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爽,你真要给老子玩死了,”躺在地上的男人一动不动,嘴里念念有词,像说梦话似的想到哪句说哪句,忽地又呛了一下,吐出一颗带着血沫的牙,“爽儿!”
江爽冲完澡出来,带着若有若无的雾气,硬朗的五官也变得如同油画笔触般柔和,“谁管你。”拎着包往外走。
“又去哪发财去?”
江爽停下脚步,挑眉扫了他一眼:“哪发财?”
“我问你上哪赚钱发财去。”
“我还说呢,你有这么好心,还带我发财,”江爽又往前走去,“打工,”他没回头,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为了美好的光明生活而奋斗,充满希望的每天为之努——”
拳馆的玻璃门尽碎。
江爽的笑容尚未从脸上落下,蓝色车头的半挂卡车里带着遮阳帽咬着半截烟神情慌张的司机成了他这回见到的最后一个人。
砰。
一切归零。
黑暗中有一盏看不见的信号灯。
起初节奏很慢。
哈。
又六年白干。江爽想着。
一阵刺耳的电子音,信号灯将要变红时那种催促的声音渐起,江爽又一次“活”了。
第……四十九次,他在心里默念。
五。
四。
“爽哥……”
二。
“爽哥啊、你醒醒,爽哥……”江爽的脸在不断的被人拍着。
一。
“砰!”
流弹的声音隔着沙袋在江爽的右耳畔响起,左耳畔则是那名青年的第四十九遍没能说完的“爽哥”。
江爽很平淡的睁开了眼。漫天的黑烟,轰炸机嘶吼着从上空划过,又在划出去不久后被击落。江爽等待着那颗命定的瓦片砸在他的脸上。
第一颗流弹、第二颗流弹、五秒钟的机关枪、一句俄语的冲锋号子、俄国佬中弹被击倒、一阵黑烟。
那颗瓦片如约砸在他的额角。江爽这才迟迟起身,看着倒在自己身边只剩半个脑袋的小战士,面色如常地轻轻合上了他仅剩的那只眼睛。。
江爽往交战声最激烈的地方走去,脚步轻盈,看起来根本不像个久经沙场的雇佣兵,倒像是个在宴会厅演奏的贵公子。黑色的泥土混合着血迹攀上他的裤脚,他嘴里似乎在念叨着什么,他跳过一个水坑,弯腰从旁边的尸体的怀里抽出一把枪,又在两步外的木箱里拿出一圈子弹,就地靠着沙袋战壕的边缘装弹,又一颗流弹从他头顶划过、爆炸。他很快就装好了子弹,接着开始从旁边尸体的手腕上拆下腕表,戴在了自己手上。
教堂的钟声在战场中突兀地响起,在第二遍钟声时与炸弹共鸣、且更加持久的传过来。江爽很快校准好了腕表。
他叹了口气,听着坦克履带的声音逐渐向自己逼近。脚步声渐起、但还不够近。
不够近。
来人一脚踩上了江爽身后的沙袋。江爽翻身将枪对准那人的下巴——“砰!”,一个,江爽心里暗记着。后面的人尚未反应过来是何处飘来的血雾,便看到一个身材纤瘦的亚洲面孔从战壕里翻出,紧接着就是两声枪响,在第三声枪响时江爽接住了那人的尸体,挡下了几发机枪的扫射,向一旁的报废皮卡的方向扑去。扑去的过程中又从那人的腰间抽出一把□□,躺下对着藏在车底盘的小孩开了两枪。
“你杀了我四次,”江爽对着外面扔下了那把手枪,手枪被一颗迎面而来的子弹弹飞,他看着腕表的眼神有几分空洞,“开两枪,不能多,也不能少,”他把那个小孩的尸体从车底拖出来,“……不开枪不行,看你两眼但是不开枪不行,开一枪也不行……”有条不紊的把绑在小孩身上的炸弹拆下来,“不开枪的话你会直接带我上天堂,”江爽又抬腕看表,“看你两眼但是不开枪的话,你会在三十六分钟后带我上天堂;开一枪的话,你死不了,会比不开枪晚二十八秒带我上天堂。”
“所以,”江爽听到坦克的声音近在咫尺,“两枪最保险。”江爽从皮卡后面冲出来,拉开了炸弹引线,肌肉紧绷,身体伸展成一道弧线,猛地将炸弹甩进坦克底部,接着便是一个漂亮的前滚翻连着两下乱爬翻滚进了战壕里。
江爽看着腕表,在一旁摸起一只头盔斜盖在了脑袋上。
猛烈的爆炸声连着坦克报废的声音响起,大大小小的碎渣掉进战壕,江爽听到脑袋顶上传来的声音渐小,江爽这才站起身子,拍了拍自己的衣服,神情自若的朝着一具穿着与自己作战服相仿的尸体走去。
他在尸体的背包里翻出了信号弹,抽出了安全阀。
粉红色的烟雾升起,像是布满烟尘的战场中开出的一朵花。
哪有什么花。江爽想着,就地蹲下看着腕表:还有十三分钟。
他闭上眼睛开始复盘他的第五十次“复活”。
江爽虽然叫江爽,但是活得可一点都不爽。
好赌酗酒的爸,生病的妈,还有个上学的弟弟。江爽中学都没读完就跟着老乡去南亚赚钱了,最多一天能做六份工。好不容易手头松点了,回了趟老家,发现弟弟跑了,妈妈没了,爸爸欠的赌债翻倍了,少了一条胳膊一条腿。江爽望着父亲深沉的目光,深知一个男人这一辈子最渴望的就是得到父亲的认可,而他作为嫡长子……他也跑了。
但是债务也跟了上来,像是贪吃蛇一样,越跑越长,越跑越多,最后汇聚成一大坨盘旋在他身后。江爽在无尽的债务面前看到了自己有限的人生。在他的某个一分钟掰成两半花的时刻,他忽地觉醒:无论怎样打工都好像是拿自己的时间跟别人换钱,可每个人一天的时间就只有那么多,怎么够换的?
得寻个法子——能不论吃饭睡觉的时间,都一直能同别人换钱来。
江爽试着动用自己认识的全部汉字开始写小说。恰是碰上了风口,几部作品都爆了,这些抒发着莫欺少年穷我命由我不由天男人情怀的作品在经济下行的年代一跃而起,即使江爽的小说错字频出语句不顺,但仍有大把的老爷们愿意买单。江爽高兴的又开了几本类似的。
江爽的名字大概就占据了他人生的大半爽点了,剩下的爽点在他的小说里。小说一部都没完结,江爽先猝死了。大约是命里的爽点都用完了吧。
然后就穿越了,毫无预兆的穿越到了自己的小说里。与一般的穿越不同,江爽穿越就是穿越,没有金手指系统透视眼软萌女助理或者是住在戒指里的灵魂导师,有的只有被扔到不知名时间点的他。
第一次“复活”,江爽听到有人叫他,他猛地睁开眼坐起来,看到一个圆眼睛的小伙子着急地叫着他“爽哥”,下一秒一颗流弹砸来,他的视野又回到漆黑,他听见类似于红绿灯切换的声音,他在“嘀、嘀、嘀”的声音中又听到了小伙子叫“爽哥”的声音。
第二次,他没有立即起身,他拉着圆眼睛的小伙子卧倒,焦急地询问他们现在在哪,圆眼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爽哥你在说什么……我们在安魁克地冈的战场上啊……我们是雇佣……”
又是一颗流弹。
第三次,漆黑,信号灯声,江爽还没睁眼就拉起圆眼睛跑,俩人狂奔了没有五十米,只见一家轰炸机在他们眼前坠毁,一块类似钢管的东西直直插入圆眼睛的胸口,江爽还没来得及惨叫,又是一颗流弹。
第四次,圆眼睛被流弹炸,江爽跑了两步被流弹炸。
第五次,忘了。
第六次,江爽干脆躺着不动了,被倒塌的屋顶活埋。
第七次,忘了,可能是被敌人发现了。
第八次,流弹。
……
大约是到第三十一次复活时,在一次又一次闪过的黑暗中,江爽才意识到,自己穿越到了自己写的那部小说里,那部架空都市题材的、地点不知道取什么名字、所以干脆都是在键盘上乱敲几个字母随机生成的,充斥着白话文笔和**丝幻想的小说。而江爽,也就是作者大叉叉,穿越成为了自己笔下世界观里的一个路人甲雇佣兵,每次死亡也伴随着新生,一遍又一遍地参演着重复的剧情。
如果侥幸活到男主降世,自己也会成为男主一声令下十万雇佣兵从飞机上跳下的中的一员。
而不断地死亡是什么感觉?
疼、持续的恶心、集中在某个部位的剧痛、对于自己流逝的生命的无力感。
当死亡轮回了五十遍以上时,江爽足以称自己为一名“死亡大师”了。起初是对死亡的彷徨,但做到熟练工时,重生带来的不再是某种侥幸的喜悦,而是像在上班了。和流水线的员工没什么两样,他们在十一点下班的时候死去,又在第二天七点复活,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相同的人生,变化的只有脸上的皱纹和渐渐死去的灵魂。
江爽也是。他一遍又一遍地死去,直到他越来越熟悉这个他笔下的世界。在此期间他竟然生出了一种对生命的掌控感——未来的一切是朦朦胧胧地可知的。相比于现实人生中对于一切的未知,对于未来和债务的无限恐慌,起码这个世界给予了他一点人生的自由。
即使是第四十九次死亡,第五十次生命。
他可以更加游刃有余地得到他想要的一切——江爽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在一次又一次的枪林弹雨中坏掉了。
无论发生什么事,江爽都认为自己可以平淡的接受了。
除了某个小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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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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