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警报、枪声、人们的咒骂和怒吼回荡在费拉区的每一个角落。
“你们这些垃圾——”守卫的叫骂被射穿肩膀的能量束打断，男人哀嚎着扑倒在地，周围的苦工们争先恐后地一拥而上，肮脏、消瘦的脸庞上盈满了仇恨，眼里却是令人心惊的兴奋与残酷。
暴动持续到现在，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已经忘记了最初的目的，沉浸在了憎恨与杀戮中，获得武器的苦工开始将守卫当作猎物追赶，搜刮资产，甚至攀比起了杀人的数量。
“杀了他，杀了他！”人们狂热的呼喊，毫不犹豫地要割下守卫的头颅。
“够了！”安迷修出剑阻止了杀戮。
被阻止的人睁着通红的眼，愤怒吼道：“干什么！你也跟他们是一伙的吗？！”
“请冷静点！”安迷修高声道：“别忘了，时间紧迫！一旦对方反应过来，想逃就来不及了！”
众人短暂安静了下来。重伤的守卫在安迷修身后哀鸣喘气，瑟缩着躲在安迷修身后，满脸都是恐惧。
或许安迷修手中锋利的光子剑起了作用，终于有人冷静下来，赞同道：“他说的没错，我们赶紧走吧！”
等众人离开，安迷修蹲下身帮守卫处理伤口。那守卫看着十分年轻，不过十**岁，布满雀斑的脸庞上还留着青涩。他哆嗦着道完谢，才突然认出了安迷修，吃惊又警惕道：“你，你不是跟他们一伙那个人吗？”
安迷修抿唇不语，帮少年守卫处理完伤口，起身回了费拉区深处。
他穿梭在应急电源幽蓝色的光线中，越过麦田，看着远处暴动的人潮冲破防线，原本微妙的不安变得越来越难以忽视。
他并不想怀疑，可那个名叫莱娜的女性苦工出现的太及时了。若非她提供了极恶帮的守备布局，规划了逃离路线，并联系团结了其他地方的工人，他们绝不可能在短短一个多小时里做到这种程度。
事情进展得太顺利了，顺利到安迷修甚至觉得，这一切都像早已经计划好的环节，而自己不过是恰好成为了揭穿极恶帮的打算，点燃导火索的那个人。
这种违反常理的顺利，不免让安迷修想起了一年半前在斯克林特星，阻拦犬牙海盗团劫掠超能研究所货船的事。
而那件事的结果，是雷狮得到了所有货物扬长而去，他却背下罪名，上了超能研究所的黑名单，至今还挂在暗网的悬赏榜单上。
他清楚记得，那时候雷狮在最后以嘲讽的口吻，留给他的那句话。
“安迷修，你要真的想伸张正义，就更应该小心正义。”
即便再迟钝的人也会在这句嘲笑中彻悟一个现实。
他自以为是的正义并没有带来任何公正，雷狮利用了他，并这种方式轻蔑地践踏了他所坚持的原则，揭穿了“正义”在这个时代，是多么无用而虚伪的东西。
此时此刻，犹如彼时彼刻。
安迷修倏然停下脚步，身上一阵发冷。
他看到了雷狮。
青年半蹲在环形管道上，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撑着脸颊，脸上挂着微笑，以一种逗弄宠物的口气慢悠悠道：“差不多可以了吧？”
瞬间，不安的预感变成现实，安迷修深吸口气，咬着牙说：“我不记得我们的合作协议中有这一环节。”
雷狮挑起眉梢，“如果你还记得我们的合作关系，搞这么大动静前，难道不该先给我打个招呼？”
安迷修沉默了。
雷狮哼笑一声，站起身跃下管道。
“行了，再闹下去就不好收场了。”他来到安迷修身侧，微微弯腰，贴在哨兵耳边轻声道：“逞一时之快并不会带来你想要的结果，不是吗？你做完好事可以拍拍屁股扬长而去，那些人可是要在这里生活的。”
言罢，他将手腕上的微型电脑贴在了安迷修侧腰的老旧通讯器旁，“嘀”的一声提示音后，通讯器里响起了杰克的声音。
“您、您好，安先生吗？”
安迷修蓦然瞪向雷狮。
雷狮眼中闪烁着恶劣的笑意，即便他早已预见结局，他还是要将现实毫不留情地揭开，戳穿理想的幻觉，享受着安迷修不得不妥协时流露出的痛苦与不甘。
“我是杰克，安先生……极恶帮告诉我了您的事情，虽然很感激您想要救我们，但、但是……”杰克结结巴巴地说着，似乎也有些羞愧，“对不起，我、我们需要钱。极恶帮已经答应我们会加倍工资，这次也告诉了我们风险！留下的人们，都是自愿的。可以的话，请您……请您不要多管闲事了。”
通讯就此中断。
空气里还留有硝烟的炙热，安迷修却只觉得森冷彻骨。
“你看，弱者就是这样。鼠目寸光，只在乎看得见的事。但他们也没做错什么，对不？他们只是没那么在乎你在乎的东西。”雷狮说着，揽过安迷修的肩膀，姿态亲昵，语调却是讽刺。
“不被需要的正义就会成为强加的负担。安迷修，这也是一种自以为是哦。”
安迷修无言以对。
他闭了闭眼，握着光子剑的指节发白。良久，他放开了剑柄，低声道：“你和极恶帮达成了什么协议？”
雷狮没有立刻回答，他饶有兴味地瞧着安迷修，有些惊奇对方居然没有像以前一样，就自己的言论反驳，甚至也没有展露多少激烈的情绪。他不由得伸出精神触梢，想要看看安迷修是否真的如他表现那样冷静。
他没有什么收获，安迷修的意识海一如既往呈现出决绝的对抗姿态，除了痛苦，他感受不到任何具体的思绪。
雷狮忽然眯起眼，脸上的兴味更浓。他竟然直到此时此刻，才意识原来他对安迷修并非了如指掌。
“哈……”雷狮笑了出来。
安迷修皱眉瞪着他：“在下问了什么很好笑的问题吗？”
“没有。”雷狮难得耐心地解释，轻快道：“很简单，极恶帮现在归我管。而我并不介意这里的情报泄露，自然也没有杀人灭口的理由。最根源的问题解决了，对那些苦工来说，剩下的风险在丰厚的报酬面前都不足为惧。所以他们自愿留了下来。”
这种结果已经远超安迷修原本设想的最好结果，他不禁松了口气，完了又难免感到一阵苦涩。他无法否认得知雷狮掌管了这里后，自己的第一反应是庆幸，而这种庆幸只意味着他对雷狮仍然抱有不理智的幻想。
更可悲的是他根本无法控制这种一厢情愿的期待。
远处的喧嚣与警报安静了下来，宣告这场短暂激烈的反抗运动也已尘埃落定。
安迷修拉开雷狮揽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后退几步拉开距离，低声道：“既然如此，在下也没什么继续留下的理由了。想必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在下就不打扰了。需要的时候再联系。”
言罢，他转身走向费拉区的出口，步伐急促，仿佛逃离。
雷狮将被甩开的手放回口袋，什么也没说，就这样看着安迷修的背影，直到他彻底消失在幽蓝色的光线中。
第二星时晚九点，费拉区主控制室。
卡米尔已经和瑟库进行完费拉区主控权限的交接，他十分熟悉处理这种事情，很快就和极恶帮达成了新的互惠协议。除了禁区入口，海盗团不会过问极恶帮的其他事务，深林区依然归属极恶帮管辖。最后，卡米尔特别言明在得到创世之后，海盗团就会离开卡喀亚。
这种承诺显然让瑟库放下了心，对海盗团的态度也从被迫臣服的不情不愿，变得殷勤起来。
雷狮走进控制室的时候，瑟库立刻眼睛一亮，上前道：“不愧是雷狮老大，连出了名难搞的双剑安迷修，都被您三言两语解决了。”
雷狮不置可否，径直走到了电脑面前，让卡米尔回报禁区状况。瑟库拍马屁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退到了一边。
帕洛斯见状嬉笑道：“我们老大就那样，习惯就好。”
瑟库干笑着应了一声，告辞离开了。
主控制室只剩下了海盗团的人。等卡米尔汇报完情况，雷狮坐到了一边的沙发上，帕洛斯拿着酒杯走过来，给雷狮添上，顺势坐到另一边，语带试探道：“老大，你要是早计划好利用安迷修，就跟我打个招呼啊。万一我没领会到你的意思，岂不是耽搁了事情。”
雷狮撩起眼皮看他，似笑非笑道：“你要是领会不了，现在也不可能坐在这里。”
帕洛斯语塞。
过了会，帕洛斯还是忍不住：“但还是，太冒险了吧？哪怕有鬼天盟暗中的配合，万一安迷修失控，极恶帮狗急跳墙闹起来，论人数，我们可不占优。”
雷狮的眼神变得莫测起来，静静看着帕洛斯。直瞧得帕洛斯头顶冒汗，开始后悔自己多嘴。
“当然，老大肯定有老大的道理。”帕洛斯干咳着站起身，“话说，这边事情也解决了，老大要是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走了？”
雷狮摆了摆手，得到允诺的帕洛斯立刻如蒙大赦，迅速离开了主控制室。
一边旁听了全程的卡米尔，在帕洛斯离开片刻后，犹豫着开了口，“大哥……”
雷狮单手支着脑袋，轻笑道：“你也觉得我不该这么冒险？”
卡米尔诚实道：“我相信大哥，但安迷修并不是一个容易掌控的人。”
“当然，他要是容易掌控也就不是他了。”雷狮端起酒杯喝了口，哂笑道：“就因为他是个不可控的变数，才更应该善加利用。”
酒液在杯子里晃动，如一杯鲜红的赤血。雷狮饮尽酒液，慵懒道：“卡喀亚看起来鱼龙混杂，却也有自己的一套规矩。只是趋利的人都有一种通病，认为人人都是以利为先，不过他们也没想错，否则就不会给极恶帮这种档次的家伙坐地起价的机会。”
卡米尔若有所悟，“大哥突然改变主意，是想利用安迷修打破平衡？”
“没错。这次结果已经表明，安迷修还是这么容易被他坚持的那些道义支配。”说到这里，雷狮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让这出本来会很无聊的戏剧变得精彩了，不是吗？”
言罢，雷狮站起身，走到了窗边。
能源中枢已经恢复，明亮的日照洒在禁区入口的巨大裂缝上，密密麻麻的人群在其中穿梭劳作，仿佛一群蚂蚁。
“卡米尔，你要知道，一滴墨滴在白纸上的时候，才是它最黑的时候。”雷狮垂眸俯视漆黑的裂缝深处，意味深长道：“混乱同样。”
卡米尔按下帽檐，道：“我明白了。那鬼天盟那边，还要通知他们计划有变吗？”
雷狮摇头：“不，那帮家伙本来就心怀鬼胎，没必要共享情报。注意他们动向就行。”
卡米尔点点头，告辞退下。
主控制室里只剩下了雷狮一人，这时，随身电脑突然提示收到了一条信息。
他点开信息，仅是看到来信名字，心情就已愉快起来。
来信人：安迷修
无论你的目的如何自私，从结果而言，在下不会否认你解救了这些苦工的事实。但在下并不认为弱者就不在乎自己是否遭受不公，屈服于无能为力的现实并不可耻，真正懦弱的，逃避现实的人，也不会为了生活拼尽全力。
雷狮弯起眼，回道：这就是你想了老半天的反驳？
过了一会，安迷修再次发来消息：合作的基础是信任，希望你能牢记这一点。这不是忠告，而是警告。
“哈。”雷狮笑着关掉通讯界面，两手插在兜里，望着窗外景色，心中怜悯道：多天真啊，安迷修，从头到尾，渴求着信任的只有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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