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糸师兄弟三个人的命运,恰恰因为那一年雨中一颗打破窗户的石头改变。这个故事说明,玻璃是拗不过石头的。凛对暗潮汹涌一无所知,我却在事后说:
“因为感觉冴很可怜,就像高塔上的公主之类的。有一瞬间确实被你足球方面的天赋灼伤,产生过畏缩的念头。仔细一想,不过就是玩球的天赋罢了…咝——”
他把粘到融化冰棍糖水的手粗鲁地往我脸上抹:“我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我不害怕你,”我说,“最终,我意识到如果我连你的自大,才能,不可一世都不能接受,我也就没有和你成为朋友的资格,正如你如果接受不了我的活泼,善良,完美无缺(冴:?)也可以走开一样。如果你拥有的是我渴望的才能,我只会拼命地想要打败你,何况你拥有的只是我觉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能力。”
他不需要知道,最后一句略带贬低的评价,改编自前两天我看到的网恋PUA语录。
码头的地面黏着一层石油般经年累月的污垢,在海浪厚重的韵律里,我的目光沉静地落在我们中间的凛脸上:
“所以你吃快点儿,木棍上写的是[再来一根]吗?太好了,我今天又有免费冰棍了,而你,愚蠢的糸师冴,刚才居然质疑我这个月零花钱是不是花完了。你根本不懂我的小巧思。”
“你就直说吧,刚才在便利店主动提出帮我付钱是不是看不起我?”
糸师冴:“……”
糸师冴冷淡,漂亮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我真是自作多情啊”的自嘲表情。
他口气里有一丝咬牙切齿:“所以,这就是你钦羡的才能?我上个月区足球比赛赢的奖金可以给你买一千根冰棍。”
“铃说免费的东西味道才最好,”凛看看我再看看他哥,“所以等会儿可以让我舔一口吗?”
糸师冴断然拒绝:“不,你不可以。”
“一千根冰棍,”我琢磨,“一口气吃下去会犯肠胃炎死掉吧,这是你新想出来的毒害我的方式吗,冴?你听起来像那种长大为女人掏空钱包的‘easy boy’,离个婚搞不好会被分走全部的财产露宿街头,赚再多钱的下场都是净身出户。我这可就要批评你缺乏警惕心了。”
一只海鸥得意洋洋地停在了几米外的海岸防护栏,单脚踩在铁锁上保持平衡,嘴上叼着半片大概率零元购的吐司:
“你最喜欢的飞禽是海鸥,这就不奇怪了,原来你早就选好了当流浪汉时的搭子。说起来你和海鸥的共同点是都喜欢吃薯条,身为运动员,你还是少整点儿糖油混合物,多吃优质蛋白质吧,冴。比方说海参。”
糸师冴:“………”
“这就是你为我预设的一生,”小豆发色的少年气极反笑,“吃海参,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足球运动员,然后被女人抛弃?”
“你为什么要抛弃哥哥,铃。”凛酱亦打抱不平,他还有后面谨小慎微的半句,“我和你结婚的时候,你能再重新收留哥哥吗?”
我:“???”
糸师冴:“???”
糸师冴那笔价值一千根冰棍的天价奖金,在我们三个吃完冷饮后,被我拉着兄弟二人来到了附近的三井住友银行,存了十年份的定期。
日本的存款利息在经历泡沫经济后一直半死不活,那笔钱的利息只有0.27%,堪堪够我们吃一顿哈根达斯,我嘴硬地说不错了。这话倒没说错,毕竟之后有一年的利率更是达到了惊人的-0.001%,也就是要倒贴保管费的那种。
我唯一没有预料到的是十年后物价上涨,以及我们三个的关系恶化到了惨不忍睹的程度,连坐在一起吃冰淇淋都成了一种奢侈。
我只记得那一年,坐在银行冷气充盈的大堂里,冴一脸无聊地在他新开设的户头签字,一边状若无意地说:“没必要对别人的钱这么有占有欲吧。”
他口气顿了一下,显露出一丝旁敲侧击的打探:“你对我的财产这么想行使发言权,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
“是的,”我说,“我想吃哈根达斯。”
冴:“……”
上国中的第一年,冴开始着手准备出国的事宜。他收到了西班牙青训营的邀请,要远赴欧洲念书和集训。
同一件事的视角,在不同人看来是不一样的,在凛看来是哥哥好厉害,在我父母看来是冴小小年纪就要一个人出国留学好惨,在我看来是“凭什么啊,我也想出国读书,听说欧洲人都不怎么学数学”,被我父母泼了一盆冷水——
“你该不会以为冴是去玩的吧,”妈妈无情地说,“大多数的职业通过重复练习和培训即可掌握。然而职业竞技却不是这样,它可以说是世界上最残酷的工种之一,没有人会为了第一名以后的人欢呼。”
“可是无论如何,我都会为了糸师冴欢呼。”我说。
“没错,” 妈妈道,“你这话听起来很体贴,但你猜,你那自尊心强得要死的小男朋友如果输得一败涂地,赛后听到你这话是觉得高兴,还是觉得你在笑话他。安慰对失败者一文不值。”
我:“……”
我:“听起来他像个混蛋,更糟糕的是,你好像没说错。”
妈妈耸了一下肩膀:“谁让我生了个不争气的女儿。品味差得要死,就是喜欢小混蛋。”
我:“……”
我嗫嚅地反驳:“他不是我的男朋友。”
一旁我爸爸疑惑地问:“诶,我记错了吗,那你是在和他弟弟谈恋爱吗?”
我:“………”
我在冴的签证下发,定好机票的第一天痛下决心,一定要对他好一点儿,让他在离开前的一个月里尽可能感受到家乡的温暖。第二天,在我主动向他要比赛的赠票,冴警惕地问我,该不会对面学校有我感兴趣的球员吧,意识到他根本配不上我的温柔。第三天和冴吵了一架。
糸师冴松了一口气:“你终于恢复正常了。”
糸师凛也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生病了呢,铃,前两天我刚看了一部电影,那个得了白血病的女主角就是像你一样突然变得温柔的。”
我:“?????”
有一天,当我做完当天的值日,在黑板上擦去自己名字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糸师冴已经离开日本两年了。我完全没有必要再像往常一样慢吞吞地打扫教室,或者一边听音乐一边写作业消磨着等待冴练习的时间。
一股巨大的,横冲直撞的寂寞击穿了我的胸口,我掏出手机找出了糸师冴的聊天框:
【你这个王八蛋,】我打字,【你就去追逐你的梦想好了,我会把你忘得一干二净。】
过了几分钟,手机提示的震动像桌肚里藏着一只饥饿的仓鼠。我坚持了五十秒没有放下笔,重重地把圆珠笔往桌上一摔,怒气冲冲地往桌肚摸索。
「日本至宝有一条消息(好难听的绰号,感觉像不懂日文的外国人被纹身师诈骗了)」
[日本至宝:I miss you too ?,honey.]
我:“???”
糸师冴踢足球终于踢疯了吗?不到半分钟,消息再次发来。
[日本至宝:手机被比赛对手拿走了]
顺着仿佛从屏幕透出的淡淡的恼怒,我打字:
【那你还不撤回,再不撤回我要截图了。】
[有什么好撤回的,]日本至宝漫不经心地回复,[那家伙蠢了点,倒也没说错。]
我:“………”
我试探:[你的手机又被拿走了吗,冴。]
我的教室门被敲了两下,一个臂弯里夹着足球的黑发少年不耐烦地说:“回家吧,铃。”
从某天开始,糸师凛从软甜的小男孩向不苟言笑的酷哥过渡,以至于有天当我凝视着他青色的冷峻的眼眸时:
“你和你哥哥真不愧是兄弟啊。”
我脱口而出,做好了他因为这句话大破防的准备,青春期的兄弟在荷尔蒙影响下和仇敌有什么区别?果然,糸师凛面无表情地盯着我:
“无事献殷勤,你又想吃免费的冰棍了吧?”
我:“???”
他居然把这当成了一句赞美!论PUA果然还得指望糸师冴啊,哪怕是七个小时的时差和两年的分离之外,依然驻扎着一位虔诚供奉着糸师冴香火的信徒。我没来得及说什么,消息提示音再次响起。
[日本至宝:沾着汗水的腹肌自拍jpg]
[日本至宝:图片已撤回]
[日本至宝:又被拿走了,你什么都没看到。还有,我看得到你的备注。]
我:“……”
【我:谁让你不跟媒体搞好关系,活该被取难听的绰号。】
我试探性地问:【怎么这么大…不是,我是说怎么这么白,照片是你本人吗?】
[日本至宝:……?]
一个语音电话直接打来了,糸师冴的声音冷若冰霜地传来:“你很关心吗?”
“我只是关心一下防晒霜的牌子。”我狡辩。
到最后我也没弄明白那位慷慨且年轻的男菩萨是谁。国中的最后一年,我狠下了一番功夫读书,虽然母亲泼凉水说你考不上高中不是正好,我们可以把你送去西班牙眼不见为净。
饶了我吧,从头学一门外语可是要留级的,我可不想被糸师冴喊学妹,更惨的是,喊糸师凛学长了。
那一年放榜,我考上了一所相当不错的高中,更便利的是那所学校是知名大学的附属高中。只要我接下来三年不完全鬼混,大学阶段直升是没问题的。
在我高二那年,凛既要准备升学考试又要参加全国大赛,我们的联络渐渐转成了线上。顶多就是我客套地表示,万一你要来东京,我公寓多余的房间可以市价租给你住。
糸师凛冷笑着表示,他一分钱都不会给我。
他顿了一下:你和哥哥最近有联系吗?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母亲最近接了一个名叫蜂乐优的画家的代理,负责她的画展宣传,门票销售,后期变现等等事宜。指望我帮忙是不可能的,倒是我蹭了她的工作人员身份,得以在展览期间免费参观。
我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要考虑大学专业的问题。在我落坐的长沙发隔壁,软垫微微下陷,我被弹簧的震动吸引过去,发现是一个短发微翘的少年,发尾是漆黑中夹杂着引人瞩目的电光黄挑染。
皮卡丘同款的颜色。
“可以坐过来哦,”我说,“中间没有人。一般来说,正对面是欣赏画作最佳的位置吧。”
“我也想坐过去呢,姐姐,”有着无辜小狗眼的清秀少年道,“可惜怪物说,它也想坐得离你近一点儿,我没抢过它啦。”
我:“?????”
我的沉默振聋发聩,我小心翼翼地开口了:“你的怪物不吃人,尤其是不吃女高中生吧?能不能告诉它一声,食谱上有人类的怪物早就落伍了,新时代的怪物都是吃电池的。”
比如皮卡丘。
少年餍足地笑了,露出牙齿尖尖的笑容:“放心吧,姐姐这么可爱,怪物说它只会撕碎讨厌的家伙。”
他的名字是蜂乐回,是画家蜂乐优的儿子。在得知他只是有一个想象中的朋友,而无需精神科医生介入后,我大大松了一口气:
“太酷了太酷了,差一点儿我就要给通讯录群发[我爱你]了。”
“凭什么,”他义愤填膺,“怎么就便宜了那些讨厌的家伙了呢。顺便一提,姐姐你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我:“?”
我递给了他我的手机,方便蜂乐回存入自己的电话号码。再次拿回手机时,联系人名单数量却没有变,只是从置顶联系人的[AAA日本至宝],变成了[AAA世界上第一可爱的男高生和他的怪物朋友]。
“难不成是前男友,”他友好地问,“我这么做,姐姐不会生气吧~?”
“这么说来,你的怪物不用手机,不用单独存号码对吧,”我对他的病情大致有了一个概念,委婉地斟酌着口气,实在不敢刺激蜂乐回,“姐姐不生气,哥哥可能生气。”
“怎么这样,”男高中生低声自言自语,“怎么还真有‘哥哥’啊。哥哥能不能去死啊。”
我:“?”
男人果然逃不过被球和棍子吸引,蜂乐回也是学校足球队的一员,我说:“我有一个曾经的好朋友现在效力于国外的球队,如果你想要向他讨教经验甚至要签名,我可以问问他。他的名字是……”
“不需要哦。”蜂乐回笑眯眯地说,“网名备注为[日本至宝]的家伙,就算是球员,应该也是二流货色吧。还真以为自己是糸师冴吗?”
我:“………?”
蜂乐回继续轻蔑地说:“说到底,能让姐姐露出寂寞表情的家伙,难道是什么好男人吗?”
这一年放冬假前,我回了一趟镰仓老家,提前把给家人朋友的圣诞节礼物用行李箱拖了回来,其中有一些没办法快递的脆弱的瓷器和手作曲奇。还有一副蜂乐回亲手画的画,名叫《我和姐姐和怪物》。
我表面说蛮好的,从小到大我都习惯了三个人的友谊。心里想蛮好的,他哪怕没有继承母亲的绘画天赋,起码擅长玩球。
我意识到下雪的时候,已经站在了糸师家的门口。糸师兄弟的母亲接待了我,惊讶地说好久不见,铃,变漂亮了呢。
经由她的指点,我得知凛还在球场,她收下了我的礼物,一本正经地告诉我绝对会在圣诞夜放进凛床头的袜子里,并且不让他知道是铃而非圣诞老人送的。
“太好了,”我干巴巴地说,“凛的纯真,就全靠你我二人守护了。”
“我一直很想要一个像你一样的女儿,”她温和地说,“实在不行,儿媳也可以。本来想指望冴的,退而求其次凛也不是不可以。所以,能拜托你去给他送伞吗,雪越下越大了呢。”
我:“????”
男人一玩起球就发狠了忘情了,我的脸颊被近海的风雪吹僵,每一根寒毛都冻得笔直,完全搞不懂凛怎么还能赖在球场不回家的。照明灯把人造球场照得亮如白昼,我刚踏上场地白线,就听到了诸如“干脆放弃你的梦想好了”“一文不值”“浪费时间”“令人反胃”的话。
我心想,好啊,这是碰上校园霸凛了,让我看看是哪个王八蛋。
我在很早以前就习惯了糸师冴穿蓝色的球衣,有意或无意,那刚好也是日本护照的颜色,熟悉得就像他刚出国的那一年,冴在登机口向我露出的张狂清冽的笑容。
许多年以前,一个名叫糸师冴的男孩为了“凛”这个名字的所有权挺身而出,许多年后,当我延续他霸道的作风的时候,却发现我是世界上最没有立场的人。
我缩回了踏上球场的脚步,持续性地跌跌撞撞地后退,直到后背贴住体育场的瓷砖墙面,釉冰冷的质感让我感到安全,雪的湿滑覆盖了我背上的冷汗。
球场上的霸凌者终于骂完了。
他的脚步声完全听不出刚赢下一场胜利,带着温吞和节奏感远离了人造的白昼。我的袖口和手套之间,被伞把隔出了一条冰冷的缝隙,我本该感到清晰的一线寒冷,一个声音喧宾夺主地说:
“铃,你这个蹑手蹑脚的小老鼠。”
我茫然地抬头。
“你全都听到了吧,”就这样,那个蓝色鲜艳球衣的男孩被四年后冷漠得像一捧雪的少年取代,“所以呢,我们可以回家了吗?”
我:“?????”
“我是来接你弟弟回家的,”我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北风胁迫下在嗓音的哑意之外怒火中烧,“你算什么哥哥,有你这样的兄长吗?!你好端端地骂凛干嘛!你这个自以为是的混账,不良少年,不懂得珍惜的王八蛋!”
我抬手重重地扇了糸师冴一个巴掌。
我实在讨厌他的平静,就好像一千根冰棍的承诺之间没有隔四年的时光,365乘4怎么样都超过1000了吧。他难道不明白吗,在那之后我们就走上了不同的人生轨道。友谊说到底是小孩子的玩具,我注定会过没什么野心,但毫发无伤的一生。
然而17岁的糸师冴看起来是那么冷淡,倨傲,倦怠。
他说:“既然你那么喜欢做正确的事情,为什么没有提醒过凛哪怕一次,他的名字是糸师凛,而非我糸师冴的弟弟呢。”
他把头转了回来,不置可否地摸了摸自己变红肿的脸颊,然后吻了我。
-
一个可耻的事实,who哥把凛酱骂得狗血淋头那段,确实看得我色心大起……
是这样的,who哥突然飞回来是因为,蜂乐回存号码的时候故意给who哥发了挑衅的东西,但是把铃酱手机里的消息记录给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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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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