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正威眼珠一转,心中正在盘算如何回答,一道剑光擦过他的头顶,眼前飘下数缕发丝,不禁愣在当场,苦笑道:“楚道长,您可千万别手抖啊。”
褚玄黓看透人情世故,心知对付此人需下重手,便将霜影玄玑执在手中,剑身清亮若水,削铁断水不在话下,乃是一等一的神兵利器,微笑说道:“刀剑无眼,我可不敢保证。”
赵正威突然抬头看向他的身后,眉头上抬,双目瞠大,像是见到极为可怕的事物,褚玄黓扭头看去,院中风平浪静,并无半个人影,再一回头,就见赵正威撒腿奔向院门,眨眼失去踪影,此时瘫软在地的□□一跃而起,几个跨步翻墙而去,动作之快,丝毫不像受伤之人,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褚玄黓目睹二人逃离此地,慢慢将霜影玄玑收回剑鞘,自嘲道:“这两人虽然胆小如鼠,只会狗仗人势,这些小手段倒真让人防不胜防,不可轻视。”
江徵好笑之余又添疑惑,忽而心中一动,沉吟道:“褚玄黓,方才秦十九的声音很像一个人。”
褚玄黓好奇道:“阿徵,你觉得像谁?”
江徵道:“昨夜引我们前往那座废院的少年。”
褚玄黓细细一想,两人的音色确实相似,不由说道:“听那名少年的话语,似乎对秦家恨之入骨,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江徵微叹口气,忧心忡忡道:“如果真是那名少年附在秦十九的身上,恐怕将会有一场腥风血雨。”
褚玄黓看向地上的秦十九,长出口气,说道:“这个宅子里的人都不会说真话,希望这小子能告诉我们一些有用的东西。”
后院乃是秦府家仆的起居之所,入目便是一排通铺,霉斑水渍随处可见,空气之中弥漫潮湿腐烂的气味,比之主宅的富丽堂皇,此地环境可谓简陋至极。
褚玄黓眉头直皱,小心拢好衣摆,不愿沾染半点脏污,江徵司空见惯,神色一如往昔,他将秦十九放在榻上,淡淡说道:“你要是觉得无处落脚,可以出去等我。”
褚玄黓听出话中冷淡之意,忆起江徵的悲苦身世,心中更添疼惜,他陡然坐上乌黑的床榻,从怀中取出一粒丹药,笑道:“这是师父给我的回神丹。”
江徵静静看他一阵,接过丹药喂到秦十九口中,说道:“他的身上本就有伤,经此变故,定要大病一场。”
褚玄黓替秦十九推宫活血,见此人双睫微颤,似有苏醒的征兆,便道:“这小子眼下还有一条命,就该烧香拜佛,谢过菩萨保佑。”
江徵偏头看向褚玄黓,说道:“褚玄黓,那是降魔咒。”
褚玄黓倍感得意,嘻嘻笑道:“阿徵,我是不是很聪明,一看就会。”
江徵雪睫轻垂,湛蓝眼眸光彩粼粼,轻声道:“多谢。”
两人重逢直到此刻,彼此未提山上之事,褚玄黓眼见江徵眼泛柔波,唇含浅笑,心中再难忍耐,低问道:“阿徵,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下山的缘由吗?”
江徵撇开目光,想起那一刻的锥心之痛,呼吸再难保持平稳,声音不觉发颤:“褚玄黓,你早就心知肚明,为何还要问我。”
褚玄黓一路北上,心中亦在琢磨此事,百思不得其解,方卓青对天发誓不曾泄露赌约,言辞恳切,神情不似作伪,他向来鲜少动情,游戏人间,一旦动心便是海枯石烂,至死不渝,于是说道:“阿徵,有些东西不必多言,你也能瞧得清楚,瞧得明白,我相信你会懂,也能懂。”
声声句句,饱含温柔情意,桩桩件件,尽是生死不渝,江徵非是薄情绝义之人,怎会不知不晓,便道:“褚玄黓,我不是瞎子。”
褚玄黓轻笑出声,欣然说道:“阿徵,你的双眼宛如大海深阔,如同苍穹湛蓝,定能看透世间的纷纷扰扰。”
江徵眼神微闪,低声道:“我看不透你的心。”
信任瓦解只需一瞬,快如雪山崩塌,褚玄黓尝到情爱的苦涩滋味,有种说不出的憋屈之感,转而看向榻上的秦十九,惊喜道:“他醒了。”
秦十九幽幽醒转,只觉自己做过一个漫长的噩梦,见到褚玄黓与江徵,不由微微一愣,他半坐起身打量四周,发现自己回到秦府的住所,一时大感茫然,问道:“两位道长,我怎么会在这里?”
褚玄黓审视他脸上的神情,狐疑道:“你这小子什么都不记得了?”
秦十九连忙追问道:“楚道长,发生什么事?”
“方才你拳打赵正威,脚踢□□,还与阿徵见招拆招,可谓威风八面。”褚玄黓边说边用手比划,脸上虽有笑意,眼底却有潜藏的暗色,“这些事情,你当真半点都未想起来?”
秦十九只觉脑中空空如也,霎时一阵剧痛袭至,不由抱头低呼,叫道:“楚道长,我的头好痛……好痛……”
书上有载,身中附身之术者,苏醒之后往往不记前事,褚玄黓也知不宜太过紧逼,转而问道:“秦十九,说说你现在能想起来的事。”
秦十九低低喘气,待到疼痛消散,眼中露出回忆之色,缓缓道:“许是看在两位道长的面上,我昨日并未受到过重的惩罚,管事严令我不准踏出房门,三日不能进食。我心知再不逃走,恐怕真会没命,天色未亮,我便悄声离开屋子,后院墙角有个狗洞,平时有花草遮掩,旁人很难发现。我弯身爬出狗洞,发现宅子外面全是雾气,如同画中仙境,两旁的林子黑漆阴森,倒是十分吓人。”
褚玄黓奇怪道:“你既然已经离开秦宅,为何还要自己回来?”
秦十九着急道:“我一刻也不想在此地多呆,怎会想要回来。”
江徵插话道:“之后发生什么事?”
秦十九又再回忆片刻,说道:“我怕惊动秦家人,一路发足狂奔,直到喘不动气,就在这个时候,林子里传来悠扬乐声,我好奇之下跟过去,就见林中有座宅邸高挂大红灯笼,门前摆有几桌喜宴,尽是鸡鸭鱼肉,我饿了一天,看得大流口水,便想浑水摸鱼填饱肚子。”
褚玄黓取笑道:“荒山野岭的饭菜你也敢下口,佩服佩服。”
秦十九小脸微红,也不争辩,继续道:“村中素有流水宴的习俗,遇上谁家喜事,皆是来者不拒,过不多久,渐有宾客前来,我瞅准一个空位坐下,等上半晌,他们都未动筷,我实在忍耐不住,动手拿起一个馒头,咬在口中毫无小麦的香气,倒像一堆绵软的纸张,我吐出半个馒头,结果还真是、真是一团纸……”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逐渐发颤,停上一会儿,方才接着说道:“我当时吓得惊声尖叫,屁股摔下条凳,所有人齐齐转头看向我,脸上毫无表情,一个长身玉立,身着大红衣裳的青年走过来,我抬头一看,更是吓得魂飞魄散,那竟然、竟然是一个纸人!”
江徵见秦十九神色惊惧,牙齿打颤,连忙按住他的双肩,柔声道:“小兄弟别怕,一切都过去了。”
秦十九呼呼喘气,好一阵才缓过神,苦笑道:“我再看向四周,发现饭菜都是纸做的冥器,所有宾客亦是一具具纸人,白花花的纸上胡乱勾画五官,红烛映照之下,顿时让人吓破肝胆,之后我便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褚玄黓听到此处,越觉这小子胆色过人,笑道:“你小子当真命大,遇上这种事还能活着回来,以后可要管住你的这张嘴。”
秦十九也知自己沾上不干净的东西,此事回想更觉后怕,连忙起身朝两人磕头,衷心说道:“多谢两位道长相救。”
这小子确实真会找事,着实让他费上一番功夫,褚玄黓点了点头,待他坐正之后,开口问道:“附在你身上的东西似乎与秦家有些渊源,赵正威称他为小少爷,你可知道这人的来历?”
秦十九面色微变,惊叫道:“赵正威当真这么说?”
江徵回答道:“千真万确。”
秦十九顿觉寒意附身,不由抱紧双臂,说道:“老道长已经超度小少爷的亡魂,去往西方极乐世界,怎么会变成孤魂野鬼?”
褚玄黓肃容道:“现在府中诸多怪事,恐怕都与小少爷有关。”
秦十九对二人感激不尽,便将自己知晓的事情娓娓道来:“小少爷是秦家独子,自小聪明伶俐,过目不忘,少时像是书中走出来的金童,年纪稍长,更是姿容不俗,才名远播。可惜天有不测,半年之前,小少爷突发恶疾去世,夫人伤心过度,差点撒手人寰,从那之后,老爷便不准人再提起小少爷的事。”
褚玄黓出身大富之家,家中关系复杂,轻笑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女人的嘴,那是最不靠谱的东西。”
“我确实是从一名小婢口中得知此事。”秦十九面色微红,轻咳一声,“听说他下葬之时,用过的器皿衣物一并烧毁,居住的院子跟着上锁,时间一久,众人当真淡忘小少爷的存在,仿佛这个人从未存在。”
褚玄黓精神大感振奋,追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我记得好像是叫秦……”秦十九说到一半,话音戛然而止,他的目光越过两人落在门口,忽然之间,双眼瞪如铜铃,一脸难以置信,“是、是……”
江徵心有所感,转头看去,就见一道淡绿人影掠过门口,快得不及眨眼,再看秦十九双目紧闭,唇色发紫,已经昏倒在床,不省人事。
两人步出房门来到院中,四下不见半个人影,褚玄黓冷笑一声,正要开口商量今后的打算,却见后门悄无声息朝内打开,门外雾气涌动,辨不清前路,他此时正在气头上,当下朝前走去,说道:“今日便要看看这些鬼物能奈我何。”
主动入局,不失为一种破局之法,江徵并未阻拦褚玄黓,叮嘱道:“褚玄黓,切记小心行事,万莫意气用事。”
脚下薄雾游走,如同身在云端,放眼四望,四野苍茫,分不清天地界线,褚玄黓与江徵并肩而行,回头望去,偌大的宅院竟然消弭无踪,便道:“这阵雾气来得古怪,与我们来时的境遇相差不远。”
江徵眉头轻皱,眼中轻笼忧色,说道:“褚玄黓,事情变得愈加棘手,你实在不该跟来。”
褚玄黓不答他的话,反而问道:“阿徵,你说小少爷既然已经重入轮回,为何还会变成鬼物,回到自己家中作乱?”
江徵一向独来独往,孑然一身,参不透许多世俗道理,褚玄黓家中人口众多,为得家主宠爱,许多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不无感慨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小少爷究竟过得如何,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两人说话之间,脚下步履不停,褚玄黓暗估距离,突然拔剑出手,剑光如同青虹破开浓雾,现出一条笔直的道路,不知通向何方,他收剑回鞘,思索片刻说道:“阿徵,我们走了这么久,按理说应该来到南庄镇的官道。”
就在此时,远处忽传敲锣打鼓之声,分外喜庆热闹,四周雾气似有灵智,逐渐散开,天际密云低垂,仍是不见天日,褚玄黓周身窜起一股冷冽寒意,连忙运气转动两个周天,四肢逐渐恢复暖热,微惊道:“阿徵,此地好重的阴气。”
江徵体质特殊,脸色越发苍白,幸而肤色本就白皙,一时瞧不出破绽,低声道:“褚玄黓,声音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褚玄黓见道旁有棵三四抱的巨木,枝叶繁茂,遮天蔽日,颇为适合藏身,便道:“既然躲不过,那就上去瞧瞧。”
两人方才藏身妥当,放慢呼吸吐纳,凉风吹拂,扬起漫天雪白,此物随风吹至眼前,竟是一枚枚圆形纸钱,配上欢快愉悦的乐声,处处透出诡异气息。
送亲队伍很快映入眼帘,先是一组抬礼的伙夫,个个身着红衣,头戴红色礼帽,光看打扮就觉喜气洋洋,八个轿夫肩抬一顶小轿走到树下,镶金错银,极为华美,江徵耳边听见一声轻笑,定睛看去,只见轿帘微掀,出嫁新娘微掀盖头,露出半张秀美俏丽的脸蛋,嘴角噙有一抹愉悦笑意,双唇微动欲说还休。
褚玄黓察觉他的异样,一把捉住江徵的手,谁知此人手指凉如冰块,连忙渡送些许内力,低问道:“阿徵,要不要追上去看看?”
江徵认出新娘的笑声,不明此女到底是何用意,一味逃避并非解决之法,于是点了点头,断然道:“我们追!”
两人跃下树梢,运起纯阳轻功,身子如箭穿梭林间,那只送亲队伍行进速度虽是不快,一直都在三丈之外,一时无法拉近距离,忽然之间,四周浓雾又起,蔓延脚边,恍如身处天宫仙境,不复红尘人间。
褚玄黓捉住江徵的小臂,霜影玄玑握在手中,沉声道:“阿徵,静观其变。”
数个眨眼,天地再次陷入白茫,身处其中,几快迷失方向,忽而前方现出两点红光,两人神色警惕,缓缓靠近,一座广阔豪奢的大宅逐渐现于眼前,檐下匾额写有“秦府”二字,字体苍劲有力,应是出自名家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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