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听到了药碗打碎的声音。
江玖苏装傻：“谁在外面？”
下一刻，她就顶着带着红巴掌印子的脸开了门。
“兰韵姐姐。”江玖苏像是根本没看出不对劲，“你怎么在这里？”
兰韵低头不语，连忙蹲下去收拾散落一地的碎片。
江玖苏也弯下身子，同她并肩捡拾。
两人就这么并排蹲在地上，谁都没有开口
“玖苏，”兰韵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你明日清晨之前，离开崔府吧。“
江玖苏望着她。
她却不敢看她。
“每次配药就基本只有我和夫人。”兰韵抿了抿唇，“夫人这次不会来，你在天亮前离开，谁都不会追究。”
崔兆玉神色晦暗难辨，冷眼看着兰韵。
他从床上起身，姿态矜贵地走到了蹲着的两人面前。
他对着兰韵冷笑：“兰韵，你现在装什么好人？”
兰韵一声不吭地捡好了碎片，江玖苏注意到她的裙摆上溅起了密密麻麻的泥点子.
可她的鞋底却干净无比，像是被特意擦拭过一般。
江玖苏收回目光。
“她想爬我的床，”崔兆玉说，“如何处置她，自然由我来定。”
他目光转向江玖苏：“你，滚回屋里去。”
兰韵行礼。
“奴婢明白了。”她恭敬地低着头，“奴婢这就重新熬制一碗补药送来。”
江玖苏：“兰韵姐姐，还是明日同样的时间见？”
兰韵这才抬眸望向她，眼神里翻涌着无数未出口的话。
最终，她只是点点头。
“明日见。”
江玖苏看着兰韵没走几步，脚根就沾满了泥，忽然有了猜测。
“还傻站着干什么？”崔兆玉冷淡地丢下一句，“进来。”
江玖苏老老实实地走进了屋子。
崔兆玉在上好的金丝木椅子上坐下：“你怀疑是兰韵？”
没有任何铺垫，开门见山。
“她看着有些不对劲。”江玖苏说，“她之前也这样时不时来给你送药么？”
虽然不排除还有别的可能。
但江玖苏总觉得，若不是兰韵从中作梗，崔兆玉或许真的会把那药喝下去——
然后死在床榻之上。
崔兆玉沉思了一会。
“一贯如此。”他平静地回答，“并没有什么不对劲。”
若这一切本就一贯如此，那为何偏偏今日，要下定决心用药毒死崔兆玉？
可今日，又绝不是寻常的一天。
屋门口突兀出现的木佛像、床上死不瞑目的崔兆玉、还有忽然劝她逃走的兰韵……
种种迹象交织在一起。
兰韵看上去并不像存心要害人。
她甚至劝自己离开，言语间对崔兆玉也始终恭敬。
可她会是下毒之人吗？
江玖苏问：“可为什么偏偏是在配药之前给你送补药？”
问完后她就后悔了。
可别又让这位少爷发脾气、起疑心，然后她又速通了。
那样，她是永远也救不了她这个存档的崔兆玉了。
崔兆玉看了眼窗外。
屋檐上的残留的雨珠滴一滴、一滴地打在了石板阶上，远传传来了低沉的轰鸣雷声。
“法隐寺住持说我和长兄有缘。”
他低低地说着话，远处的雷声都比他的声音响亮，“如果想要治长兄的痴病，需要用我的血。”
江玖苏这才意识到他身上隐约缠绕着血腥味和浓重的药味。
线索一直在那里。
崔家人特意抱来了一个与崔昭同月同日同时出生的婴儿，来治疗得了所谓“痴病”的崔昭。
用的方子也是那法隐寺“大师”说的方子。
方子里要人血，崔兆玉就从此以后时不时放血。
可崔家已经因为金身佛像而得到了皇帝的恩宠，如果这个时候出现了一个中了邪的大少爷，怎么看怎么都不对。
所以才想出了个什么天降吉兆，夫人怀孕足不出户的说辞。
生下来一个衔玉而生的崔兆玉。
不过这帮人也真是奇怪。
若是真的迷信到底，难道不应该每次都用崔兆玉的血么？
怎么可以说换就换成她的血？
她心里刚想完，系统1987忽然开始播报：“支线隐藏的身世探索度达到90%。”
“支线通关需要一个结论。”
1987声音平静。
“玩家可以选择继续探索，也可以选择现在递交结论。”
江玖苏：“什么意思？结论指的是什么？”
系统1987提示：“结论对应的问题是：崔兆玉为何会来崔府。”
“如果结论正确，该支线就会完成。”
“攻略对象也会脱离生命危险。”
江玖苏想了想。
她道：“我选择继续探索。”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没有得到回答。
等到她回过神，却发现崔兆玉忽然凑得离她极近。
他漂亮的眼睛盯着她，浓眉挑着。
她甚至都能看得清他根根分明的睫羽和他琥珀色眼睛里她怔愣的倒影。
他问：“你在想什么？”
崔兆玉又靠近了一点。
两人的鼻尖几乎可以碰到，“好几次，你都在走神。”
江玖苏胡说八道：“我在脑子里和仙人讲话。”
崔兆玉却没有轻易放过她。
他和她虽然距离近，但两人之间始终隔着一点空隙。
江玖苏这才意识到崔兆玉在整个过程中都没有眨过眼，他只是观察着她。
“是仙人想让你来我屋子的么？”他冷不丁问。
江玖苏眼珠子转了转：“你觉得是就是。”
崔兆玉笑了。
这是一个玩味的笑，可似乎也带起了些真心实意来：“你这仙人，神通确实大。”
“如果你的仙人还没告诉你这个，就当我发了善心，告诉你一次。”
他拉开了距离。
“如果你不想死，今夜就离开崔府。”
江玖苏也笑了。
“我脑子笨，听不懂你说的话。”
少女看起来浑不在意，让崔兆玉眼神暗了暗。
她调笑道：“二少爷帮人帮到底，让我死也当个明白鬼吧！”
崔兆玉沉默了一会。
他说：“你不是第一个被崔夫人拿去配药的人。”
江玖苏望着他，面上显得困惑至极。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有可能是为了发泄某种情绪，崔兆玉嗤了一声。
“所有进那药房的女人，无一例外都是和崔家人有过关系的美人。”
江玖苏道谢：“谢谢你夸我。”
崔兆玉被噎了一下。
“之前进去了许多和父亲宠幸过的婢女。”
他冷冷地说，“除了崔夫人和兰韵，就没有谁活着出来过。”
“可如果是大师的方子，怎么这药房里的人说换就换？”
江玖苏想不明白，“难道不应该得用你的血才有用？”
又或许——
这血本身就没有任何用处。
崔府只是为了做个样子。
如果崔昭的痴病是因为心理阴影，随着时间流逝，他好起来也不奇怪。
江玖苏心头总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似乎一切的巧合，都过于的巧合。
就像真的有什么鬼怪在作祟似的。
可那些异象，落在她眼里，却都能找到人为的解释。
“你可信那大师的话？”崔兆玉嘲讽地看着她，“所有人都信，你也信么？”
系统1987似乎暗示过这个副本并没有超自然力量。
不过也可能一切都只是她自己为了在副本中保持精神稳定——
而给自己下的暗示罢了。
她是不愿意信……还是不敢信？
江玖苏笑意收了一些，湿透的头发依旧贴在洁白的面上，淡粉色的唇瓣抿着，居然透露出了脆弱的意味。
崔兆玉把她的表情尽收眼底。
明明他没做什么。
可她却看起来这么可怜。
门外再次传来了兰韵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二少爷，新熬好的药奴婢端来了。”
崔兆玉：“进来。”
兰韵稳当地走了进来，江玖苏眼神不由的再次落到了她的脚底。
却发现上面依旧满是泥土。
兰韵并没有清理。
可她上次来找崔兆玉之前，曾经特意清理过自己的鞋底。
崔兆玉又道：“你走罢，我会喝的。”
兰韵行礼离开。
江玖苏下定决心，呼叫系统：“1987，我知道答案了。”
红字应声弹出：【请玩家给出答案。】
不成功便成仁。
说难听点，成功了，崔兆玉活。
失败了，她也不会死。
还能额外完成这个支线任务，怎么看都是一笔划算的交易。
人有些时候就是要赌一把。
少女深吸一口气。
她说：“崔昭得了痴病之后，崔家听信法隐寺那大师的话，抱来了一个所谓用来冲喜治病的婴儿。”
“也就是后来的崔兆玉。”
她垂下了眼，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药碗上。
“之后的天降异象等传闻，是他们为了避免皇上听到崔昭的病情，才制造出的说法。”
“而最终，他们还是把崔兆玉接入了府里。”
她一连串地分析完，耳边却没有任何反应。
江玖苏吊起了一口气。
她……错了吗？
错误的代价是崔兆玉的命。
而她不想要他死。
三秒后，系统1987的播报声终于在耳边响起。
“玩家结论正确，攻略对象崔兆玉存活。”
“请玩家继续努力。”
存档功能也恢复了。
她立马存了个档。
“统啊，”她开了个玩笑，“你的播报有延迟。”
系统又开始装死。
一旁的崔兆玉看着面前的那碗药，却没有喝的意思。
江玖苏见状笑他：“你是不敢喝？”
崔兆玉瞥了她一眼。
少女眼睛长得无辜下垂，可眼神却是清泠泠的。
他猛地把视线移开。
“你走了之后，我自然会喝。”崔兆玉没有再看那药，“还有什么事情？”
话语间逐客的意味过于强烈，傻子都听得出来。
江玖苏却觉得好玩。
她突然对着崔兆玉说：“你刚刚问我信不信那大师的方子有没有用。”
崔兆玉皱眉：“我不在乎你的答案。”
江玖苏却仿佛看见一只竖起毛、却硬要装作冷漠的猫。
她心中失笑，唇角一弯。
在崔兆玉错愕的目光中，竟直接伸手端起了那碗药。
崔兆玉忍不住起身：“你想要干什么——”
随着她的动作，他心底那原本若有若无的怀疑，瞬间凝成实质。
他原本并不在乎这碗补药里究竟放了什么，可此刻，却莫名涌起了一股不安的念头。
里面，会不会下了毒？
下一秒，他就看到眼前的少女笑嘻嘻地把那碗药灌进了嘴里。
崔兆玉瞳孔陡然放大。
几乎是本能反应，他在尚未来得及思索时，已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强行夺下她手里的碗。
她的手腕纤细，在他掌心下滚烫得惊人，比他的体温要高出许多。
那一抹温度，像火焰般灼在掌心。
他心口一紧，面上火气直窜。
仿佛被这份意料之外的温暖瞬间烧透。
“你就这么想死？”
崔兆玉质问她，“你知不知道，你原本可以今晚离开这里？”
他的语气里有着愤怒、不安，甚至连声音都微微颤抖着。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愤怒。
可能是不想让她死在自己的屋里。
江玖苏有些惊讶地看着崔兆玉。
眼前的公子不再是矜贵傲慢的模样，墨色的眸子里满是急迫。
长眉深深皱起，让本来就出色的美人面显得尤其得生动。
崔兆玉见她不说话，嘴巴还闭着，像是要吞咽的样子。
居然直接伸出手去碰她的嘴，想要掰开来。
少女的唇柔软得不可思议。
在他意识到自己碰到了什么的时候——
他像触电了一般收回了自己的手。
她的唇像是天上飘的一片云朵那样得软。
江玖苏咽下了药。
好苦。
她对着崔兆玉笑着吐了吐舌头。
“没有毒，我这不活得好好的？”
她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我才不信那大师的话。”
崔兆玉怔怔看着她。
少女那双弯起的眼眸里倒映着他的身影。
他的急切、狼狈，全都落在她眼底。
江玖苏倒觉得这喝药不是件大事。
毕竟支线任务已经完成，崔兆玉不太会因为这药而死。
她想了想，继续对着少年说：
“明日我去找出那方子后的秘密，抓出兰韵和她背后人的马脚。”
“只有我一个人走算什么。”她说，“帮人帮到底。”
“二少爷，等我找出想杀你的人，你跟着我一起离开崔府罢。”
离开？
这二字让崔兆玉浑身恍若通了电一般。
他眼前似乎在一瞬间闪过许许多多的影子，许许多多的痛苦，可他最终只是垂眸。
盯着江玖苏衣服掉下来的、留在地上的水渍。
“你不懂。”
良久，他突然开口。
“我走不了的。”
因为它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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