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包间时，蓝楠正撞见信一脚踩圆凳举着酒杯叫嚣。她对那无知无觉的欢闹突然厌烦起来，径直上前夺过酒瓶，冰凉的酒液泼了信一满衬衫。
"发乜癫啊大小姐！"信一慌忙跳开时碰倒高脚杯，水晶破碎声让包厢陡然寂静。蓝楠盯着手里半空的酒瓶，仰头将残酒一饮而尽。喉间灼痛让她清醒三分，却更助长胸中躁郁。
"够钟收工啦！"她将空瓶重重顿在玻璃转盘上，"饮醉瘫又要龙哥背你返啊？"
眼看蓝楠又要抢，信一转身护住新开的威士忌："贪杯就贪杯，找乜借口。"他抱着酒瓶退到窗边："喂！唔好以为秋哥喺度你就可以无理取闹……"
这话像针戳破气球。蓝楠动作骤停，眉头紧拧——若不是墨镜遮掩，大约能见她通红双眼。但即便看不见，沉默的气场已让信一怂了几分。不待人开口，蓝楠闷声转身回包间，留信一愕然片刻，才招呼四周："继续啦，唔理大小姐发酒疯……"
蓝楠刻意避开某道视线，挨着狄秋坐下。见狄秋与Tiger酣意正浓，嘟囔道："饮咁多嘅你哋。"
狄秋侧头关切："做咩戴住墨镜？"
"妆花哂好丑嘛。"她一头扎进契爷肩头，理直气壮栽赃，"返去啦契爷，信一都灌我酒……"
"你又惹人厌啦。"一旁Tiger熟练吐槽，换来一个鬼脸。
蓝楠顶着Tiger的贬损耍无赖，磨到狄秋无奈应允，只得向两位好友告辞起身。狄秋因醉意趔趄几步，蓝楠连忙伸手扶稳。
"慢啲啦。"龙卷风突然出声，烟雾后的目光如有实质。
蓝楠看着他指间明灭的烟火，灰烬正无声跌入水晶缸。她上前抢过烟摁灭，"少食烟啊。"咬牙切齿瞪他一眼。
"顾好你契爷啦。"那人轻笑如常，仿佛一切如旧。
她几乎是挽着狄秋夺门而出。
跟城寨的联系已经是次日，狄秋一早便出了门后，蓝楠手中电话便未放下。
不知为何先想起龙卷风的咳嗽，于是联系许锦如，却无人接听，只得呼机留言。接着致电移民局、入境处，其间夹杂周助理谈生意的电话插入，整个人思绪如乱麻，连"守财奴"都听出她心不在焉，婉转提醒反被迁怒挂断。神经紧绷大半天，接到信一传呼反而松口气。
【而家电话方便吗？】呼机显示。
"大佬讲你已知了。"信一接通便道，先问，"秋哥在吗？"
"佢出咗门。"蓝楠缠绕电话线，感觉未来如这乱线毫无头绪，"今晚应该在外食。"
"系咯，佢心情当然好。"对面一反平日调皮，声线低沉。停顿间传来打火机脆响，信一才道，"大佬搵咗条船，十二哥到咗就同洛军执嘢走人。"
"十二哥都知？"蓝楠拧眉。
"昨晚佢同Tiger哥走之后Call我。"信一低声骂了几句，显然对现状烦躁。
躁郁顺电话线传来。蓝楠垂目长叹："去边度？龙哥的人靠得住吗？契爷同好多蛇头好熟。"
另一端沉默片刻："你……唔好卷入太多了。"
"咩意思？！"
"大佬要我联系你就系讲呢句，"信一异常冷静，"卷入嘅话你站边个？"
蓝楠哑口无言。
只得草草几句无关问询，惴惴不安挂断。
刚撂下话筒，铃声再响。锦如来电约医生时间。
"等下……等等先，"蓝楠无力道，"等我睇睇点安排……"
"无事嘛？"她语气引对方担忧，"你声听起来都要检查下喔。"
"我没心情讲笑，"蓝楠闭眼靠墙，揉着额角，"头快炸，好多事……"茫然转身瞬间清醒，吞唾液轻唤，"……契爷。"
狄秋无声立于一旁："同边个讲电话？"
蓝楠强笑："锦如咯，想约佢……"
"身体唔舒服？"狄秋语气较平日强势。
蓝楠连连摇头："只系……"忽想起电话，对话筒道："係咁先啦，我再Call你。"
欲挂机却被狄秋挡下，不容置疑抢过电话，对另一端平静道："喂，係我。"目光始终未离蓝楠。
佢知道了。
蓝楠心道。
她耳鸣心跳如擂鼓。眼见契爷放下电话，温言道："许医生话你夜里早睡，唔止头痛还会掉头发。"
舌尖抵上颚压住战栗，她僵硬勾唇问询，"唔係话在外食咩？咁早返，生意有事？"
"无啊，遇到好事开心，早归咯。"狄秋任她挽至客厅，方道，"陈洛军我揾到了。"
纵有预想，蓝楠仍僵住，喉泛铁锈味，反射问："真嘅？"
狄秋于茶几前坐下，取出曾见过的出生证明——母苏玉仪，父陈占。接着是新证件复印件，清晰印着"陈洛军"照片。
"大老板俾的。"狄秋一边开水烫茶，一边轻语到。
蓝楠抿嘴不敢直视，挣扎道："果栏咁唔可靠，唔係趁乱搞事嘛？"起身欲往电话旁，"我问下城寨。"
砰然巨响！靛蓝茶壶挟热风擦耳而过，电话在四溅茶水与碎瓷中报废。
蓝楠瞳孔骤缩，眼眶通红望向契爷。却只见狄秋被茶水烫红的手，眼泪已经止不住，慌翻医疗箱取烧伤膏，又想起需先冲冷水，泪眼模糊要拉人去洗手池。
狄秋轻挣开，未显怒意，只轻声问："大老板讲，佢入城寨几个月了，你上次有冇见过？"
不待蓝楠答，他又仿佛代替女仔辩解的家长般道："我知你冇留意，等阵我亲自去城寨要人。"甚至温柔拭她泪，柔声："你一向唔钟意城寨，多个人少个人点会注意到？你总唔会呢件事瞒我。"
他顿了顿，极轻笑道："龙卷风都唔应该瞒我。"
"祖叔叔唔……"蓝楠喉痉挛唤出幼称，慌改口，"龙、龙哥唔会……"
狄秋食指压她唇止住话音。"我叫周振峰等阵来，"关切语气不容商议，"港岛要乱，你而家北上避下，有咩需要尽快安排，尽快……"按她坐沙发，最后笑了笑，转身离去前强硬命令："听日就走。无论我返唔返到。"
蓝楠哭至过呼吸，浑身发颤。泪眼模糊中见契爷于供台前停步，解下颈间佛珠放案，片刻又缠回腕上。她挤出细微声音："……你讲、你讲过……陪我一起去……"
狄秋探向香火的手转向抚过遗照："有事要处理啦，咁多年啊，揾咗咁多年……"不知对相片还是对她轻叹，"你该开心啲，我可以报仇……"目光终离照片，温柔如每次远行叮嘱："乖乖留喺屋企，"顿了顿补充，
"乖乖留喺屋企，我当你唔知呢件事。"
狄秋披外套始终未看契女，行至门口唤："阿楠，"仍不回头，似避交流，重申："其他我可唔计较。"
"但今日，出咗呢道门，你就唔使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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