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现在开始讨厌十一月，讨厌披露宴，讨厌……无能为力的自己。
——江晴日记·002
秋意渐深，十月的尾巴悄然溜走，日历翻到了十一月。东京的空气里浸透了凉意，连拉面馆里蒸腾的热气，似乎也驱不散窗外日渐萧瑟的风景。
这晚打烊后，江晴拖着有些沉重的步伐回到公寓楼。刚踏上二楼的走廊，就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倚在她隔壁的门口，似乎刚回来，正低头在口袋里摸索着钥匙。是萩原研二。
“研二君？”江晴有些意外，她已经好几天没见到这两位邻居了。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的工作似乎突然变得极其繁忙，早出晚归，有时甚至连续几天不见人影。
“啊，晴酱！”萩原闻声回过头，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但看到江晴时，还是努力挤出了往常那样开朗的笑容，“刚下班吗？辛苦了。”
“嗯，你们也是，最近好像很忙的样子。”江晴走到自己门前，拿出钥匙。
“是啊，”萩原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工作上的事情一下子多起来了，简直忙得脚不沾地。阵平那家伙更是连轴转，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把警视厅当家了。”他语气里带着点抱怨，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可奈何的理解。
“要注意身体啊。”江晴轻声说。
“放心吧，我们结实着呢！”萩原拍了拍胸口，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变得稍微轻快了些，“对了，晴酱，正好碰到你，有件事想跟你说一下。”
“嗯？什么事？”
“我和阵平，打算搬家了。”萩原说道。
江晴插钥匙的动作顿了一下：“搬家？”
“是啊，”萩原点点头，“这里离我们工作的地方还是有点远。我们打算搬到涩谷区那边去，靠近警视厅本部，上班能方便很多。我的工作……性质特殊，有时候晚一分钟都可能出大问题，住得近些总是好的。”
涩谷区……警视厅本部……江晴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两个地名。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们的工作重心，已经彻底转向了更前线、也更危险的地方。
“这样啊……”一股淡淡的失落感涌上心头，虽然早知道他们不可能一直做邻居，但没想到分别来得这么快。在这个陌生的时代，这两个吵吵嚷嚷、偶尔会来蹭饭、在她被混混纠缠后教她防身术的年轻邻居，是她为数不多的、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
“别这副表情嘛，晴酱！”萩原看她沉默，连忙用他那惯有的、带着点安抚人心的语调说，“又不是以后见不到了。等我们安顿好，肯定会邀请你和美穗酱过来玩的！”他眨了眨眼，“到时候，我们来办个 ‘披露宴’（ひろうえん）怎么样？虽然不是什么新居，但算是庆祝我们开启新生活的乔迁聚会吧！”
“披露宴……”江晴重复着这个充满日本仪式感的词。
“对！说定了哦！”萩原笑容爽朗，“到时候让阵平那家伙也好好放松一下，他最近绷得太紧了。晴酱你一定要来，带上你的好手艺……或者，直接来尝尝我的也行！”
看着他努力活跃气氛的样子，江晴也忍不住笑了，心底那点离愁被冲淡了些许。“好，说定了。等你们安顿好，我和美穗一定去打扰。”
“那就这么说定了！”萩原终于找到了钥匙，咔嚓一声打开了房门，“我先进去了，晴酱你也早点休息。啊，对了，这个给你。”他像是忽然想起，从随身的纸袋里掏出两个精致的奶油泡芙，“今天路过一家很棒的店买的，当夜宵吧。你和美穗酱分着吃。”
接过那袋还带着微微凉意的泡芙，江晴心里暖融融的：“谢谢，研二君。”
“小事一桩！晚安啦，晴酱！”
“晚安。”
时间不紧不慢地又往前走了几天，来到了11月7日。
这天晚上，江晴因为帮着佐藤老板清点库存，比平时晚了一些才下班。公寓楼里静悄悄的，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初冬的寒意顺着老旧的窗缝渗进来，让她不由得裹紧了外套。
快到自家门口时，她注意到隔壁萩原和松田的房门紧闭着，里面没有灯光，看来今晚又是不回来的一天。她正想着，眼角余光忽然瞥见自己房门旁的阴影里，似乎蜷缩着一个人影。
江晴心里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就要惊呼出声。
“晴酱！”
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响起，紧接着，那个人影猛地扑了过来，冰凉的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胳膊。是美穗。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江晴看清了美穗的脸——那双总是笑得弯弯的眼睛，此刻又红又肿，脸上满是未干的泪痕，头发也有些凌乱。
“美穗？你怎么……”江晴的话还没问出口，就被美穗用力地拉进了房间。
房门在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走廊的光线和声音。美穗没有开灯，在黑暗中，她死死地抱住江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把脸埋在她的肩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气声。
江晴被她抱得几乎喘不过气，但更让她窒息的是心中那股猛然升腾起的不祥预感。美穗从来都是开朗活泼的，像个小太阳，她从未见过她如此崩溃的模样。走廊上那个沉默的人影……萩原和松田连续多日未归……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冰锥，猝不及防地刺入她的脑海，让她浑身的血液都仿佛瞬间冻结。
她张了张嘴，想问问发生了什么，想安慰美穗，但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她只能反手紧紧抱住怀里颤抖得好似风中落叶的女孩，一下下地拍着她的背。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美穗压抑的啜泣声和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美穗的哭声才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嘶哑的、艰难的喘息。她微微抬起头，在黑暗中，用那双破碎的眼睛看着江晴，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晴酱……研二哥他……研二哥……”
她哽咽着，那几个字仿佛有千钧重，怎么也吐不完整。
江晴的心沉了下去，沉到了无底的冰窖里。她屏住呼吸，等待着那个她早已猜到，却不愿相信的答案。
美穗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终于说出了那个残酷的事实：
“研二哥……牺牲了……今天……处理□□的时候……”
“轰——！”
仿佛有一颗炸弹在江晴的脑海中炸开。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这个消息，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她眼前一黑，身体晃了一下，全靠背后的门板支撑才没有倒下。
萩原研二……那个总是笑容爽朗、会亲切地叫她“晴酱”、会偷偷塞给她和美穗小点心、会兴致勃勃地和她讨论狗血八卦故事、会拍着胸脯说等搬家后要办“披露宴”的萩原研二……死了？
那个鲜活、温暖的生命，就这样……消失了？
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蔓延至全身，她感觉自己的手指都在发麻。她想问“什么时候的事”、“在哪里”、“具体情况怎么样”，但她问不出口。任何问题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和残忍。
她只是更紧地抱住了美穗，仿佛这样才能从彼此身上汲取一点点对抗这巨大悲伤的力量。美穗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濡湿了江晴的肩头，滚烫得吓人。
“怎么会……明明说好了……要办披露宴的……”美穗的声音破碎不堪，反复念叨着这句话。
江晴闭上眼，泪水无声地滑落。是啊，说好了的……那个约定，还言犹在耳。
就在这时，江晴忽然注意到，门外的走廊上，似乎有极其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动静。她猛地想起刚才在门口看到的那个人影……不是美穗，美穗是从旁边扑过来的。
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松田阵平。
他回来了？他就在门外？他听到了美穗的话？
江晴轻轻松开美穗，示意她别出声，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将耳朵贴在冰凉的门板上。
走廊上，一片死寂。
但那不是空无一人的寂静。那是一种沉重的、压抑的、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的寂静。她几乎能想象出那个场景——松田阵平，那个总是戴着墨镜、嘴硬心软的邻居弟弟，此刻正独自一人，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或者就那样沉默地站在走廊中央，承受着失去挚友的巨大痛苦。
他没有进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没有一丝啜泣。但正是这种极致的沉默，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让人心碎。
江晴的手按在门把手上，犹豫着，最终还是没有勇气拧开。此刻的任何安慰，对于门外那个同样沉浸在悲伤中的人而言，或许都是一种打扰。
她退回房间，重新抱住无声流泪的美穗。
这一夜，谁都没有入睡。
窗外由深沉的墨蓝渐渐转为灰白。
而门外的走廊上，那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整整一夜。
直到天光彻底大亮，街道上开始传来清晨的嘈杂声，江晴才听到一声极其轻微、几乎微不可闻的、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的叹息。接着，是脚步声，缓慢、沉重，一步一步，逐渐远去，消失在楼梯口。
江晴知道，有些东西，从这一刻起，已经彻底改变了。
她低头擦去眼角残留的泪痕。然后，抬头望着窗外那片初冬清晨冷淡的天空，心中一片茫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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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讨厌的十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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