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安检人员一看到陆骁的脸，便几乎是下意识地放行。
两人畅通无阻地通过各个关口，最后在一位打扮精致的护士带领下，进入了休息等候室。
不愧是顾屿这样财力的人才会选择的医院。
即使江玖苏在千叶城见过不少高端医疗机构，如今坐在这里，仍不免微微一怔。
等候室四周是温柔的米色墙壁，上头挂着几幅抽象画，色调简约。
柔软的座椅一陷就能包裹住人，几位身着制服的男性服务人员在周围走动，轻手轻脚地端茶、倒水。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柠檬与鼠尾草的清香，让人几乎忘了这里是医院。
比起等候室，这里更像一间装饰精致的酒店酒廊。
陆骁则是习以为常地坐了下来。
大少爷的长腿在座椅下显得有些无处安放，换了许多个姿势，最终还是站起了身。
没过多久，一位打扮得体的女人优雅地走进了屋子。
她对着江玖苏和顾屿露出了个标准的八颗牙齿的微笑。
“请问二位此次来是有什么需求？”
“我们来见顾屿。”陆骁说。
男人漂亮的桃花眼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直接刺向了那些服务人员。
几个服务人员立马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陆先生，你如果不喜欢这些模型，我可以叫真人过来服务您。”女人笑容更加真诚了。
她说：“至于顾先生，虽然和您是朋友，但我们也要等他醒过来后，问过他的许可，才能让您见他。”
陆骁挑眉。
“不着急。”他说着，眼神却漫不经心地扫过那些男人们，“让他们都出去。我不想在这里看到仿生人。”
女人点头，接着便端着优雅的笑退出了房间。
那些服务人员也都悄声离开了。
江玖苏端起茶水抿了一口。陆骁迈开长腿朝她一点点走近，最终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坐下。
“你怎么分得清仿生人？”
她放下茶盏，忽然问。
陆骁笑了笑，他这一次没有看江玖苏，而是把目光投到了虚空中的一个点。
像是在回忆什么，又像是只是大少爷随口说出来的一句话。
“因为他们的眼睛里看不出灵魂。”
陆骁说。
依靠虚假的记忆苟活的可怜造物，真以为长得和人类一模一样，就能成为“人”。
愚蠢的人类也会被它们的外表迷惑，竟会将感情与希望投射其上。
仿佛那由生物科技制造出来肉团之下，也藏着一颗心。
多可笑。多荒谬。
陆骁收回视线，转头看向身旁的江玖苏。
她垂着眼，神情若有所思。
他注视着她，心底一瞬间涌出说不清的情绪。
他不确定这个女人，是因为愚蠢，还是由于寂寞，才会相信那样的东西。
误以为她家里的仿生人，有或者她的客户...
真的是人。
“陆骁。”
他听见她轻声唤他的名字。
“我不赞同你的说法。”
男人微微一怔，等候室的灯光映在他眉间的银色眉钉上，反出一抹冷光。
他听到她继续说着话。
“无论人类，还是仿生人，”她抬眼看他，“灵魂都是要养出来的。”
陆骁下意识想维持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却在对上她那双认真得近乎温柔的眼时，僵在了原地。
“人也可以是行尸走肉。”
江玖苏勾了勾唇。
“仿生人也可以有灵魂。”
****
陆骁似乎生了气，之后没有跟她再调笑或者讲话，只是沉默不语地走出了等候室。
江玖苏没有跟出去。
又过了一段时间，刚刚的女人从门外走进来。
“江小姐，”女人不知道从哪里获得的她的信息，“您可以跟我来了。”
她的笑容和之前也没差太多，都是一副看起来如沐春风的温和。
江玖苏跟上她，走出门后看到了靠着墙壁站着抽烟的陆骁。
他手上的烟已经吸了一会，还剩下一半。
那是一款特质的没什么烟雾的电子烟，最近很是流行，大少爷不差钱也爱赶新鲜潮流，手上有这牌子也不奇怪。
抽这牌子电子烟的人能闻到尼古丁，旁边的人只能闻到水果味。
见她走了出来，男人想要把烟收回去，结果却被她叫住了。
“闻起来很甜。”陆骁看到江玖苏对他笑，“给我尝尝？”
是示好的信号。
他挑了挑眉，桃花眼从上往下看着她，颇有几分睥睨的意思。
打一棒给个甜枣。
陆骁心里失笑。
这女人当他是什么？
心里虽然这么想，可没过多久，他一句话没说，直接把烟递给了她。
女人姿态优雅地等在一旁，也没有催促他们。
江玖苏尝了几口，陆骁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叼着烟的湿润的唇。
他喉结动了动。
接着，江玖苏就把烟还给了陆骁。
他依旧没说什么话，只是把烟收回了风衣胸前的袋里。
女人见状，把他们带到了一间病房前。
几人在纯白色的门前站定。
“顾先生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他就在里面。”她微微颔首，“请各位敲门后进去。”
陆骁浑不在意，直接推开了门，迈开长腿走了进去。
江玖苏看了眼那女人，见她依旧保持着不变的笑容，并没有阻止的意思，也就抬腿跟了上去。
女人轻巧地关上了病房的门。
病房里十分宽敞，墙壁依旧是米色和简约低调的装饰，只是其中一面墙上装着巨大的落地玻璃，从屋里可以直接看到医院旁边的宽阔的草坪和绿植。
在千叶城里最稀缺的颜色就是绿色。
江玖苏目光贪婪地在那漂亮的景致上留恋了几秒，接着就把视线投向了病床上的男人。
和绿植一样赏心悦目的男人。
明明和YJ-87长得一模一样的脸，甚至气质比起YJ-87更显得凌厉，但在两人视线对上的一瞬间，江玖苏听到自己身体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狂响。
她悄悄将手背在了身后，因为她的手指在克制不住地激动和颤抖着。
男人的目光非常淡漠，对上她了之后立马便移开了，像是完全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可是她的心跳却越来越快，几乎称得上震耳欲聋。
江玖苏内心有些困惑。
这是什么情况？
陆骁靠在窗边，他目光在顾屿和江玖苏之间打量，最终开了口。
“顾屿，你周围的保镖呢？”他声音好听，讲起话来又懒洋洋的，像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怎么一离婚，生活都降级了？”
他的话音刚落，江玖苏就猛地回过神来。
那快要癫狂的心跳也稍稍正常了一点。
听完陆骁的话，顾屿微微蹙眉，但面上依旧没有特别多的表情。
他的五官也优越得过分，和陆骁那样张扬高调得俊美不同，他更为内敛，五官长得俊气好看。
可全身得气质却冰冷至极，看起来活生生一个高岭之花，不可接近，全身上下写满了“禁欲”字。
这样的男人很难让人感觉他有任何狼狈的时候，如今就算是坐在病床上，他也是背挺得矜贵笔直，睫毛在窗外光线的映照下，仿佛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
他没有直接回应陆骁的半开玩笑半嘲讽的语气，只是平静地问：“你为什么来？”
两人之间关系算得上不错，从小一起长大，担得上是发小二字。
可顾屿心知肚明陆骁的性格。
作风看似散漫玩世不恭，实际上对工作的认真程度和对仿生人的厌恶程度不相上下，而且最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性格凉薄混蛋至极。
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和江玖苏一起出现？
陆骁笑了笑，桃花眼弯了起来，眼神中居然还透出了点亮色。
“江玖苏都求我了，我能不答应吗？”他边说，语气越发显得暧昧，“我和她算得上是朋友，她想来，我就带她来了。”
顾屿觉得陆骁有点反常。
他点了点头：“你先出去吧。”
他大概也能知道江玖苏来找他的原因。
他跟她通知离婚的消息，都是通过手下的人，两人也有整整一年没有见过面。
上一次见面是新年他惯例带着她回顾家的时候。
她想要来找他要个说法，他可以理解。
陆骁笑了笑：“你们都离婚了，我们又认识这么多年，有什么事情我不能听？”
他讲话吊儿郎当的，又不叫人名，听不出来是在跟谁“我们”，也听不出来有多少真心。
顾屿长眉皱起，刚想再说句话，就被江玖苏打断了。
“陆骁，我只要十五分钟就好。”她明明在对着陆骁说话，但眼神却一动不动地落在顾屿身上，“我很快就出去，你先在外面等我吧。”
陆骁笑意稍微下去了一点。
但他也没什么理由留在这里，只是晃晃悠悠地离开了。
男人走的时候带起了一股刚刚抽烟留下来的水果味，顾屿眉毛皱得更紧了，似乎是不喜欢这甜甜的味道。
他还没来得及想清楚，为什么好友会坚持留在病房，为什么他又被前妻一句话打发了出来。
顾屿的注意力，就已经被那女人的笑夺走了。
他的前妻长着一张和记忆中模糊的人影没有任何相似的脸。
顾屿不知道是因为他太久没和她见面，还是说他从来就没有记住过她的长相。
面前的女人弯着那双狗狗眼，五官算不上出众，顶多被人夸一句清秀。
她的脸上已经隐约能看出岁月的痕迹，一笑时，眼角的细纹便悄然浮现。
可那笑容，却依旧有着难以忽视的感染力。
她的下巴线条瘦削，发质柔软，黑发随意披散在肩头，带着几分慵懒的凌乱。
“别老皱眉了，”顾屿刚想皱眉，就听到她说，“会显老呀。”
她说这话的一瞬间，还在朝他慢慢靠近了一点。
那靠近的距离不多，可像是慢动作镜头下在他面前播放着。
顾屿想不明白。
为什么在她对着他笑的时候，原本好像只是一团模糊的人影，突然变得清晰无比。
就像是近视的人一下子看清了周围的世界一样。
她和他印象中的女人长得好像又没有太多的区别，只是变得高清了很多。
“抱歉，我没有当面去找你说离婚的事情。”顾屿想办法让自己说点什么，“我应该做得更好。”
虽然他不在乎她，但是他是一个体面的人。
可能对于原本的玩家角色来说，他做过最残忍的事情就是不爱“她”。
江玖苏心跳依旧如擂鼓，恍若可以直接蹦出胸口。
“统宝啊，这正常吗？”江玖苏终于忍不住在心里问1987，“为什么我一看到他就心跳这么快？是因为原本的角色喜欢他，还是说我对他一见钟——”
一见钟情这四个字还没有说完，1987立马就以极快的速度秒回。
“检测到玩家心跳过快是由于原本玩家角色的设定影响，不存在感情纠葛的情况，随着时间推移会得到大幅度改善。”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回答显得有些刻意，他最终还是找补了一句。
“顾屿属于攻略对象之一，如果玩家愿意，可以选择攻略他。”
江玖苏确认完后，见到顾屿还在望着她，便对他再露出了个笑：“没事的。我知道你比较忙。”
受到心跳驱使，她最终还是忍不住朝着自己名义上的前夫再靠近了一点。
“我也是恰好从警局里出来，然后为了早点回家走了近道。”她解释着，身上的熟悉的水果味源源不断地飘了过来。
像是罪恶的、鲜美的果子烂熟透了之后的味道。
“我看到了你的车，然后还有个仿生人再跟着你，所以就提前给陆骁说了。”
顾屿垂下眼，睫毛在光影中投出浅淡的阴影。
“你没事就好。”旁边的女人还在讲话，“离婚的事情，我没有异议，但你还有些东西留在我那里，你看我怎么给你比较方便... ..?”
令人晕眩的水果味让顾屿再次皱起眉。
他觉得很奇怪。
为什么自己的前妻身上的味道...
会和他的好朋友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顾屿面无表情，但心中起了某种微妙的、难以解释的恶意。
他们是抱在一起接吻了，还是——
他不愿意想下去。
下一刻，江玖苏也察觉到他皱起的眉，以及两人之间过于靠近的距离。
她猛地往后退了一点。
“抱歉，”她连忙道，“我刚刚抽了烟，身上可能还有些味道。”
顾屿的神情重新归于平静。
原来只是同一款烟啊。
他在心里轻声道。
他其实不抽烟，也不知道两个人能碰巧抽到同一品牌、同一味道的概率有多小。
还有抽烟的时候，两人共用一个烟嘴的亲密。
那距离，近得几乎可以算作一个吻。
[菜狗][菜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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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何以为人（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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