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东的长辈们也不是一直都这般刻薄。幼时契爷偶尔带她外出，诸位叔父也会像见到可爱宠物般夸句“小靓妹”。然而当契爷渐渐让她接触生意和账目，那些慈祥的褶皱便微妙起来。
兆叔一向瞧不上蓝楠，眯着眼直言狄秋不地道：“派个细路女过来，係唔係睇我哋唔起？”
“阿秋心疼契女嘛。”超叔则在一旁呵呵笑，看似打圆场，实则话里有话，“但女仔最终要嫁人。阿楠今日咁靓女，几时请饮喜酒啊？我识得好多青年才俊喔……”
总之个个老奸巨猾成精，嘴上夸她乖巧，心里则希望她永远只停留在“乖巧”。
周助理时刻注意大小姐精神状态，看着对方脸上假面般的甜笑，连指尖都配合着超叔的“夸奖”展示新做的兔子美甲，后颈已渗出冷汗。他试图用财务报表岔开话题，却引火烧身，一个人扛两个人的压力，只在心里暗暗叫苦，西装内衬早已湿透。直到散场，他才敢松口气松了松领带。
“小姐你唔好再增加工作量啦，而家查账收租都要我亲自……”周助理絮叨着日程。蓝楠漫不经心拨弄发尾，左耳进右耳出，只听到近期需要去大陆才提起三分注意。
“契爷唔去吗？”她问。
“狄生还有事要处理，搞掂就去啦。”周助理瞟一眼大小姐表情不对，推了推眼镜劝道：“你早过去做多啲，狄生就可以轻松啲，唔係更好吗？”
蓝楠将他从头到脚剐了三遍，勉强咽下质疑。
返家后听说契爷未归，蓝楠便到客厅佛龛前给契妈和阿哥家姐续香。点香时却嗅到淡淡铁锈味，俯身发现最底抽屉凸出些许——本该锁上的抽屉竟未锁死。粗粝的苦修带因多年使用泛着暗黑，蓝楠指尖蹭上未干的血迹，眼圈一红，愤懑地用力踹回抽屉。闷响引来阿玲，见她心情差便问是否股东会上受了气。
蓝楠看阿玲似不知情，撑起精神勾嘴角糊弄过去。哄走人去做甜点后，她瘫在沙发上独自苦闷半晌，挪到电话旁，拨通城寨号码。
提示音响了许久，杂音裹着吹风机轰鸣传来：“喂，新龙都美发。”却不是她想听的声音。她叹口气。
对面立马听出是谁，年轻声音不耐道：“又做咩啊？”（伴着吹风机嗡嗡声。
蓝楠提高声音：“龙哥呢？”
“出街收租啦。”信一满是嫌弃：“城寨好忙啊。”
蓝楠撇撇嘴，无理取闹：“你叫佢返来啦。”
信一听出大小姐又发脾气：“莫搞啦，好忙的，你想聊天揾边个都得啦，太得闲就去饮下午茶。”
愤怒短暂压过担忧，蓝楠冷哼嘲讽：“你阻拦阿嫂係冇用嘎！”
喀拉一声，对面挂断。
蓝楠大为光火，气愤地重拨。提示音响到快忙音才通，她刚心下一松，对面又挂了。
“扑街信一！”蓝楠甩下听筒，越想越气，再次拨号。接通后她立马吼：“你再挂我电话试试！”
对面似乎被吓住，静了许久，一个声音吞吞吐吐：“……蓝小姐……”
是陈洛军。
蓝楠挑眉：“点解係你？”
对面一阵模糊争执后，陈洛军支吾：“……信一叫我帮佢接……”夹杂信一的敷衍【……哄开心咗帮你加钱……】以及陈洛军的解释：“唔係钱问题，蓝小姐似乎……”话到一半想起电话那头是蓝楠，忙对话筒道：“你、稍等啊蓝小姐，信一佢……”
“冇空啦！”信一超大的敷衍传进来。
陈洛军忙解释：“佢帮紧三姑吹头。”
“陈洛军，佢给几多你，”（蓝楠郑重道：“我给双倍、十倍！你同我打佢一顿！”
“……唔係钱问题……”陈洛军心虚坚持。
话筒隐约传来信一结账送客声。
“拜拜啊信一，”临末三姑提高声音，隔着话筒打招呼：“拜拜啦包租妹，唔好成日发脾气，女仔成日生气会快老啲。”
“拜拜三姑，”蓝楠超大声回：“我会努力同你一样貌美如花！”听到关门声又转目标：“喂陈洛军，叫信一听电话，或者揾龙哥来啦。”
结果只闻信一远近的“好忙好忙”，以及陈洛军紧张询问：“信一，你听下啦，蓝小姐好似有紧要事。”
“大小姐心情唔好啫，你哄下佢开心就好啦。”
“但我仲要送……”
“我同你送，好叔係嘛？唔使担心电话费，或者同佢唱《有酒今朝醉》……”
“衰仔信一啊！”蓝楠怒喊，只闻理发厅老旧推门吱呀声后，再无声息。
电话未挂，静了约半分钟，陈洛军小心翼翼问：“蓝小姐有急事吗？要不我同你揾下龙哥，头先见佢去咗四仔度。”
蓝楠盯着香案上将熄的盘香，烟灰坠落案台。
许久她才道：“唔使了，都冇咩，佢太忙就算啦，”低声抱怨：“有啲烦，想揾人聊天。同埋单纯睇信一唔顺眼……”
“嗯……回头我叫龙哥复你，阵间十二都过来，叫佢都同你……”
蓝楠听着陈洛军局促声音，突然笑起：“喂陈洛军，你好忙吗？”
对面愣了下才回：“……而家又唔係……”
“咁你陪我一阵唔得吗？”
“唔、唔係，我唔识点安慰人。”
“哄下我啦！”
“啊？”
“夸下我啦！”蓝楠任性要求。
对面静了半天，才挤出一句：“……阿楠小姐……好靓……”
蓝楠哦一声，指尖绕紧电话线，轻笑逗他：“点样靓法？”
她几乎能想象陈洛军窘迫的表情，他思考后回道：“你帮玛丽姐整电线……好犀利（蓝楠：？）……同埋嗰日喺天后庙……总之、係个善良嘅好人。”
“同边个聊得咁开心？”身后突然传来声音，伴着淡淡酒气，吓得蓝楠尖叫。听筒另一端立刻紧张起来：【蓝小姐点啦？】
“没事没事，”蓝楠安抚几句，扭头见契爷站在身后。他没有想象中的愤怒或颓废，她稍稍安心，嗔怪：“契爷你吓死我啦，点解一点声都冇？”
狄秋显然喝了酒，状态甚至有些兴奋，颈间佛珠缠在腕上，猜测道：“又同信一吵架啊？”
话筒那头传来陈洛军误触按键的手忙脚乱声：【哎，呢个係扩音吗？边度可以关……】
蓝楠被笨拙逗笑，想到契爷的话，眨眨眼立马污蔑：“係信一欺负我啦！”又朝话筒提醒：“免提喺右下角，你按错咗？”
狄秋对小孩吵架和契女栽赃早已习惯：“又係佢欺负你啊，”他无奈笑着，提高声向话筒道：“佢师父最近北归，心情特别差，信一你包容下啦。”
“啊？”蓝楠发现契爷误会，“嗰边唔係……”
“阿楠！”话筒那头龙卷风的声音打断她解释。
“龙哥！”蓝楠开心道。
她听话筒那头陈洛军似在跟龙哥告别，连连唤：“等下等下，龙哥，同我同陈……”
“人走咗啦，”龙卷风再次打断，“信一话你唔开心，揾我有咩事吗？”
“呃……都冇……”蓝楠偷瞄一眼契爷。
“阿祖吗？”一旁狄秋应道，“稍等，我有事同佢讲。”说着伸手要拿话筒。
“噫——契爷唔好打扰我求偶啊！”蓝楠扯着电话线退后两步。
龙卷风：“……”
狄秋捂额轻笑。
“唔准笑我啦！”蓝楠拧眉假意不高兴。
“好嘅好嘅，”狄秋无奈摇头，“莫闹啦，等下先，我有事同阿祖讲，就五分钟……”狄秋接过电话：“阿祖，我，今日政府有……”见契女巴巴凑近，便按着她的头推开，“大人嘅事啊。”
蓝楠不满娇嗔：“契——爷~~”眼眶委屈发红。
狄秋给路过管家一个眼神。
阿玲立马意会，适时救场：“小姐你过来睇下甜点放芒果定桃子啊？”
蓝楠瞪一眼契爷，后者正摆手哄她远些。她满心不甘走开。
待她端着甜点回来，见契爷讲完电话招手唤她，连忙凑过去。只听契爷对那头最后道：“听晚一齐，叫埋tiger。我请……当然有好事……好咗换阿楠啦，女仔都瞪我啦。”将话筒递过：“你哋聊啦。唔准背后讲我坏话啊。”
蓝楠吐舌扮鬼脸，拿起话筒就夸张道：“龙哥，契爷欺负我呜呜呜。”
后脑立马被敲一记：“都话唔准讲我坏话啊。”狄秋又摁一把她头顶，才慢慢走去偏厅。
蓝楠目送契爷走远，才低声问：“你哋聊咩？”
“能聊咩，聊你担心佢咯。”龙卷风沉稳的声音传来，安抚她隐约的不安。
蓝楠揉揉脸颊，终于道出担忧：“佢又拎返条苦修带出来。明明好耐冇用啲……”她把连日观察讲给龙卷风听，一如以往每次困惑都能从龙哥那里得到安心。
无所不能。
这是蓝楠对龙卷风一贯的认知。
这次也是，她讲完后对面静了许久，才淡淡道：“知了，回头我会同佢聊下。”
蓝楠下意识点头，忽闻对面咳嗽声，立马警觉：“龙哥你係唔係食紧烟！”
“……冇啊，点解又拐到呢度，”对面弱势否认，忙转移话题：“唔係讲你契爷咩……”
“都一样啊，”蓝楠不满，“我已经同你约咗医生啦龙哥，你尽快腾出时间……”
“阿楠，阿楠阿楠……”龙卷风连声打断女仔对自己的关注，努力转回话题：“睇实你契爷，”他停顿片刻，“阿秋一直好难，好在有你在身边。”声音意外透出疲惫。蓝楠按下忧心，耐心等候。“念办法劝下佢唔好太极端，佢一向护住你，你嘅话总会听入几分。”
“……嗯。”蓝楠望向契爷房间的方向，轻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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