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吃饭，训练，再吃饭，然后……写报告。
只不过跟之前不一样的是，利威尔与艾蕾妮雅之间的气氛。
两人一直处在一种微妙的“冷战”状态——但更贴切的描述是，利威尔的态度本身变化不大。他向来话少，表情也少，只是最近周身的低气压更重了些，脸色也格外阴沉。
相比之下，这更像是艾蕾妮雅在单方面生闷气。
其实艾蕾妮雅心里清楚，利威尔并非在“责怪”她，她太了解这位上司了，面冷心热是他的底色，让她耿耿于怀的是利威尔当时那带着强烈“质问”意味的态度。
明明是关心她的身体状况，为什么非要用那么严厉、近乎审讯的语气说出来，真以为她想待在利威尔班？还拿这个威胁她！
艾蕾妮雅就想治治他这个毛病！
比如，在办公室的时候，两人都在安静地处理文件，空气里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
利威尔突然毫无预兆地开口，视线依旧停留在手中的报告上：“凯尼的伤已经好多了。”
“嗯。”艾蕾妮雅学着他的声音应了一声，头也没抬，连笔下的动作都没有停顿，明确表示对这个话题毫无兴趣。
于是，话题卒。办公室里只剩下更显凝滞的沉默。
再比如，在一起用餐时。众人都察觉到了利威尔和艾蕾妮雅之间不同寻常的低气压，一个个都埋头专注地吃着碗里的食物，尽量降低存在感。
利威尔瞥见旁边的艾蕾妮雅正悄悄把自己碗里的胡萝卜拨给旁边眼巴巴望着的萨沙。
“不要挑食。”利威尔的声音响起。
萨沙随即感受到饭桌上骤然紧绷的空气，她伸向胡萝卜的叉子僵在半空，眼神在艾蕾妮雅和利威尔之间紧张地来回瞟。
“怎么？”艾蕾妮雅立刻停下动作，毫不示弱地迎上他的目光，“兵长现在连手下的人吃什么都要管了吗？”
利威尔似乎被噎了一下，嘴唇抿成直线，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移开了视线。
饭桌上的空气瞬间冻结了，众人的头几乎要埋进碗里。
这顿饭就在一片令人窒息的诡异寂静中草草结束。
还比如，在夜间办公室。
由于前几天众人起哄打趣奥路欧，让这位向来容易较真的训练官板着脸，训练量几乎是平时的两倍。
艾蕾妮雅白天的体能训练已经达到了极限，晚饭后回到办公室，身体沉重得几乎支撑不住。她本想趴在桌子上小憩片刻，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靠近，一件带着干净皂角味的外套似乎正要落在她身上。
“不用。”她瞬间惊醒，猛地坐直身体，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异常清晰。
利威尔拿着外套的手僵在半空，然后默默收回手，拿着外套转身走回自己的办公桌，继续批阅文件。
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人笔尖在纸张上唰唰划过的单调声响，再无其他交流。
————
“成功了！！”韩吉兴奋地挥舞着手臂，尖叫着，“艾伦！艾伦！！你太棒了！”
莫布里特默默弯腰捡起被韩吉动作带飞的几张报告纸，感觉他的上司此刻处于一种忘我的亢奋状态——韩吉在一旁语速飞快地念叨着什么“地狱处刑者”、“划时代的构想”之类的话。
通过艾伦硬质化能力建成的专属于巨人的“杀戮机器”——不需要士兵再以血肉之躯击杀巨人了。众人脸上都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喜悦和激动，互相拍打着肩膀，低声欢呼着。
“喂，艾伦，你还好吗？”艾蕾妮雅一脸担忧地快步走到跪在地上的艾伦身边。
此时艾伦的鼻血流淌不止，鲜红的血液不断从他捂住鼻子的指缝间渗出，显然刚才的硬质化消耗巨大。
艾蕾妮雅立刻半跪下来，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白色方巾，毫不犹豫地递到艾伦面前，“快，用这个按住鼻子。”
利威尔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目光先是扫过艾伦的伤势，确认他没有大碍后，视线便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块被艾伦接过去的方巾上。
当看到那块熟悉的方巾一角时，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冷硬，薄唇也抿成了一条更紧的直线。
“喂，利威尔，你最近是什么情况啊。”韩吉终于从她那极度兴奋的状态中抽离出来，转向站在她旁边的利威尔问道。
但利威尔眉头紧锁，视线似乎穿透了欢呼的人群，牢牢钉在某个点上，对她的问话毫无反应，仿佛没听见。
韩吉顺着利威尔目光的方向瞟了一眼，脸上立刻浮现出一种恍然大悟的表情。
“啊，利威尔，你这样是不行的！”她用手肘轻轻撞了撞利威尔的胳膊，试图拉回他的注意力。
“四眼，你在说什么？”利威尔猛地回过神，转过头，对韩吉这没头没尾的话一脸不耐和疑问。
韩吉嘴角咧开一个不怀好意的弧度，说道：
“利威尔，我观察到了——你最近很少瞪我了，但是发呆的时间却变多了！根据我对人类行为的长期观察记录，这通常是某种特殊情感波动的征兆啊！”
“哈？你脑子被巨人踢傻了吗？”利威尔的手带着烦躁地摸向了腰间的立体机动装置刀柄。
“说起来，”韩吉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猛地转过头对站在她另一侧的莫布里特大声“讨论”起来，声音却刻意拔高到足以让利威尔听清的程度：
“莫布里特，你注意到没有？艾蕾妮雅最近跟米可走得挺近呢。米可那家伙，好像一直对艾蕾妮雅当初救了他的事格外上心，两人经常一起讨论战术什么的吧？米可还总夸她观察力敏锐呢。”
韩吉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瞄利威尔的反应。看着利威尔握着刀柄的手骤然收紧，她继续火上浇油，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惋惜：
“唉，利威尔，说起来，我都好久没看到艾蕾妮雅对你露出那种轻松自在的笑容了。你们是在冷战吗？要我说，继续冷战就对了！根据我的研究，人类往往在感受到即将失去什么的时候，才会爆发出最真实的情感反应……哎？你去哪？”
韩吉对利威尔突然一言不发、转身就走的举动表示不解，伸长了脖子。
“再废话就把你塞进巨人直肠做研究。”
利威尔头也不回，冷冷地扔下这句话，身影很快消失在城墙上。
————————
夜晚，办公室内。
利威尔看着他办公桌上的那份提案——纸张被摆放得有些歪斜。
他已经盯了有十分钟了，完全没有要翻页的迹象。此刻他的眼神显得有些空茫，仿佛穿透了纸张，看到了别处。
艾蕾妮雅坐在他斜对面，正低头认真地写着什么，她的背脊挺得笔直，眉头微蹙，专注得近乎严肃。
有几缕红发从她发带中挣脱，滑落到她脸旁，又被她迅速地拢到了耳后，笔尖划过纸张，发出稳定而快速的沙沙声。
“关于《地下街弱势群体地面收容提案》，你怎么看。”利威尔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艾蕾妮雅本想习惯性地用生硬的态度敷衍他，但听到这个提案——这是他们最近一直在关注和推动的事情。
她停下笔，目光落在桌面上某处，开始静静地开口：
“地下街环境恶劣，儿童和穷人在那里生存艰难，他们不得不在寒冷、潮湿与饥饿的阴影里挣扎求生……”
她的语速比汇报工作时稍缓，似乎想到了什么，她朝利威尔的方向瞥了一眼，发现他正看着自己，甚至带着一种少见的等待倾听的样子。
她迅速收回目光，继续道：“转移到地面意味着获得阳光、清洁水源、稳定的食物供应和相对安全的住所，这不仅仅是为了让他们‘活下来’，这是为了让他们能真正地‘活着’。”
艾蕾妮雅停顿了片刻，组织着更务实的理由，“而且，地下街的人并非没有能力，只是被环境扼杀了机会。提供基本照料和必要的技能培训后，这些人可以转化为有价值的劳动力，他们能补充农业、手工业，甚至兵团的人力缺口。”
“现在，我们终于可以做些什么了，”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下来，“这不就是为人类而战的真正意义所在吗？……我还是很高兴的。”最后一句声音很轻，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我明天要去王都一趟，参加女王对于这项提案的评审会。”利威尔默默开口，视线依然停留在艾蕾妮雅脸上，似乎在等待她的反应。
“好。”艾蕾妮雅听闻，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仿佛这只是再平常不过的工作安排。
她随即低下头，重新拿起笔，开始继续撰写她那似乎永远也写不完的报告。
利威尔见状，抿了抿嘴，那点微不可察的期待迅速隐去。
办公室里再次只剩下纸张翻页声和笔尖的沙沙声。
————————
利威尔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最近的状态糟透了——自从和艾蕾妮雅陷入这种令人窒息的僵局。
他从未想过“冷战”这个词会出现在他们之间，在他看来这更像是艾蕾妮雅单方面的疏远，而他试图缓解却收效甚微。
一切的根源清晰得刺眼——凯尼那个混蛋。
找到那家伙时，他几乎只剩一口气，艾蕾妮雅却不顾阻拦冲过去施救，她明明知道凯尼干过什么，却固执地缝合那些肮脏的伤口，说着关于选择和人性的鬼话。
利威尔不傻，他知道艾蕾妮雅善于观察，她或许……是察觉到了他心底那点动摇？但他无法确定。
更让他火大的是她不顾一切后的结果——看着她不顾自身极限，最终脸色煞白地倒下，嘴里还念叨着“两个担架”的蠢话时，他的身体已经先于理智一步接住了她。
利威尔反复向医疗班确认她只是脱力并无大碍后，他回到房间，那张总是充满生命力的脸此刻毫无血色，脆弱地陷在枕头里，一种陌生的情绪尖锐地刺了他一下。
为了凯尼？那个混蛋值得让她变成这样？
必须让她记住抗命的代价。
他站在床边，声音冷得像冰，她却用一句“我想做就做了”顶回来，最后那句“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包括你”
……该死。
他宣布禁闭两周，说完立刻转身，再多待一秒，他怕自己真会把她从床上拽起来。
当然，内心深处，禁闭的真正用意是让她那透支的身体得到强制休息。
禁闭结束那天，她在王政门口出现。那身墨绿军常服笔挺得没有一丝褶皱，红发在阳光下像燃烧的火焰，刺眼得很。
宪兵们压抑的惊叹和抽气声让他眉头拧紧。她走到他身边时，下颌微抬，浑身散发着“别惹我”的气息。
他例行公事般问报告写完没，她却像被点燃的炸药，直接呛声说要退出利威尔班……他脚步未停，喉结却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亏他每天在堆积如山的公文和会议间隙，还特意绕路去挑些不那么甜腻的点心，想着关禁闭的日子总该有点东西打发时间。
王都餐厅里，精英班那桌明显给她留了位置。他用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她端着餐盘走近的身影，心脏似乎被攥紧了一下——她脚步没有停顿，径直走向那群吵嚷的小鬼。
韩吉和莫布里特在旁边说着什么，声音模糊不清。米克那家伙还特意提了她一句……面前的肉排被餐刀切割得异常细碎，他只能听到远处艾蕾妮雅的笑声与面前刀尖划过瓷盘发出短促刺耳的声响。
回到兵团，利威尔本以为关系能有所缓和。但办公室内，文件堆积如山，空气沉闷得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单调沙沙声。
艾蕾妮雅坐在他对面，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像，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比地下街还要冷冽——在利威尔看来，这完全是艾蕾妮雅单方面、毫无道理的别扭。
他状似无意地提起凯尼的伤好多了，视线却紧锁在她脸上，想捕捉一丝松动。
结果只换来一个敷衍的“嗯”，她甚至吝啬于抬一下眼皮。他不再言语，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
食堂里，他捕捉到她正用叉子悄悄把碗里的胡萝卜拨给旁边眼巴巴望着的萨沙。
啧，挑食。
他的声音刚响起提醒，立刻被她像炸毛的猫一样顶了回来，那双眼睛里燃着毫不掩饰的对抗。他灰蓝色的眸子暗了暗，最终移开视线，不再纠缠。
夜晚的办公室，灯光的光晕摇曳。她因白天近乎苛刻的训练而疲惫不堪，不知不觉趴在桌上睡着了。
这样睡会着凉感冒，麻烦。
他放下笔，拿起自己挂在椅背上的外套，脚步放得极轻走过去。刚靠近，她就像受惊的动物般猛地惊醒，一句带着睡意却硬邦邦的“不用”砸了过来。
他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微，转身坐回自己的位置，重新拿起笔，力道却比之前重了几分。
城墙上的试验场喧闹得更是令人烦躁，韩吉像个疯子一样挥舞着手臂尖叫。
艾伦成功了，但鼻血淌得有点多，看起来没大事。艾蕾妮雅却冲过去，迅速掏出一块白色方巾递过去……等等，那方巾一角……
他的视线像被钉死在那块方巾上，韩吉在旁边聒噪地说着什么“发呆”、“情感波动”，吵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手无意识地摸向腰间的立体机动装置刀柄，指腹反复摩挲着冰冷的金属。
“艾蕾妮雅最近跟米可走得挺近呢……”韩吉的声音刻意拔高，带着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还在喋喋不休。
利威尔当然知道韩吉在胡说，他与艾蕾妮雅虽然在“冷战”，但白天她要训练，晚上还要跟他一起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书，她哪来的空闲去跟米可讨论战术？
但是韩吉的声音吵得他心烦，说什么“好久没看到艾蕾妮雅对你笑了”。他烦透了，猛地转身，头也不回地甩下一句冰冷的威胁。
晚上，办公室重归寂静。他盯着办公桌上那份《地下街弱势群体地面收容提案》已经很久了，他终于开口，询问她的看法。
她……难得地没有立刻呛声，而是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某处，开始陈述。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当说到“为人类而战的意义”时，她的声音里掺入了极淡的柔和。
……这反应，勉强还算可以。
“我明天要去王都参加提案评审会。”他说完，目光没有离开她的脸，灰蓝色的眼底深处是难以掩饰的微弱期待。
……回应他的只有一个毫无波澜的“好”。
她随即低下头，重新拿起笔，仿佛刚才那短暂的、近乎温和的交流只是幻觉。
利威尔抿紧了嘴唇，最终收回视线，重新看向那份提案，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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