问:“怎么,你带我上门拜亲吗?”

沈雁宾双颐微微泛红,目光情深真挚:“胡说,你又不是媳妇家,哪来上门的说法?”

狄一兮刚笑得露出两排白牙,那人却略垂了脸,换了一副低沉柔缓的嗓音:“不过,我们……可算一家人了吧?民间常说丑媳妇总得见公婆,道理归来是一样的。”

狄一兮的心里陡地涌起重重波澜,竟不知为何始终生不起气来。

他曾经数度拥有的家,又数度被世间风浪击碎,想再获取仿佛已成奢望。沈雁宾现在却想在赠予他一处温暖的寄身之所,尽管拙稚的用词叫人发笑,但口吻亦是真诚恳切的。

有时他感到沈雁宾如一阵春风,有时又感到青年像一缕阳光,吹开缠缚在他身上的蛛丝茧壳,又于眼前带来久违的光亮。

狄一兮轻轻笑:“去你的,鬼才给你当媳妇。”

沈雁宾继续傻笑一小会儿,胳膊一伸忽拉住他的腕子往后退去:“这里不能久站,再往后走几步安全。”

狄一兮好奇打量远处几排插在岩面上的钎子,问道:“不是在凿砲石吗,怎么全停了?”

砲石檑木是防守必须的重武器,特别适宜于修建在高地的堡垒,先前所看到的取石区域的位置翼临下方的山谷,尤其适宜投掷。现今只消再给最边上的铁钎几记猛击,一大块岩石便能同山体分离以备使用。因此他疑惑于为何是停工的模样。

沈雁宾把他拽到一旁的缓坡,斜指过去:“瞧这边,不敢再动工了。”

狄一兮眼尖,当即发现一道宽不及寸的裂缝从上方的岩石表面往下沿长,越走却越扩展,最终隐入山体。山腰则几片塌落的痕迹,由断面的状况来看应是新近发生的。

他立刻反应过来:“这山顶……好像不大稳当?”

沈雁宾点头应道:“阴风峡的山脉岩体本十分脆弱,千万年间饱受风蚀,加上远古数次地震和火山喷发的缘故,早碎裂得厉害。有些地方在表面还瞧不出来,可运气不佳正好碰上隐裂,不小心的话半座山都会滑坡塌方。”

看来驻军正是撞到这种麻烦事,狄一兮皱起眉来,盯着那片内部已明显不稳当的区域:“但盘羊坡扼于阴风峡的要冲,守卫又没法随便挪别的地方去。”

“是这样,所以前天半山腰虽塌了一块,也只好先停工,暂时想不出别的策略出来。”

面对如此难题,狄一兮同样没什么主意,又瞧半晌后说:“扎帐篷的地方还算远,哪怕山垮也波及不到,平时小心也就是了。”

沈雁宾点了点头,随便张望了下面山谷,嗓音里骤然突出一丝小小的惊讶:“来了一队人,这数量……奇怪,不像是送辎重粮草的,最近也没听上头提过会新添人手。”

狄一兮闻声顿时面色紧张:“咱们不会又那么倒霉吧,还没立稳脚跟,敌军就扑过来了?”

他顺着沈雁宾的视线下看,估摸下人数大概为百余,不算太多,这才稍微放心,沈雁宾则回答:“山道两侧留有好几处暗岗呢,他们能放行的应该不是敌人。”

但狄一兮心底仍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但他暂时将之归结为过度的紧张:“下去看看就知道,我们也该回去了。”

营地内目前驻兵五百余名,随着工事逐步建成,应该还会增加人手,不过就眼下局面而言这点兵力完全不足。狄一兮对此深感不安,但清楚这已是当前联军所能抽调出的人手极限了。

安庆国定下换人的时间及地点,双方八日后距离黑水古城一百三十里的一片无名咸湖畔碰头。柳裕衡表面应允,暗地则于附近调集兵力,嘱咐两界山道各堡垒守军与东居延海的天策大营多加防范。相对偏远的羌河河谷以及阴风峡,虽也派遣兵力,到底不及另外几地防守严密。

因此当狄一兮发现来者竟属恶人谷、且萧敬暄身处其间时感到极度惊愕。虽然恶人主力就驻扎在距离盘羊坡八十余里的戈壁边缘,然而按常理对方的注意力此刻该放在别的两个地点。哪怕柳裕衡确实存意逐渐将盘羊坡的防务转付其手,都是往后再商量的事情了。

萧敬暄下马后径直去寻新到任的驻地长官骆照光,途中虽撞上狄一兮,但人群簇拥中的他仅匆匆一瞥,全无寒暄之意。他的神色看似如常平静,可狄一兮一见之下,越寻思越觉怪异。

“他来这里干什么……”

回宿处的路上,狄一兮不禁自言自语,沈雁宾很仔细地观察他一会儿,忍不住劝说:“萧敬暄也是联军的将领,来巡视一趟还算正常。”

“那非挑现在多此一举吗?而且柳将军早就嘱咐,现下这里全听骆参将的安排就是,他肯定该知道。”

“可能……”

沈雁宾但说两字,倏然收声,他已猜到了狄一兮起疑的根源。

“守笃,你疑心萧敬暄的身边发生变故了,是吗?”

狄一兮半晌不语,心里一阵迷朦,想解释却不知该出口些什么。沈雁宾瞧瞧,低声问:“还是你怕阴风峡最近不太平?”

狄一兮长吐一口气,虽心情不顺,然而对着沈雁宾,他到底缓和了语气回应:“不止这些……上次和萧敬暄见面,我提醒他当心何清曜。他虽然口头上郑重担保那家伙没问题,但私下怕是……”

沈雁宾猛地想起什么:“除开我,你只告诉过萧敬暄自己的那些怀疑吗?”

“对……”

话说完了,狄一兮却觉得心中的负担更重了,回忆昨日与骆照光的对谈,神思也愈加忐忑:“他应允会给一个明确的交待,所以我暂时没把这事传出去。但到现在,我还是没等到所谓的交待……”

狂风暴雨将至,他决不能只是等待,否则风雨必会把自己、萧敬暄、柳裕衡……乃至更多的性命吞噬。

想到这层,狄一兮毅然决然地开口:“我不该再隐瞒下去,这事必须对柳将军……”

“你还不能讲,至少现在的情势下绝不可以。”

沈雁宾的反应却超出预料,他眉头紧锁,神情极不赞成:“着紧关头如果自己先乱阵脚了,绝对要坏事。况且我总觉得这一桩桩意外巧合过头了,好些线索似是而非,或许……”

他未说完话,但狄一兮也没轻视那句未尽之言实际的含意。一语之失,便可能引发翻天覆地的后果,而自己未必承受得起。

“可是过去那么久了……”

沈雁宾沉默了一小会儿,脑海中隐隐浮起无数条细线,正在朦胧迷雾间闪烁着微弱的光亮。

他的嗓音更加低沉柔和,近似恳求:“再怎样也缓几日吧,先厘清头绪再提不迟。”

说话间,沈雁宾轻轻握住狄一兮的手,贴合的肌肤令彼此感受到血脉里的缓慢与湍急。狄一兮安静一晌,沉沉一叹:“好吧。”

何清曜这次去黑水城,除了明面上的公务之外,更多则是为自己安全退身而布置的私事,自然也顺道撇清与即将发生的冲突之间的关系。

因此当得知萧敬暄五天前就去往盘羊坡的那一刻,他的脸色不由发青,吼声极高亢,甚至杂有破声:“居然没派个人给我通报这事?!”

暂代萧敬暄统管营地的耿龙锦平和答道:“事出突然,而且萧副督军离开前特意叮嘱,此行不必对外声张。”

丐帮弟子的笑容不阴不阳,使人极度不畅。何清曜冷哼,正待开声斥责,耿龙锦又慢慢讲来:“说来不巧,副督军抵达当日深夜,狼牙军偷袭盘羊坡,一度险些夺取了要塞。”

这早在何清曜的预料之中,他恢复了镇定,淡淡道:“萧副督军如今怎样?”

他未问战况,却只询人,耿龙锦竟毫不意外:“狼牙军虽刁狡,守军及时倾岩断道,敌寇首尾两分,不能相救。而后我部援军六百人连夜赶到截击,叛军伤亡无数,天明便退匿回山谷。萧副督军无恙,大概今明两日间归营。”

碧眼死死盯住耿龙锦:“他没别的话交待你?”

耿龙锦沉思半晌,摇摇头:“暂时没有,何掌令有急事也请等上一两天吧。”

暂时?

何清曜的目光落向远处,万里无云,天空蓝得过分,简直瘆人。

当天日头偏西,萧敬暄带领七百余人回到大营。那张看不出任何表情的脸上风尘遮覆,干涸血迹凝遍盔甲,从头到脚都透出一股迫人的寒意。随他手底下的部将均面目为烽火所熏,盖满污迹,显然都经历一场大战未久。

何清曜遥望见他,踌躇片刻,终归迎面走上前去。萧敬暄停下脚步,眸光瞟来,瞳色深密如夜。

何清曜此刻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哪怕一些应付的场面话也道不出,他们持续着对视,时间长到令人窒息。最后,萧敬暄的唇角隐隐升出一丝讥笑,又掺杂着些许无奈。

擦身而过的瞬间,何清曜听到他以低得仅能让自己听见的语声说——

“原本以为世上最后一个值得我完全信任的人……肯定是你。”

萧敬暄离开许久,何清曜依然僵立在原地,直至诺盘陁上来不安地拍拍他的肩膀,白衣男子才一脸恍然地回过神:“呃……什么事?”

诺盘陁小声说:“老大,你脸色太难看啦,跟中邪了一样。”

何清曜当即作势一个耳刮子要扇过去,嘴里也不干不净:“扯你妈的臊!吃大粪了嘴这么臭!”

诺盘陁赶紧闪去一旁,何清曜偷偷瞥一眼萧敬暄离去的方向,虽是惴惴不安,到底忍住干脆追过去问个明白的冲动。

他心里的种种猜疑频繁地起起落落,似雨后春笋始终未能停止生长,直至萧敬暄传来的一封密信结束了所有的困惑与不安。

“派我去幽幽海……”

何清曜的视线越过信纸,落在传信人的面上,嘴角扯起的纹路实在算不上笑意:“那边是安置了个前哨,可充其量百来号人,总不成叫老子劳神去管这破地方吧?”

刑肃微微含笑,不卑不亢地说:“那营寨守于通往甘凉二州的官道侧,又近如晦营驻地,该算是要紧的地方。”

何清曜垂目,再扫过纸笺上一行行熟悉的笔迹:“萧副督军有什么吩咐,自己过来跟我说清楚就是,可只派你送一封信……论起咱们以往的交情,这也太见外了点。”

刑肃如何听不明白话中的讽刺,再是一笑解释:“实是因副督军今日归营,急需料理的事务太多,因此才遣属下送信。”

碧绿眸子里闪烁着充满恶意的光芒:“是啊,他现在肯定非常头疼,毕竟单考虑怎样对付我就够麻烦了。”

刑肃默不作声,何清曜掂掂那没有丝毫分量的信纸,往边上随手一抛:“回去告诉你那主子,我可不是一个呆站着等挨鞭子的傻瓜,更不会白白挨一顿打后还蠢狗似地舔他的手。如今他打算跟我两清,先让我拿到该有的报偿再说!”

刑肃平静的神色全无改变,仿若早预测到对方的反应,唐门弟子轻喟着捧出一只小匣安放于何清曜面前的桌上:“萧副督军叮嘱,如果何掌令执意不遵调遣,便将此物呈上。”

何清曜起先皱眉不动,最后才勉勉强强揭开匣盖,刚扫一眼其中物件,表情不由一僵。匣内装有□□枚腰牌,熹微灯火下可见袁胜飞、吴阿苟等名字。

刑肃往后渐渐退去:“属下已将口信带到,应去复命了。”

何清曜始终不开口,待刑肃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帐外,他霍地抓起萧敬暄的那封亲笔信撕个粉碎。

萧敬暄很快从刑肃口中得到何清曜的回复,眼神不知是怒是愁:“他不答应?”

刑肃低头:“是。”

“看见那些腰牌之后呢?”

刑肃斟酌一会儿:“虽是惊讶,但明显没露怯。”

“意料之中。”

萧敬暄说罢安静一阵,刑肃于是问:“何清曜这有恃无恐的模样,只怕再施以威慑也无多大用处。”

“是无用,因为他从头至尾不认为自己有任何错处。”

刑肃疑惑地看一眼,他的确很早知晓萧敬暄与何清曜暗中联手,但目前看来两人的关系仿佛不止于合作者这一步。不过这是一个难以提出的疑问,甚至还可能是错误的,唐门弟子对此避而不谈,选择了另一个话题。

“除开伏诛的袁胜飞等九人,其余涉及阴谋未深,属下都已安排人手监视,暂无异样,也无更多部将牵扯在内。”

“当然不会再有人涉及,否则你我的首级还能留到今日?”

萧敬暄冷笑两声,可想到何清曜,他又沉默了。

对方究竟还值不值得信任,他必须通过一次面对面的交谈加以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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