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站在老槐树的粗枝上,翅羽垂得发僵。
那身曾让汉景帝刘启都驻足称赞的蓝紫羽色,此刻蒙着层灰扑扑的暗,连晨光落在上面,都只映出一片沉郁的光泽。
他是西域小国三年前上供的贡鸟,羽色如琉璃淬了紫,叫声清越,当年景帝将他赐给了当时的太子刘荣。
这身份,宫里上到侍卫下到宫人都知晓,也正是因此,树下那两个侍卫才敢看不敢动。
穿浅褐劲装的年轻侍卫攥着剑柄,喉结滚了滚:“这不是前太子殿下的那只贡鸟吗?怎么会在这儿?”
旁边穿深灰劲装的老侍卫赶紧拽住他,手掌死死捂在他嘴上,把人往廊柱后拖了半尺,声音压得像蚊子哼:“你不要命了?前太子刚没,这鸟是陛下亲赐的,哪怕现在是废太子的东西,也轮不到咱们动,万一陛下要问起,你担待得起?”
年轻侍卫的脸瞬间白了,手从剑柄上松开,偷偷往树上瞥了眼,又赶紧低下头。
风停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却不想理会。
他的视线还黏在那扇紧闭的牢门上,门缝里漏出的霉味像根细针,一下下扎在它心上。
想起昨夜在床底,刘荣指尖摩挲桌案的触感,想起他说“陛下要我死,我便死”时的平静,想起那壶归安酒落在桌上时,沉闷的“咚”声。
刘荣是心如死灰了,他也劝不回他。
从被景帝以侵占宗庙土地的由头从江陵召回长安时,他也许就知道自己活不成了。
与此同时,未央宫的太子宫里,刘彻正坐在一张小小的案几前。
案上摆着一方描金的砚台,旁边放着一支狼毫笔,纸上写着“风停”两个字。
他今年才八岁,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太子袍,袍角拖在地上,小小年纪就有了太子威仪。
一个小黄门匆匆跑进来,跪在地上,声音发颤:“太子殿下,中尉府来报,临江王已逝。
还有还有那只蓝紫贡鸟,此时正在中尉府的槐树上。”
刘彻握着笔的手顿了顿,笔尖在纸上洇出一小团墨。他抬起头,小小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比同龄孩子要冷静得多。
他知道刘荣会死,从父皇把刘荣从江陵召回的那天起,他就知道。
父皇怕刘荣在江陵积攒的势力太大,怕将来自己百年后,刘荣会危及他这个新太子的位置,所以总要找个理由,把刘荣除掉。
这是宫里的规矩,是权力场上的生存之道,他虽小,却看得明白。
“贡鸟也在?”刘彻的声音还带着孩童的稚嫩,却透着专注。
他放下笔,从矮凳上跳下来,太子袍的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微风。小黄门赶紧点头:“是,就在中尉府的老槐树上,侍卫们不敢动。”
刘彻的眼睛亮了亮。他想起两年前,在太子宫里,风停落在刘荣肩头的样子,那蓝紫的羽色在灯光下泛着光,好看得让他移不开眼。
他求过父皇,想要那只鸟,可父皇却将贡鸟给了刘荣。
后来刘荣被废,他又偷偷问过贡鸟,他却要跟刘荣去江陵。
现在,刘荣死了,风停终于又回来了,这一次,风停该属于他了。
“备车。”
小黄门不敢耽搁,爬起来就往外跑。刘彻站在案几前,目光落在纸上,嘴角微微扬了扬,他是太子,将来是大汉的皇帝,想要的东西,总有一天会得到。
半个时辰后,刘彻的马车停在了中尉府的门口。他被侍卫扶着下了车,小小的身影站在马车旁,仰着头往老槐树上看。
风停就站在那根粗枝上,背对着他,翅羽一动不动,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都退下。”刘彻挥了挥手,声音虽小,却带着威严。身后的侍卫和小黄门立刻往后退了几步,把空间留给他们。
刘彻抬起头,声音放得软了些,带着孩童的诱哄:“风停,下来吧,跟我回太子宫,我给你准备了你爱吃的核桃仁,还有你爱吃的柑橘。”
风停缓缓转过身。
虽然已经过了两年,但他还认得刘彻,除了各自更高了些,倒是没有什么变化。
现在,他成了太子,穿着明黄色的太子袍,站在下面。
风停没有像从前那样,振翅飞过去。他只是站在树枝上,定定地看着刘彻,像是在确认什么。
它想起刘荣昨夜说的话:“父皇要我死,我便死,至少能保你周全。”刘荣是知道的,知道父皇的忌惮,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所以才甘愿赴死,连反抗都没有。
刘彻见风停不动,又往前走了两步,仰着头,声音更软了:“太子宫里还有你以前喜欢的那棵柿子树,他还在,今年还结了柿子,很甜,你要去尝尝吗?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风停的翅羽终于动了动。扑棱着翅膀,从树上飞了下来,却没有落在刘彻的肩头,而是落在了他面前的青石板上。
刘彻的眼睛更亮了。他蹲下身伸出手,去摸风停的羽羽:“风停,我就知道你会跟我走。”
“我们回太子宫。”刘彻站起身,上前一步把风停抱起来,。
马车缓缓驶离中尉府,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风停窝在车厢里,,掀起眼皮。
刘彻正坐在车里另一边,正拿着一只小木龟,手指捏着木龟摩挲。
风停想起来这是两年前自己送给他的。
马车驶进未央宫的宫门时,风停的心跳忽然快了些。他还记得这个地方,两年前,他曾跟着刘荣住在这里,那时刘荣还是太子。
马车停在太子宫的门口。刘彻先下了车,他抬起头,看着车里的风停:“风停,下来吧,我们到了。”
风停振翅飞下来,落在了太子宫的门槛上。它抬起头,看着眼前熟悉的朱红大门,门楣上太子宫三个字,还是两年前的样子,只是门前的侍卫换了两张陌生的脸。
刘彻率先走了进去,风停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进去。
殿里的陈设和他记忆中的几乎一样。
院子里的柿子树依然茂盛,书桌上的那方砚台还在,只是换了一块新的,不再是刘荣以前用的那方。
一个穿青绿色宫装的宫人正拿着布巾擦窗台,见刘彻和风停走进来,赶紧跪下行礼:“太子殿下。”
刘彻挥了挥手:“下去吧,把核桃仁和柑橘拿过来。”宫人不敢多言,爬起来匆匆退了出去,临走前还偷偷往风停的方向瞥了一眼。
她认得这只鸟,是前太子的贡鸟,现在居然跟着新太子回来了。
殿里只剩下风停和刘彻两个人。刘彻坐在矮凳上,看着风停:“你以前在这里,最爱那颗柿子树上结的柿子,今年那棵树也结了不少果子,你要不要尝尝。”
风停没有说话,只是飞到了窗台上,看着那棵树。
刘彻知道此时风停心情不好2也没有强求。
宫人很快端着一盘核桃仁和一盘柑橘走了进来,放在桌上,然后退了出去。
刘彻拿起一颗瓜子仁,递到风停面前:“风停,你吃,这是我让宫人炒的,可香
风停看着刘彻,忽然想起昨夜刘荣说的话:“刘彻是太子,将来是大汉的皇帝,跟着他,你能好好活着。”
刘荣死前,还为自己安排好了一切。
让刘彻养自己。
因为他知道,刘彻一直很喜欢自己,又将手下的人脉都留给了他。
这样刘彻才会护着他,才会让他好好的。
刘彻见风停迟迟不吃,就动手剥了块柑橘,伸手朝着风停递过来。
他看着风停,小小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很坚定:“以后你就留在太子宫,跟着我。我会给你吃最好的核桃仁和柑橘,会让宫人好好照顾你,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风停的眼眶又热了。他飞到桌上,用喙轻轻碰了碰刘彻的手,
刘彻的眼睛瞬间亮了,脸上露出了孩童般的笑容:“风停,你终于肯吃了!”
风停没有吃,只是把剥好的橘子推到了刘彻面前。他知道,从今天起,就要留在太子宫,留在这个新的的太子身边。
这也是他来到这里,最初的打算,虽然路途曲折,但最终还是达到了目的。
这不正是自己所期待的吗。
不过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的。
但还是要好好活着啊,像刘荣希望的那样,好好活着。
只是他的心里清楚,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在江陵的日子里,把他抱在膝头,跟他说要去看枫叶的刘荣。
也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在牢房里,平静饮下毒酒,只为保他周全的刘荣。
窗外的风吹进来,带着兰草的清香,拂过风停的翅羽。刘彻刘彻看风停情绪好了些。
又拿起了核桃仁,一边喂他,一边跟他说话。
说太子宫里的事,说夫子教他写字的事,依然是一起一人一鸟相处时的样子。
风停静静地听着,偶尔用喙蹭蹭刘彻的手指,像是在回应他。
殿里很安静,只有刘彻的声音和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桌上,映出风停的身影,也映出刘彻小小的身影。
新的日子开始了,只是这日子里,少了一个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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