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禁中夜宴,献酬交错,尽欢而散。
子夜钟鸣漏尽,象箸玉杯狼藉在盘,走斝传觞泼下的玉液香酒从案头一滴一滴落下、汇于地上的触目鲜红。
麟德殿横七竖八躺了不少人,有的尸首分离,有的匍匐在地、抽搐着断气,痛苦的哀嚎渐归于寂。
宴席上嚣张跋扈的内侍监倒在御前最近的地方,脖子上缠着弓弦、插着透骨利箭,汩汩鲜血将层阶尽染,尚未浑浊的眼珠散了瞳、无声地瞪着穹顶刻凿的金龙。
帝王靠在御座,支起下颌把玩着手中的琉璃盏,冰冷的眸子透过冕冠垂旒看侍卫将一具又一具尸首抬出去。
留守中书省的宰相快步而至,与诛贼的部将打了个照面,执笏板拜圣上,后立于阶下,将反贼罪状一一叙明。
今日皇上设宴、庆贺寒食,引大将军兼神策军使前来,宴毕绞杀于内庭。
明日伏法的逆贼罪证将白于天下,而天下人会知道,皇帝念其功过皆有、命其受诏自缢而亡。
御座之人虽冕旒蔽目,而视于未形。相公不紧不慢的陈述与冕冠的珠玉琅琅交错,很快血痕被冲刷,撞倒的案几摆设复位。夜风再起的时候,大殿重归肃穆。
宰相不亢不卑汇报完毕,李俶则面露惋惜,等他念完最后的字句,喟叹着说要抚恤无辜,而对亡故的反贼党羽又哀叹数声。
皇帝说着软话却语气冰凉,长指松开任琉璃盏滚落阶下、碎成片片透镜。至此,扎进集权血肉的铁鲠终被剔除,神策兵权易主、金吾卫得重整。
宰相毕恭毕敬再拜君王,扫过在场所剩无几的护卫与同僚,面露功臣之喜。
李俶淡淡地拂衣站起,在寥寥的迎送声里离开大殿,出了门则挥退在风里听得心惊肉跳的仪仗宫人。御辇行至半途,内殿外墙遥遥可见,他又下了车架,朝寝殿踽踽独行。
此时长夜过半,宫灯微暗,禁宫偶尔列队行过的巡逻甲士,见了李俶便远远地跪拜。跟着他的护卫离得很远,见帝王一个转身去了寝殿内院,便自觉于殿门外止步。
春华落了满院,李俶不紧不慢除却厚重的冠冕置于石桌,金线滚边的袖子轻拂扫却花瓣,堪堪入座,沉如深潭的双眸便在灯影里瞥见一个人影。
来人一身近卫打扮,从方才大殿起事一直在,眼下他跟得比谁都近,触到他的视线也不避人,径直上前、不跪不礼,反朝帝王打量:“区区一个寒食夜宴,也值得陛下穿整套冕服,未免太给那些阉党脸。”
与他话音同时落下的,是一张平平无奇的□□。来人露出真容,分明长着一张与帝王相似、却更为凌厉奕然的面庞。他将束身的甲胄一片片剥离、随意摆上石桌,欣然在对面落座。
除了冠的李俶也似除却了九五之尊的皮囊,目光触到他的刹那便柔和下来,启唇微笑:“贤臣良将除却奸佞劳苦功高,朕当然要郑重作个鉴证。”
“呵,方才元载的脸别提多得意。倒了一个宦臣,又上来一个宰相,难保他不是下一个。”李倓嗤之以鼻,长指轮流敲过石桌,话锋一转又肃然道,“就这么让他领了功劳,还放了鱼朝恩叛变的部下。皇兄以为,他们能安分个三五载不生异心?”
李俶不置可否,温润的眸子锁在他不悦的脸上,唇边笑意未减:“权力之于权臣,当是上佳的饵。他的府邸自有人盯着,如此,倓弟可安心了?”
“‘将欲取之,必固与之’。皇兄运用帝王之术熟稔,既要纵其恶,等他恶极,可别手软。否则,不是每次生乱,都有能人异士相助。” 李倓凤眸微敛,掠过他波澜不惊的面庞,转而去看悬在头顶的花枝。
他说得轻巧,却深知战乱多年各方势力胶着,在朝堂靠一支朱笔平衡朝野,非等闲之辈可为。近年职位空缺、能人凋敝,铤而走险用这些奸佞也是权宜之计。
李辅国、程元振,到现在的鱼朝恩、元载,后来者还不知有多少要来搅乱朝局。
李倓几不可闻一声叹,目光所及是春华簇簇在艰难的皇宫内院绽放,不免唏嘘。
李俶却笑出声,看一眼对坐凤眸深邃、多年仍俊朗不凡的“能人异士”,缓声叫他:
“倓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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