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布法做了一场梦。
梦里的他远比江爽要高大，但却不知为何没了敌意，反而有几分在意，甚至会因为江爽的离开而感到恐惧，那人仿佛被风吹起的黑纱，明知它的存在与他的脆弱，却怎样都抓不住。后来的江爽从他的世界消失了，留下一句话拒绝了他：
“我不喜欢没有存款的男人。”
柯布法不知道为什么能听懂江爽说话了，且含义清晰——江爽、不喜欢没有存款的男人。存款是什么。柯布法疑惑着，但知道巨大的失落和被抛弃的痛苦淹没上来，掐住了他的脖子，他一下子从睡梦中清醒。梦中的一切像是流沙四散开来，梦中人的面孔也毫不留情的化作了烟雾。柯布法又闭上了眼睛，想要努力拼凑回那残缺的记忆，却发现什么都记不得了。楼下适时传来了说话声，他发现自己还是一个字都听不懂。
客厅里坐着几个男女，江爽斜靠在岛台上，手里拿着杯子。不知道说到了什么，江爽忽地笑了起来，清瘦的身影微微晃动。
“江，你家小鬼起来了。”一个陌生的女人抬抬下巴，对着江爽说道。
“那你们自便吧。”江爽这才回身，对他们摆摆手，朝柯布法走过来。
江爽示意柯布法上楼，带他来到了洗漱间，镜子里映照出江爽清秀的面孔和柯布法的小黑脸。江爽拿来了杯子、牙刷，指着自己的牙齿示意了一下，柯布法这才慢吞吞地开始刷牙。
原来是要吃了我么。柯布法有些难过的想着，连牙齿都要刷干净。他一边刷着牙，眼眶又红了。嘴里蓝色的药膏好辣。
江爽拿着毛巾给他擦着脸，抬开手发现小孩的眼睛又红了。江爽以为是又碰到了他的伤口，便有几分焦急地拉开他的衣领，检查昨天的伤口。他明明昨晚给他上药了啊！
柯布法也不反抗了，继续心如死灰地刷着牙。薄荷牙膏的味道涌上鼻腔，他感觉自己的大脑都被又凉又辣的味道贯通了，眼泪彻底兜不住的往下掉。
江爽明白柯布法心里大约又开始天人冲突了，轻轻的摸了摸他的头发，把毛巾塞进他的手里，自己转身出去了。看来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语言啊。
等到柯布法收拾好情绪准备慷慨赴死走出门时，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钻进他的鼻腔。楼下的半开放厨房里，纤瘦的身影穿着围裙来回走动，最后把锅里的东西分别倒进两个盘子里。江爽把盘子端到岛台上，就着高脚凳坐在桌子里侧：“过来吃饭。”
柯布法有几分胆怯的走向江爽对面的椅子上，瘦小个子爬的时候有几分吃力，不过还是艰难的坐下了。他盘里的东西比江爽盘里的要多不少，煎蛋沙拉，培根，面包片，一旁还有橙汁。他自以为很隐蔽地咽了一下口水，悄悄看了一眼江爽，见他神色如常，心中有几分绝望的想着：看来是断头饭。
江爽自己吃过了早饭，把盘子随手放进洗碗池，从柯布法身边擦身而过。柯布法感觉身边刮过一阵凉凉的风，当然，他的心里也并不太温暖；即使如此想着，手里的动作还是一点没停下。太他妈好吃了。
江爽找到了一张语言启蒙的光碟，放进读碟盘中，电视中立即播放起字母歌。
江爽拍拍身边的空位置：“过来。”
柯布法有几分忐忑的坐了过去，和江爽隔出了一个人的距离。江爽拿出本子和铅笔，开始教柯布法字母。他的教学模式很简单，他说出一个字母，写下来；然后把笔给柯布法，让柯布法念出来，再写一遍。
一天过去，江爽感觉自己被26个字母锤了一遍脑子，也没心情做饭，就干脆带着柯布法又去了食堂。
这下换成柯布法摸不到头脑了。按照昨天那一脚的趋势来，自己早就该完蛋了，怎么还有一顿断头饭？他让我学了一天的蛇爬字的目的是什么……难不成他想——
柯布法的大脑被猪排咖喱蛋包饭打断了。
江爽单手撑着下巴，看着眼前少年风卷残云的样子，笑着小声说：“你真是，和饭有仇一样。”
柯布法听懂了“你”这个词，他今天刚学会的。他有些奇怪的抬头看江爽，那人有几分懒散的搅和着碗里的汤，碎发挡住眉眼，被热汤的雾气氤氲。眼里有几分疲惫，像是山岗上吹过的风，很轻，抓不住。柯布法有些愣住了，羹匙与碗壁碰撞的声音似乎和他的心跳同步，他有些挪不开眼，江爽像是有魔力一样把他的视线牢牢锁住。
今早的梦却不合时宜的突然完整起来，梦里的江爽和现在的江爽忽然重合到一处，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羹匙的声音停下来，泛着粉色的嘴唇凑近，抿了一口蘑菇汤。
柯布法听见自己的脑海里似乎发生了一场爆炸，有几分窘迫的立即低下头，两口就扒完了剩下的半块猪排。他一定是因为吃了太多的肉了，肉让他的身体变得很奇怪。
江爽慢慢地喝完了最后一口，才悠悠的抬起头，面前的小男孩有几分窘迫，立马把视线别开了。
“回家。”江爽擦擦嘴，站起身来。
柯布法和他保持着两米距离，跟在他身后。眼睛小心的打量着江爽的背影。休息日的江爽穿着十分随意，深棕色的牛仔裤配了一件亚麻的上衣，微长的头发在脑后扎了一个小丸子。整个人显得清瘦但挺拔，颇有几分艺术家的感觉。
柯布法当然不知道什么文艺风或是艺术家之类的，只觉得眼前的男人和自己所见过的人都不一样。虽然他也曾经穿过作战服，但又区别于“父亲”和他的兄弟姐妹们，也和飞机里他见到的其他人不同。仿佛……他就不应该出现在战场上，像是他幼时短暂的学堂时光里的女老师。美丽，温柔……又像是眼神中有几分悲悯。
江爽当然不知道柯布法在心里怎么钻研他，倒是自己暗暗盘算：明天干脆让他自己学单词好了。倒不是江爽没了耐心，只是这和之前的几次轮回都有所不同——头儿突然拜托他帮忙带两天训练营的新兵；更离奇的是，柯布法这次学东西的速度奇快，他分明记得在之前的十多次任教时，柯布法光是学26个字母就会花掉一个多星期的时间。而这次只花了一整天就记住了，还额外记了一些简单的单词。
他只不过是在认领柯布法的决定上多花了些时间，为什么接二连三的的发生这么多的变化？排除柯布法基因突变的可能，剩下的就是之前的几回柯布法在耍自己了。但是那双绿眼睛里的愚蠢和无知不像是装出来的啊？
江爽有几分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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