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回到高中,你们最想做什么?”
回答五花八门。后悔没好好学习,遗憾放弃社团,懊恼写错答题卡……
刚刚分手,对感情生活迷茫,提不起劲。但是少年的身影在眼前不断出现——回去,睡了他——这样的想法在心里蠢动。
“我听见了。”
声音回荡在耳边。手被握住,掌心里有薄薄的茧,还有一种温柔的、守护般的包容。循着声音转头,我试着望过去……
好难。眼皮沉重得像被胶水黏住,费力掀开一条缝。最先闯入视野的,是一道刺眼的金色光带。从窗帘缝隙里漏进几乎带着灼热感的光线。现在几点钟,已经很晚了吧?意识挣扎着上浮,我费力地思考。身体的感觉很糟,全身无力,额头和后背渗出虚汗。喉咙干涩发紧。
一只手握住我的,是糸师凛。他坐在床边,面朝我,眼睛平静闭起,吐息稳重。记忆缓慢回流。昨晚的暴风雨、坏天气,叮叮当当的冰雹,借着手机微光疯狂的书写,以及那些激烈亲密的触碰……想到这里,身体变得更酸沉。我试图挪动脑袋,想把脸埋进枕头。
“醒了?”
耳边传来他低沉的声音。随即,一只微凉的手覆上额头,停留片刻,“啧,你在发烧。”
是吗。我抬眼看过去。他眉头紧拧。眼里盛满忧虑,甚至带着点自我谴责,“虽然不是太烫,但中午还不退,必须去医院。”
这句话似曾相识。我不想再去医院了,“让我再睡会儿,睡一觉就好了。”
“不行。”他撑起身凑近我,脸近在咫尺。这次他用额头试探温度,脸色更加难看,语气里全是懊恼,“抱歉,前天……我太没节制了。”
对上他焦虑的视线,我心里羞赧,又有点无奈。他以为这场突如其来的低烧,是初次亲密时自己过于粗暴的后遗症。
“不关你的事……”我反省自己,反驳他。暂不提自己各方面比不上他这种专业运动员,通宵的纵欲也是由我煽动引发的。落得这个下场,纯粹是自作自受。
而且也不是一无所获。脑子虽然昏沉,但昨晚捕捉到的零碎旋律和节拍,回忆起来还很清晰。那时候,创作欲压制了身体的疲惫和不适,让我很兴奋。凭经验,这些碎片能编织出不错的曲子。虽然不再登台,但给家里那两个小魔头写歌,看她们蹦蹦跳跳,心里也很愉快。
吃过伯母准备的早午餐和退烧药,和家里继续报备,被妈妈调侃好久。精神先是好了一点,又变坏一点。原地踏步。一时间不知道怎么面对糸师凛。在大人眼里,我们的进展就像坐上火箭,仿佛从学生时代起就互有好感,早就积累了深厚感情。
静不下来,我婉拒回床休息的建议,翻出笔记本和铅笔。
“你需要休息。”糸师凛端着温水跟过来。
“让我静静吧。”
“但是——”
“嘘。”我头也没抬,只是伸出食指抵在他嘴唇上。昨天也是这样,我好像有特异功能,可以精准捕捉到他的位置。他僵住了,剩下的话全被堵了回去。唇瓣柔软的触感,温热的呼吸,稍微有些痒痒。我收回手指,目光重新落回空白的纸页。灵感再次流淌,解冻的溪流,旋律主题很快确定,备选歌词也填满大半页,连脑海里模糊的打歌服雏形也渐渐清晰。但细化到具体剪裁和装饰时,笔尖撞上一堵无形的墙。我陷入瓶颈。
好麻烦。我用力揉发胀的太阳穴,“啊……想去海边,好想去海边。想吃刨冰,呜——”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叽叽咕咕说个不停。
唉。
身边的人似乎长叹一口气,然后立刻否决,斩钉截铁,“不行。”糸师凛摇头,“你不能吹风。”
“有你陪着也不行吗?” 我抬头,从下方朝上看,试图用眼神软化他。
他沉默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神在我和落地窗之间来回横跳。拒绝的话仿佛卡在喉咙里。
“我陪你去。” 清冷的声音从客厅另一边传来。糸师冴手里拿着苹果,已经削皮,并分成两半。他走过来,语气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确实,雨后的天空又蓝又润,像浸在清水里的蓝色丝绒。看着就让人很想出去走走。
“谢谢,冴哥!你真是个好人!”似乎因为脑子发热,我有些得意忘形,冲他傻乎乎笑着,一边鼓掌。啪叽啪叽。
“喂,你叫他什么?”糸师凛按住我肩膀,眼神发慌。
我歪起头,“他是你哥,也是我哥啊。”
“不对!”
“哪里不对了,他比我们都年长。”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啊啊,可恶!”
好像生吞了苍蝇,糸师凛脸上一阵红,一阵青,接着又一阵白,他纠结不已,把头发都抓乱了。我好心给他捋顺。“好孩子,好孩子。”我哄着。
哼。糸师冴盯着我我们,表情显得很愉快。“拿去。”他递给我一半苹果。而另一半……
糸师凛抱起手,头扭到一旁,“打死我都不要!”
“随你。”糸师冴眼神冷峻如刀,从容地啃起果肉,吃相斯文。
“这个很好吃哦。”我把没有被咬过的另一面递到糸师凛嘴边。他动摇着,看看我又看看糸师冴。最后,他张嘴吃一点点。“嗯,还行。”他小声承认。
“你好不坦率啊。”我瞄着他发红的脸,拿手指去戳。十分温暖,又软乎乎的,好像刚出炉的棉花糖。
就这样。我夹在糸师兄弟之间,三人一起出门,沿着海岸线散步。说实话,被一左一右“护送”着,创作的心情消散得一干二净。反而压力有点大。
兄弟两人好像在自己家后院闲逛,帽檐压低就是一种乔装,也是他们愿意做出的最大让步。作为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这份理所当然的底气我能理解,但作为同行者,我神经不由自主绷紧。海风扑面而来,吹得发丝凌乱,也带来意外的相遇。
海堤转角,一对姿态亲昵的情侣正在拍照。男的举着相机,女的对着镜头摆姿势,笑声清脆。手指上的对戒在太阳下闪闪发亮。我脚步一顿,思绪恍惚。
“怎么了?”糸师凛问,一边顺着我视线望去,“那两个人,你认识?”
哈哈,岂止是认识。我嗬嗬干笑起来。
当年,键盘手和鼓手,这两个人惊天动地的争吵直接导致乐队解散,可现在呢,竟然发展成了这种关系!心情好复杂,但还是走上前,笑着打声招呼,“哟,真巧啊。”
两人看到是我,又瞥见我身后的糸师兄弟,同时发出惊呼,“队、队长!”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震惊和好奇,接着又尴尬不语。身后这对兄弟实在有名,我略去介绍,也不解释和他们的关系,简短寒暄。至于被问起为什么两人管我叫队长,只能解释说这是那个年纪的中二病证明。
“好久不见。不管怎么说,恭喜你们。”我拍拍二人肩膀。
对方对视一眼,绯红的脸上浮起愧疚。键盘手——我习惯叫她P子——P子先开口,“队长……真的是好久不见了。其实,我们一直想找机会和你说对不起。”
鼓手——有对称强迫症,是家中次子而体格高大,所以绰号二大——二大跟着挠挠头,语气充满歉意,“当年我们太幼稚了,只顾着自己吵……如果我们没有闹翻,乐队也不会解散,你也不会……”
“不会什么?”我反问,“你觉得是自己的冲动毁了我的梦想?”
我摇摇头,“跟你们没关系。梦想是自己的。如果因为别人的问题就放弃,还把错误都推给别人——这样的梦想太廉价了,不坚持也罢。”看着两人佩戴的对戒,我耸肩膀,心里很轻松,“看到你们现在这样,真好啊。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未来更重要,祝你们幸福。”
P子眼眶泛红,用力点点头,“谢谢!队长你也是,虽然我还不知道……”她来回看糸师凛和糸师冴,“总之,能和你再见,我很开心。不介意的话,去我叔叔的店里坐坐吧。我请你吃刨冰,是你最喜欢的小料超多超大碗刨冰!”
“哦哦哦,你很会嘛,P子!”我迫不及待,完全忽视了糸师凛投来的视线。
在店里,聊起各自现状。两人意外考入同一所音乐学院,从冤家发展成情侣关系。另外受二大影响,P子开始看球赛,但关注点和他完全不一样。这和性格有关系,作为次子被家人宠爱的二大,性格较为强势,习惯性关注胜负,对前锋情有独钟。而P子更在意球队整体的协调性,欣赏中场与后卫球员。于是聊着聊着,话题滑向不久前划上句号的欧洲联赛。不得不说,糸师冴和糸师凛作为兄弟,关系差强人意,但对球迷都相当包容,会放下身段像朋友一样聊天。时不时抛出的专业名词让我头晕,但看四个人聊得这么投机,安静看着也挺有意思。
看见P子的杯子快空了,我下意识拿起旁边的茶壶就要往里倒。
“等一下!”糸师凛眼疾手快,拦下我手里的茶壶,“你在干什么?”
我眨眨眼,这时才发现P子的茶水几乎还是满杯。
糸师冴的手越过糸师凛,极其自然探来,手背轻轻贴在我的额头。我一个激灵,脑子越更模糊了。
“烧没退,送去医院吧。”
糸师冴这么说。糸师凛的脸色瞬间沉下来,他扶我起来,这就要走。啊,我的刨冰!心里悲鸣着,又猛地想起一件事,急忙从包里抽出写满音符和歌词的纸,塞到P子手里。
“还没写完,但雏形有了。帮我看看,给点意见,就像以前那样。”
“从前……”
“嗯,拜托了!”
P子和二大面面相觑,眼神复杂又郑重地点头。
接下来的发展印证糸师冴的判断。赶到医院时,我已经看不清面前的人。兄弟俩变成三头六臂的怪物。烧得不轻,外加急性扁桃体炎,轻微贫血,在医院住了整整两天。
P子和二大探病,带来花束和一把木吉他。
“你给的曲子。” 她拿出整理好的词谱,“我们看了,感觉非常好。就是副歌,还有后面几小节的和弦,我们意见有分歧。”
那张被我写得密密麻麻的纸,眼睛亮亮的,“我们看了,感觉非常好!就是后面几小节的和声走向,我们有点不同的想法。”
二大接口道:“想着你在这躺着也无聊,就想趁这个机会一起完成了。但是……”他朝门外望去,“在电梯里,我们碰上糸师凛选手了。他是来送饭的?”
准确地说,是他拗不过我,不得不给我送甜品。“他挺会照顾人的,虽然看上去不好说话。”我含糊其辞,让二大自己思考。“哦……”他点头,若有所思。倒是P子立即反应过来,手指着我,虚张开的嘴里,正确答案呼之欲出。我对她轻轻咳一声。她这就了然,拍拍手,把话题拉回来。
沉闷的空气流动起来。我们在病房里讨论,思维碰撞着,有时很有默契,有时争起来,像回到学生时代。
高烧带来的混沌被旋律驱散,灵感重新连接。最后的音符落在琴弦,一首歌诞生。带着海风般的清爽,歌词里有未尽的遗憾,也有释然的祝愿。
“完成了!” P子兴奋地鼓掌,随即又有些怅然。她看着我,“你秋天就要去大公司上班了。那里的工作和音乐一点关系都没有,这样真的好吗?”
“嗯,没关系。反正这些歌,都是送给家里小朋友们的。”我背靠枕头,完成很重要的事,身心都放松下来,“不是亲自站上舞台才算圆满。我和从前已经不一样了。” 再看着她和二大,“谢谢,特意花时间过来陪我。这首曲子,你们要是喜欢,就拿去演出吧。毕竟你们现在是专业的音乐人了。给我挂个联合创作者的署名就可以。我现在啊,更享受待在幕后的感觉。”
两人露出难过的神色。
“好可惜啊,队长……” 二大叹气。
“不可惜的。” 我摇摇头,语气平和,“对我来说,不把爱好当成谋生的方式,反而更能坚持下去。我挺争强好胜的,一不小心就会陷入焦虑。时间久了,那份喜欢就会变味,变成负担。所以现在这样,挺好的。”
两人沉默,最终都理解地点点头。P子轻声说:“我会想你的,想象你再一次拿起话筒。”
我笑了笑,“这个嘛,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两人刚走不久,病房门再次被推开。糸师凛走进来。这时机太巧,而且他不是已经走了吗。答案不言而喻,他在电梯遇见我的老朋友,忍不住折返,在门外一直站着,听到我们全部对话。我深意地盯着他,他一点不会掩饰,心里的动摇都写在脸上,一边装作自然,伸手探我的额头,感受温度。
“感觉,你现在好多了”
“不然呢,我已经在这里待了整整两天。”
他拉过椅子在床边坐下,沉默几秒后开口,“如果……你以后有机会再登台,会像视频里那样……穿成那样吗?”
指的是那次临时救场的烟熏妆,紫唇膏外加渔网袜造型。我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摇摇头,“不会不会。我自己都嫌弃呢,太黑历史了。而且我不会为了登台而登台。”
“什么意思?”
“意思是,如果真的想唱,随便拖一把椅子上台,坐下,就这样唱起来。穿什么不重要,唱什么才重要。”
“是么……嗯。这样也挺好的。”他唇角向上弯起极细微的弧度,明明想要笑出来,又用力忍住,一点都不坦率。
我从床头果篮里随意抓起一颗苹果,丢过去。他接住,看看苹果,又看看我。我冲他抬抬下巴。他抿嘴,这就去找水果刀。在球场上有多敏捷,现在就有多笨拙。我开始后悔,总觉得他下一秒就要把自己手指切掉一部分。终于,最后一段苹果皮落下去。支起小桌板,他将形状不太规则的苹果切成小块,放进小碟子,推到我面前。
“诚惶诚恐啊。”我由衷感慨这碟苹果肉的来之不易。
“别愣着,这个敞在空气很快就会变黄。”他抽出纸巾擦手,目光扫过我手背上的留置针,随后郑重地补充一句——
“在你完全好起来之前,我绝对不会碰你。”
这句承诺像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入心湖,漾开一圈涟漪。
能清晰感觉到彼此心意萌芽,不断靠近。双方家人也心照不宣。但好像还隔着一层薄薄的,未能捅破的窗户纸。
奇怪的是,这种被羽毛轻轻搔刮着心脏,又痒又麻的暧昧竟没有让我感到焦急。反而有种享受,觉得慢慢来就好,想要顺其自然的过程,水到渠成的安心感。
看着糸师凛带着关切和隐忍的脸庞,我叉起一块苹果,递到他嘴边。他稍愣,张嘴咬下。
仿佛被含在嘴里的是自己的心脏。甜蜜的汁水四溅,融入他的生命里。我下意识吞咽,舌尖尝到回甘。这个人的嘴唇、眼睛、吐息、手指、肌肤,全部带着记忆里的滚烫,依恋与爱欲滋生。他安静咀嚼。我身体前倾,轻轻环住他的腰,还有些发烫的脸颊贴在他胸膛上。柔软的T恤布料,上面有海风混消毒水的气息。胸腔内沉稳的心跳——咚、咚、咚——在耳边有力撞击着。
糸师凛似乎有一瞬怔愣,没料到我会这么做。但下一秒,他手臂给出回应,没有犹豫,没有迟疑,又带着小心翼翼的珍重,缓缓地、温柔地环绕我。掌心贴在后背。下巴抵在发顶,温热的呼吸拂过头发。
有什么正在沉淀,果实一样被孕育,结成一种更踏实、更绵长的东西。那层薄薄的窗户纸,也在这个拥抱里,被体温悄然融化了一角。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