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层厚密,天光难透,四下景物昏暗,一时难分昼夜,两盏大红灯笼随风摆动,在地上投下斑驳碎影,宅前两蹲石狮形象庄严,活灵活现,某个瞬间,恍惚现出择人欲噬的厉相,越看越觉神魂皆惊,全身发凉。
这两日见多怪事,褚玄黓心中早有预料,倒是不觉奇怪,笑道:“来也来不得,去也去不成,这个小少爷究竟是想做什么?。”
江徵沉默不语,绕到宅子右方,踏前十步,后退三步,复又往前五步,最后停在一处墙角。褚玄黓寻来一根木棍,扒开松软的泥土,从中挑出一个黑布小包,他正要伸手去接,江徵出声道:“别用手。”
小包甩在地上,挑开绳结,里面包有一团毛发和些许指甲,还有一些动物的内脏,俱是阴邪之物,褚玄黓不由咋舌道:“这些东西埋在宅基下面,想要家宅安宁,当真是痴心妄想。莫非此物也是那位老道长的安排?”
江徵仔细辨别一阵,忽觉额角发疼,低声道:“风水之术传下百代,中间不乏各类分支流派,过去有一旁支可为主家堪舆定穴,改运逆命,所用方法大多残忍可怖,阴邪诡秘,为世人所不齿,故而逐渐销声匿迹,鲜少现世。”
褚玄黓到底是半路出家,比不上此人的见识广博,心中更增喜爱之情,称赞道:“阿徵,还是你厉害,知道这么多事。”
江徵抬手揉揉额角,秀美的眉毛紧皱一处,缓缓道:“若真如此,秦家的事可就……”话未说完,猛觉眼前一黑,脚下站立不稳,身子朝后跌入一个温暖怀抱,褚玄黓的声音响在耳边道:“阿徵,你还撑得住吗?”
耳尖落下一个轻吻,江徵心中微惊,不禁闭目喊道:“褚玄黓!”
褚玄黓拥住那人纤细柔韧的腰,脑中忆起两人的**缠绵,立觉浑身情热似火,能够烧灼神智,声音不免掺杂**爱恋:“阿徵……”
炽热呼吸喷在耳侧,肌肤泛起一层战栗,姜离徴咬了咬牙,曲肘撞在褚玄黓的胸前,趁他吃痛松手,立时脱身而出,狠斥道:“褚玄黓,你疯了!现在还在想那些下流的事!”
褚玄黓弯腰轻咳几声,抬首看向江徵,勉强笑道:“想要与心爱之人肌肤相亲,做些亲密之事,自古以来都是人之常情,不是吗?”
江徵气得双颊泛红,平添几分艳丽,低喝道:“莫要胡言乱语!”
褚玄黓站直身子,笑意不减,双眼紧紧盯住江徵,忽道:“书上有云:‘世有极阴之体,可通阴阳,知鬼事,旁人常以为异类。’”
江徵浑身一震,满脸惊色,叫道:“褚玄黓,你!”
褚玄黓微叹道:“阿徵,你还想瞒我到何时?”
江徵沉默片刻,说道:“我亦是最近得知此事,并非故意欺瞒。”
褚玄黓听他话中服软,笑了一笑,上前捉住那人的手,柔声道:“阿徵,以前的事全部作罢,从此刻开始,莫要再瞒我任何事。”
许是体质原因,江徵的指尖冷如冰棱,在温暖的掌心中渐渐融化,他看向褚玄黓,心中忽觉愧疚,压低声音说道:“褚玄黓,抱歉。”
褚玄黓轻轻一笑,凑到他的耳边轻言几句,江徵忍了又忍,猛地拂开那人的手,回到大宅正门,一道高挑人影正在来回踱步,神色分外焦急;另一人抱臂靠在门上,不时打个哈欠,全无半分紧张之意,口中说道:“秦朗,你别走来走去行不行,我的头都要晕掉了。”
秦朗停步看向身旁之人,长叹一声,说道:“霜珩,你心里好像永远没有烦心事,一直洒脱自在,真是让人羡慕。”
凌霜珩斜眼看他,慢声道:“平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
秦朗脸上略有愧色,转瞬恢复可亲的笑容,说道:“人活一世,有几人能做到真正的问心无愧,圣人亦有不如人意之处。”
凌霜珩转而看向自己的手,闲闲地轻弹指甲,凉凉道:“大丈夫敢作敢当,做事畏畏缩缩,才真叫人瞧不起,这话你自己好好想想。”
秦朗听他语气凉薄,不禁问道:“霜珩,你在世上似乎没有害怕的事物。”
“试问天下之间,谁不怕死。”凌霜珩微微偏头,半张脸隐入黑暗之中,声音飘忽不定,“我倒是想见见那些鬼魂野鬼,可惜他们不愿意近我的身,真是让我失望。”
秦朗摇头苦笑,自认说不过这个俊俏郎君,抬眼望去,眼见前方缓缓走来一人,肌肤胜雪,霜睫蓝瞳,一身道服颇具仙丽之姿,心中顿时松口气,连忙下阶迎上前道:“姜道长,你可算回来了,万幸安然无恙。”
江徵点了点头,道:“多谢管事关心。”
秦朗朝他身后看上一眼,问道:“怎么不见楚道长?”
就在此时,淡淡云雾之中现出一张俊美无匹,笑意盈盈的脸,继而一身玄色宽袖道袍,更觉光彩照人,谪仙临世,他走到江徵身旁,笑得意味深长,缓缓说道:“托诸位的福,我们性命无忧,还发现一些有趣的事。”
秦朗仿若听不出话外之音,脸色如常,微笑说道:“两位道长离开宅子快过半日,老爷夫人十分着急,眼下已至傍晚时分,还请挪步珍萃厅用膳。”
三人又再寒暄几句,一同登阶来到大门,路过凌霜珩身侧,却听此人开口说道:“想不到你们竟然还会回来。”
秦朗不悦皱眉,喝道:“霜珩,不得无礼!”
褚玄黓倒也不恼,眼角眉梢仍是笑意沾染,悠悠道:“我和姜道长都是重诺之人,既然答应秦老爷的请求,肯定不会不辞而别。”
凌霜珩与他对视一眼,说道:“以后可要倚仗两位道长。”
褚玄黓皮笑肉不笑道:“微末道行,不敢夸口,还需凌统领多多帮忙。”
秦朗听见两人话中火气上涌,连忙打圆场道:“两位道长,霜珩一向说话直白,实则并无坏心,还望两位海涵。”
江徵静静道:“凌统领乃是性情中人,我们并未见怪。”
秦朗落下心中大石,微露笑意,他怕两人继续拌嘴,低头匆匆带路,再次回到宅中,江徵便觉气氛凝滞,充满阴森意味,四下望去,路过的家仆俱是神色紧张,满脸忧色,凌霜珩与他并肩前行,忽然说道:“这几日宅中怪事连连,本就令人提心吊胆,谁知两位道长突然离开,众人更是惶惶不安,难以度日。”
褚玄黓转眼看向秦朗的背影,故意提高音量,说道:“府中死掉的小少爷变成鬼魂回来复仇,任谁听见这件事,心中都会有些阴影。”
凌霜珩顿步道:“楚道长话中有话。”
褚玄黓丝毫不让道:“凌统领心知肚明。”
两人目光相交,如有电光闪过,错开之时,彼此重重一哼。凌霜珩朝江徵微微点头,说道:“姜道长,我还有事,先失陪了。”
珍萃厅中,秦知节负手踱步,满脸焦急,慕淑秋坐在桌边,神情凄婉,忽而捂嘴低低抽泣,哭道:“池鱼胀亡,鸡鸭吐血,老道长说过的话果然一一应验。他肯定还在埋怨我们……”
秦知节不耐烦道:“每次你一哭,我就心烦意乱,别哭了行不行!”
慕淑秋缓缓抬头,眼中含泪,埋怨道:“本来好好的一桩美事,要不是你管不住你的命根子,也不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秦知节骤然停步,转头盯住慕淑秋,眼中凶光闪动,低吼道:“还不是你非要给他找个伴儿,不然哪来这么多破事!”
慕淑秋闻听此话,一张脸气得发白,狠狠捏紧手中锦帕,尖声叫道:“秦知节,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二十年来,我从未管过你沾花惹草,在外风流,甚至还在娘家替你说好话,你便是这般对我!”说话之间,泪如走珠,打湿脸庞。
秦知节也知自己失言,走过去搂住她的双肩,安慰道:“唉!夫人,他也是我的亲生血肉,我怎么能不心疼。等老道长一来,这些事情便会迎刃而解,我们再给他多捎一些金银珠宝,找上几个好看的女孩,绝对不会让他受委屈。”
慕淑秋渐渐止泪,嗔道:“还算你有点良心。”
秦知节长舒口气,来到门边,见到秦朗等人走到阶下,登时喜笑颜开,高声道:“两位道长,辛苦你们奔波一日,大家正等你们一道用膳。”
褚玄黓也不客气,当先坐在主位,江徵在他右手下位,秦知节坐在左手下位,一番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慕淑秋心里藏不住事,率先问道:“两位道长,我听正威与德生说你们方才出府一趟,可是有什么发现?”
江徵见她眼角微红,心生怜意,如实道:“夫人,现在外面雾气浓厚,极易迷失方向,还请约束众人不要随意走动,以免出现意外。”
慕淑秋吩咐道:“阿朗,这件事交给你去办。”
江徵取出一些符纸交予秦朗,叮嘱道:“这些符纸可以安神辟邪,还请分发给府中众人,贴在门上可保鬼神不侵。”
褚玄黓知他悲天悯人,并未加以阻拦,他放下酒杯,目光扫过秦家三人,沉声道:“夜色已深,几位还请早些回房歇息。不管夜间听见任何动静,都请留在屋中,我与姜道长自会出面处理。”
秦知节等人谢过之后,自行散去,屋中顿显冷清,江徵站在门口,眼见半边苍穹染成墨色,忽然说道:“褚玄黓,我们去主厅屋顶看看。”
褚玄黓虽有疑问,却未拒绝,点头道:“好。”
此际尚有些许天光,事物模糊可辨,两人立身主厅屋顶,极目远眺,宅中布局尽收眼底,只见耳房散布八方,簇拥正中的厅堂,江徵越看越觉心惊,飞速掐指一算,顿时倒吸凉气,叫道:“褚玄黓,这是百川纳海阵!”
褚玄黓心下亦是一惊,认真观察一阵,脱口道:“当真是此阵!”
此阵名为百川纳海,寓意吉祥,布阵之法却是残忍可怖,叫人心惊,此阵需用一名人牲,断气之前斩断四肢,埋在东西南北,头颅入水,身躯焚火,便可改运聚财,保佑主家飞黄腾达,财运亨通。或因此法太过恶毒,稍不注意便有反噬之险,故而名入禁阵之列,只能在书中一窥其貌。
江徵收回目光,眉间忧色更深,言道:“如果真是此阵,后院池塘便是一处阵眼,池中金鳞便是镇守之物。如今金鳞皆亡,说明术法已经逐渐失控,单凭你我,并无修复此阵的能力。”
褚玄黓本对诸人并无好感,又见秦家做法实在令人不齿,冷冷道:“生死有命,这都是他们自找的冤孽。”
江徵轻声道:“府中还有许多无辜之人。”
夜色降临,苍穹如墨,两人回到房中,褚玄黓点燃灯烛,便见桌上放有一张纸笺,扬扬写有几十字,字体清瘦,颇有秀气,他顿觉来兴,逐字念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诗文出自《诗经》,以桃花起兴,以桃花喻美人,诗中饱含美好祈愿,乃是祝贺年轻姑娘出嫁的诗作,褚玄黓念毕诗文,看向身旁之人,笑道:“虽是不知何人留下此物,诗中所写倒与我的心声一致。纵是春日桃花,亦比不上你的清丽秀美,若能与我一道归家,万里江山亦不轻换。”
此人真是天生的风流异种,明明形势不明,前路难料,甜言蜜语仍是张口便来,拨动旁人心弦,偏偏自己当真放不下、舍不掉,甚有片刻失神,江徵暗觉恼怒,强自按下内心波动,冷声道:“你应该想想此物来自何处!”
褚玄黓手上一动,信笺化为齑粉,微笑道:“阿徵,定是有人倾慕于你,才会有此举动。”
江徵眉间含怒,低喝道:“褚玄黓!”
褚玄黓见他恼羞成怒,暗悔自己又再失言,回身倒上一杯茶水,忽见杯中映出一个红盖遮脸的新娘,不由轻噫一声,眨眼便将茶水泼在地上,自言自语道:“奇怪,难道是我眼花了?”
江徵观他神色有异,怒气顿时消散,问道:“发生何事?”
褚玄黓盯住地上那片暗色水渍,喃喃道:“方才在林中见到送亲队伍,回来便见到一个新娘子,难道我想娶阿徵的心思昭然若揭,众人皆知吗?”
江徵深吸口气,稳住自己的声音,追问道:“你方才是不是见到一个头戴红盖头,身穿吉庆喜服的新嫁娘?”
褚玄黓微讶道:“阿徵,你莫非是神算转世,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江徵没好气瞪他一眼,道:“我在后院那口池子见到这位少女新娘,那时的她脸上流有两行血泪,叫人触目惊心。”
褚玄黓再倒一杯凉茶润喉,想上片刻,沉吟道:“她之前不曾轻易现身,想必是受阵法所制,现在居然明目张胆出现在我们面前,少不得要斗一斗。”
江徵亦有此想,只是两人忙碌一番,还未寻到破解之法,心中不免担忧,闷闷不语,褚玄黓捉住他的手,轻捏掌心,说道:“阿徵,车到山前必有路,忧心亦不是办法,你本就体质特殊,还需养神静心。”
江徵一日奔波,确实体力耗尽,频频沾染阴邪之气,亦觉胸口闷堵,旋即脱靴登榻,盘膝打坐,褚玄黓本在一旁守夜,到得半途仍是挨不住睡意,睡至天亮时分,耳边忽听细细低吟,猛地睁眼,就见江徵双眉微皱,神色痛苦,似有梦魇之兆,回身将那人拥在怀中,急唤道:“阿徵!阿徵!”
江徵额上渐出细汗,身子猛地一震,眼睫颤动,终于缓缓醒来,眼中仍有茫然之色,神态脆弱动人,褚玄黓心头呯呯直跳,双手不由收紧,正要开口,忽听门外脚步急促,有人叫道:“两位道、道长,老爷和夫人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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