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野艾莲娜的遗物……这种说法彻底击碎了降谷零心中那丝愈发渺茫的期望，老师已死去16年，不存在至今仍活在某处的可能性。
其实很容易想明白，如果老师还活着，不可能让她的女儿们留在如今的组织里。
所以……
他再也等不到老师回来了。
遗物……
宫野志保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母亲恐怕没有几件的遗物交给他这个算上今天只见过三面的，姑且能算不太熟的陌生人的呢？
“里面的内容——”
在他还没有说完的时候，宫野志保先一步打断他：“我都听过了，有录音备份，这点不用担心。”
隔着密封袋，降谷零托起那盘份量很轻的录音带，于他而言，这几乎相当于没有重量，好似下一秒就会生出翅膀飞走一般。
“可能会对其进行破坏，这样也没问题吗？”
茶发少女的回复很果断：“没问题，按照你的想法做吧，安室先生。”
如果是自己，要为了某种目的而将老师的遗物交给其他人，他能做到吗？
降谷零可以在大是大非上公私分明，但是，若是亲近的人，他有时不知道怎么办，何况是铭记16年的老师，那几乎变成了一种执念，吸引着他来到组织，揭开过去的真相。
你是在知道这一点的情况下，才把这个交给我吗？宫野志保？
茶发女孩当然不会回答降谷零内心的挣扎，她拿起一串还在滋滋冒油的烤肉，轻轻咬下一块，眉头也随之舒展。
“别忘了我姐姐的事哦，波本先生。”
这个时候又称呼他为波本了……降谷零嘴角有些抽搐，调查宫野明美用波本的身份和态度，揭开过去的真相则是以“安室先生”，以及那背后的真实身份。
很明显的暗示，深怕他听不懂一样。
他也拿起一串烤肉，熟练地刷上酱料，不经意地问道：“宫野小姐和自己的姐姐关系不好吗？”
“你之前也问过吧。”在黎明号的时候。
“这次是在地面上。”和那时截然不同的情景，没有需要警惕的对手，没有关系到生命安全的威胁，在彼此都有些许默契后，她的答案还会和那时一样吗？
“我和我姐姐的关系……很复杂。”
宫野志保拿起一片生菜叶，将烤肉卷起来：“亲人不幸得了癌症，为了她的健康考虑，不得不对其进行隐瞒。‘那只是普通的疾病，做手术就能好，不用太担心——’患者与亲人生活在这样一场谎言中，不知何时是尽头。”
“其实，彼此都是知道的吧。”安室透说。
宫野志保抬头看了眼对面的男人，继续说道：“……患者知道自己已时日无多，为了不让家人担心，反而装出一副什么也不懂的样子。明明都是为了对方，因为爱而编织谎言，但是，无论是谁都活在痛苦之中。”
这里的患者并不单指宫野明美，亲人也并非宫野志保，她想要阐述的是这种复杂局面的成因，降谷零并没有太惊讶地发现这种情况也可适用于这里坐着的两个人。
“如果当时能互相坦白就好了，那样情况会不会有所不同？走向这条路的人也许在最后会这样想。而在一开始就相互告知的患者与家人，又是否会在最后的时刻幻想，如果从来没有告诉他这个事实就好了，会不会更快乐更幸福呢？如果是安室先生，你会怎么选择。”
“只有往前走才知道自己的选择有没有错，不要对没有选择的路有任何幻想。”
“是吗……”说得倒是轻松，但无论是谁都会这样幻想吧，幻想着，如果那时没有这样做——就好了。
“今天你情绪不好的原因又是什么？担心姐姐吗？”
“不全是。有一个我很敬重的人问了我一个相当棘手的问题：如果我是爱因斯坦，会把原子弹相关资料和理论交给美国政府吗？”
“确实是一个很麻烦的问题。”
“我的回答是，我不会在1800年就将资料交给他们，那是当时的人们无法掌握的东西。然后他说，那样的话，死去再多的人也无所谓吗？”
她冷冷地笑了一声，丝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嘲讽：“人类是不流血就不会长记性的生物，就算付出再多代价也会被后来者遗忘，然后，不断重复着历史的错误。或许在1800年就造出原子弹确实能撼动世界格局，说不定能终止两次世界大战，但谁又能保证，人类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还没有拥有稳定的重武器就拥有能毁天灭地的终极武器，这样的世界早晚有一天会毁灭吧。”
而皮斯克所代表的那一类组织成员，见证了BOSS返老还童后，便一直期待着，那样的奇迹总有一日会降临在他们身上。
丝毫不顾这种技术的危险。
他们的身体和意志都被腐化，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不想死。还没来得及享受好不容易挣得的财富与名誉，怎么就垂垂老矣，一天天地走向死亡呢？
“看来宫野小姐并不相信人类。”
“那你呢，安室先生。你，相信人类吗？”
安室透回答：“人类既有野蛮与暴力，也有高尚和文明，这样的人类才是人类。正是因为它是如此矛盾而我们都身处其中，才会对这个答案如此迷惘。我相信人类，这不是一种盲目，而是一种期待。”
让她意料之外的回答。见证过如此之多肮脏与血腥后，还能依旧相信人类吗？
相信人类的可能性，相信人类的高尚，相信人类的理智——
期待着人类能凭借自己的力量找到出路，而非自我断绝自身的出路。
和她完全不同的想法。
因为相信人类的可能性而守护，完全不相信人类的可能性而去守护，怀着后者的想法，总有一日会被悲剧吞噬殆尽。
“如果必须有那一天呢？宫野小姐会怎么选择？”
她露出狡黠的笑容，轻快地说：“那就让全世界先拥有导弹。然后，期待着1905年爱因斯坦发表狭义相对论，我是这么想的。”
如果没有搭载核弹头的弹道导弹，就算拥有核武器也没法构成威慑，这是宫野志保潜藏的含义。
她担忧人类的未来，却也相信人类的选择，所以——
只交付一部分技术，剩下的交给其他人来完成。
“嗯，宫野小姐虽然喜欢人类，却不全然信任人类，就像一个絮絮叨叨的母亲对孩子一样啊。”
“我有那么老吗？”
“心态很相似，很高兴宫野小姐能在17岁时就拥有80岁的心理素质。”
“啊，安室先生即使28岁也和11岁一样小孩子气嘛，我在这么大年纪的时候已经不依赖大人了哦，要学着成熟一些才好。”
怎么就开始彼此人身攻击了，虽然这是他起的头，但显然宫野志保今天的火气未能彻底发作出来，连过去的旧账都翻出来了。
所以果然有吧……老师留给他的遗物。
“受教了，志保老师。”
铛——宫野志保手中用于切割烤肉的不锈钢刀径直不受控地从她手中飞出，她真不是故意的，在飞出去的那一瞬间她有些担心会不会划伤对方的脸颊然后被讹上几百万日元，而波本漫不经心地随手接住那把不太锋利的刀时，让她都担心都变成了多余。
“这个称呼是比琴酒还可怕的事吗？”安室透似笑非笑地说。
宫野志保若无其事地从波本的手中接过餐刀，说道：“我只是手滑了。”
他一语道破少女的心理：“其实你很讨厌把自己和母亲和父亲联系到一起，虽然你很爱他们。”
“在你看我的时候，难道从来没有这么做过吗？”
餐刀在宫野志保的手中青涩地旋转了几圈，最后稳稳地收回。
“你们是不一样的人，我一直都很清楚。”
他很了解宫野艾莲娜，因此，很容易地区分她们。
“总是有人期待着，我能做到父母那样的成就，会做出他们那样的选择。那一定对吗？不，如果他们真的选对了，又怎么会死。或许有一天我会被自己的研究害死，但绝不会是与父母相同的悲剧。”
“果然，你还是小孩子啊。”
“在组织里只有你和我姐姐会把我当成小孩子对待。”
“你的监护人呢？”
“她啊——那个女人，或许也这样想过，但她从来没这么做过。”
克丽丝是一个善于淳淳教导的监护人，在她口中，宫野志保第一次知道，只有长大成熟的人才有可能决定自己的命运，而如果永远是小孩子，终究随波逐流，永远无法选择自己想要的道路。
“所以，志保想成为哪一种人呢？”
“能决定自己命运的人。”年仅10岁的她回答道。
在相同的年纪，降谷零遇见了宫野艾莲娜，于他们而言，注定改变其一生的女人。
“对了，黎明号的风波似乎还没过去，今天公布了一些证据，似乎很棘手，美国和日本的不少权贵都在其中，这个事件说不定会扩大化。”
“组织会处理好组织的事，其他的不会代劳。这几个月内组织不会太平，朗姆会将矛头对准内鬼借机铲除他想要清除的人选，但这种事情容易扩大化，或许会产生附带伤害。”
“感谢提醒。”降谷零诚恳地感谢道。
……最好真的听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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