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十八年的春天,似乎来得比往年更早一些。雁门关外的积雪尚未完全消融,墙角石缝间却已冒出了星星点点的嫩绿。而比春意更早浸润薛府的,是一桩天大的喜事。
新年刚过完没多久,薛府上下便弥漫开一种不同于年节喧嚣的、更为隐秘而欢欣的气氛。蔓华近些日子的嗜睡与食欲变化,自然没能瞒过细心体贴的夫君。薛直虽性子沉稳,在确认了妻子确有身孕后,那素来威严的眼角眉梢,也抑制不住地漾开了难以言喻的喜悦与激动。
消息一经证实,立刻像长了翅膀般传遍了薛府,乃至整个苍云军驻地。
最高兴的,莫过于薛老夫人。老人家近年来因老帅薛讷身体时常抱恙,心中总悬着一块石头,如今听闻长子膝下要再添新丁,那真是喜从天降,整日里笑得合不拢嘴。蔓华在她眼里的地位,瞬间超越了宝贝孙子续缘,成了她新的“眼珠子”,恨不得时时刻刻带在身边看着才安心。
“华儿啊,快坐下,快坐下!这刚熬好的燕窝粥,趁热喝点。”
“今日风大,可不许再去医馆了,就在府里好生歇着!”
“直儿也是,怎的还让你操心军眷安置的那些琐事?都交给下面人去办!”
薛讷老帅虽因身体原因多在静室休养,听闻喜讯后,精神也似好了几分,特意将薛直叫去,叮嘱了许久,无非是要他务必照顾好蔓华,军中事务能分则分,实在不行他还能帮忙顶一阵。
薛直自是郑重应下,他本就极爱重妻子,如今更是小心翼翼,夜里醒来常要下意识探探枕边人的状况,白日里处理军务时也总惦记着时辰,下值后恨不得直接飞到妻子身边。这份“不懈努力”终于开花结果,让他觉得人生至此,已是圆满大半。
但是对此消息反应最直观、最热烈的,当属续缘。
“阿娘!阿娘!我真的要有弟弟妹妹了吗?”小家伙听到消息后,像只小猴子般挂在蔓华身上,乌溜溜的眼睛瞪得溜圆,满是兴奋和不可思议。
“是啊,可真是如你的意了。”蔓华没忍住捏了捏续缘的鼻子。小家伙前几年看邻家小孩有可爱的弟弟妹妹,羡慕的不行,那段时间夫妻俩被他磨得耳朵快生茧了,如今可算是遂了愿了。
“我们续缘喜欢弟弟还是妹妹啊?”
“都喜欢!”续缘响亮地回答,“等弟弟妹妹出生了,我要带他们去吃城里杨阿叔家的汤饼!还有还有、张婆婆的做的布偶好好看的,阿娘我想送给弟弟妹妹,能带我去买吗!还有还有……”
看着他欢喜着碎碎念的模样,看的蔓华和薛直都忍俊不禁。
这喜讯如同和煦的春风,也为那对正在艰难前行的小情侣带来了不一样的触动。
柳夕从薛燧峰大大咧咧的恭喜声中得知此事后,先是真心实意地为蔓华和薛直感到高兴,随即,眼中便不受控制地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羡慕,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落寞。她目光悄悄瞟向坐在窗边、正对着手中刻刀和木料凝神的叶炜。
他……听到了吗?他会怎么想?
叶炜确实听到了。他握着刻刀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低垂的眼睫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更加用力地、也更加专注地,继续他手中的雕刻。那是一个比之前任何练习作品都要复杂的轮廓,似乎是一只鸟儿,振翅欲飞的姿态,细节尚显粗糙,却已能看出其下蕴含的生机。
只是他似乎比平日更沉静了些,欢快的氛围,仿佛与他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蔓华有孕后,在医馆的时间减少了,但她并未放松对这边的关注。
这日,柳夕依约来薛府,一是告知叶炜近期的恢复情况,二也是想看看怀孕的姐姐。
“……他如今按时用药,复健也从不懈怠。手抖的情况,细看之下,确实比之前好了一点点。雕刻更是入了迷似的,一坐就是大半天。”柳夕说着,语气里带着欣慰,也藏着一丝怅惘,“只是话还是很少。”
蔓华闻言点了点头:“身体恢复非一日之功,心结亦然。他能如此坚持,已经非常不错了。”她看着柳夕眉宇间那抹轻愁,心下了然,柔声道:“柳夕妹妹,有些事,急不得。你们的路与我和薛直不同。但只要两颗心是朝着一个方向的,就算慢一些、坎坷一些,那又何妨?”
柳夕心中触动,轻轻“嗯”了一声。
“说起来,”蔓华笑着转移了话题,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你来得正好,我准备给续缘打一套柳叶刀,现在让他挥动那些武器还是有些勉强,不如先用柳叶刀练练准头。可惜,我那副对他来说有些大,”随即又作苦恼状,“要不是有你这位行家在,我怕是得抽空再去霸刀找你一趟呢。”
柳夕被她的语气逗笑,她哪里不知道蔓华是在让她宽心,边关要塞难道还能少了铁匠铺不成?但是毕竟是好意,柳夕便凑过去拿桌上的纸笔开始比划,两人便就着话题闲聊起来。说到自己专业所在,柳夕脸上难得也露出了明媚自信的笑容,抛开了心事。
离开薛府时,柳夕在门口遇见了刚从军营回来的薛直。
“薛大哥。”
“来了。”薛直停下脚步,纵然他跟妻子一样头疼这姑娘有些头铁的性子,但是他对这个性格坚韧执着情义的姑娘也有几分赞赏,语气也比平日温和些许:“来看你姐姐?她今日精神可好?”
“姐姐气色很好,并没有不舒服的情况。”柳夕忙道。何况蔓华本身就是大夫,真有情况她第一时间就自己处理了,有可能处理完了旁人都没发现。
薛直点了点头,目光掠过柳夕,似乎想说什么,沉吟一瞬,道:“叶炜那边……有劳你多费心。告诉他,男儿立世,并非只有武道一途。雁门关虽苦寒,却也广阔,容得下各种活法。”
“多谢薛大哥,我会转告他的。”
回到医馆时,已是夕阳西下。柳夕走进后院,只见叶炜依旧坐在老地方,身形沐在金色的余晖里,竟有一种罕见的宁和。他手中的刻刀正在做最后的修饰,那只木鸟的形态已完全显现,羽翼分明,昂首向天,虽雕工仍显稚嫩,却神采初具。
听到脚步声,叶炜抬起头。
柳夕走到他面前,将薛直的话原样转述,然后静静地看着他。
叶炜听完,沉默着,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木鸟上。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鸟儿光滑的脊背,许久,才低低地应了一声:
“……知道了。”
声音依旧不大,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考量。
他没有说更多,但柳夕看着他在夕阳下显得柔和了几分的侧脸轮廓,看着他指尖那充满生机的木鸟,再想起薛府那即将到来的新生命,心中那份因羡慕而产生的落寞,忽然被一种更为坚韧的期待所取代。
是啊,急不得。柳夕给自己打气。
他们的春天或许来得会晚一些。
但只要他在努力,她在等待,希望便如同这石缝中的新绿,终将破土而出,迎来属于自己的蓬勃。
啧,原本以为这章能写到薛坚出生,失策了[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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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第 7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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