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傅秋语把自己关起来思考人生的时候，祁煜靠在她门口，也在思考人生。
他在想，自己确实太过分了。
仗着秋语对很多事情的看法比旁人更淡薄，对情的感受更迟钝……所以他放任了自己的恶意，一步步地试探她真正的阈值。
他究竟……为什么会生出那样的恶意？
甚至，今天他所做的，仅仅是他心中恶意的冰山一角。即使是他自己，也时常为那些如恶鬼般的阴暗想法感到心惊。
或许是因为，他也要疯了。和秋语当初一样，看不清自己和这个世界。
一个月前，他为了证实一件事，迫不及待地画了一幅画，画的是他最擅长的题材。
第一天，他心随笔动，思路清晰，每一笔该用什么颜色叠加都几乎像是条件反射一样，几乎不用思考。
第二天，他依旧如前一天一样，思路甚至更加流畅，画面已经初具雏形，但是他拿着画笔的手在微微颤抖。因为他其实，完全想不起来自己除了剧情里出现的那幅画之外，还画过什么画，他只记得自己非常擅长使用颜色。
第三天，画面更加清晰，他明白了自己究竟擅长什么流派。他忽然觉得，这幅画很恐怖。明明一切都只是设定，他明明一天都没有上过美术课，根本不知道自己老师是谁，教过什么学生，有过什么作品，可他居然可以如此熟练地画出画来。
第四天，他已经画不下去了。一动笔，就觉得自己的人生单薄得可笑，而他就是被这样单薄的人生牵着画笔。他的思想，真的属于他自己吗？
割裂，他感觉到了割裂。他觉得，自己一定忘记了什么。
他失忆了。
这个世界虽然生来残缺，但似乎已经由于某种他不知道的原因，自行补足了时间线。比如彼岸的存在，比如观岛的历史，比如他的手机里真实地拥有暗网某些情报贩子的联系方式，比如软件里的购票记录真实地显示着他曾经去过很多地方。
但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时间线没有补足之前。
他根本不知道除了游戏已经写出来的剧情之外的事情，他和秋语一样不了解这个世界，他甚至不了解利莫里亚。
他曾经是记得的，可能直到他找到秋语之前，他都是记得的。
但命运给他开了一个玩笑，他知道了这个世界的真相，却遗忘了这个世界的过去，真相和过去，他只能选择一个。
而秋语，只会爱这个知道真相，并且假装记得过去的他。
她很爱现在的他。于是他的心被拴住了，他的视野变得极度狭窄，变得只能去思考有关于她的事。
他不得不这么做，因为一旦思考除了她之外的事，他就会陷入巨大的迷茫与空虚。
想想过去吧，他觉得那很虚无，不记得其实挺好的。
因为那只会让他联想到自己当时只是一段频率，别人也只是一段频率，这个世界是屏幕中的一个巨大的二维图表，来自于高维的设定是图表的横坐标、纵坐标以及注释，过去千百万年的历史只是频率在图表上划过的痕迹。对于现实而言，那千百万年的时间或许只用了一瞬间就生成了。
想想未来，他觉得那很绝望。
因为深空世界和现实世界是绝对的对立，有你没我，有我没你，秋语是被选定的救世主，可她只能在两个世界中选择一个，这对她太残忍了。她和他似乎总是需要面临这样的电车难题，在游戏剧情里演了不算，居然还要在现实里在演一次。
可这一次已经不是他把自己祭天了就能解决的问题，就算他愿意成全秋语回家和朋友团聚，就算他愿意永远成为一段频率，甚至就此湮灭，那其他人呢？别人又愿意生活在这个注定命不久矣的世界里吗？他们的生命难道就不是命了吗？
于是当下就成为了他心中唯一的支点，他和秋语有了一个家，他很珍惜。可和秋语的恋情，他谈得很糊涂。
越是和她相处，越是不明白她在想什么。越是想要抓住她的心，越是觉得她的心游离在离他很远的地方。
或许他不该这么苛责她，她已经努力了。
因为她大多数时候反应都比较慢，她通常没有办法很快的表达出自己的感受，她甚至大多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她的选择大多是出于实用或者合适，而并不是她喜欢。
……那他呢？
她为什么喜欢他呢？在她的世界里，有无数个和他差不多定位的存在，他可能并不是其中最好的那个。他至今不明白她为什么选择他，她更是从未说过原因。
明明是这样一个冷情冷心的人，她的人生信条就是创亖靠近她的每一个人。
生活在达利弗弗的那些曾经被萨利武装欺辱过的妇女得知她教训过那些人渣，纷纷想要找她道谢，她说不感兴趣，把人家送来的吃食原封不动还了回去，还和他蛐蛐她们现在乱送东西以后只有挨饿的命，过不了几天好日子。
那个叫塔诺的小伙子不知道到底是怎么看出来他们不是真夫妻，找他挑衅说他才是真正能拥有她的人，于是他们打了个赌，看他能不能把秋语约出来，用的是阿加赫特爷爷病了他约她一起去中间区域拿药的这个理由。
结果秋语半天不回消息，他以为是她没看到，回家一看发现她在刷手机。他就问她为啥不回话，她说这老爷子她又不熟都没见过几次这人都长老伴家里了，他生病关她什么事，他要去自己去得了，还发短信问她去不去，有病吧这是。
女孩子们好奇他们从前在岛外的经历，想要邀请他们参加她们的聚会。她一脚就把他给踹了出去，说反正她们好奇的其实只有他，她只是个附带的，等他好不容易脱身回来，发现她在家睡得那叫一个香，他气得三天没理她。
她不是木头，她其实非常了解每个人的心思，但她不在乎，也不会想要去深思自己会给别人带来多大的心理阴影。
她对所有人都是一副戏谑而薄凉的样子，游离于人群之外，把心思藏在那永恒的理性之下。她觉得那些妇女、塔诺、女孩们很愚蠢，所以她以一种残酷的方式纠正她们。
这让他想到她当初也是这么对他的。
因为觉得他的爱只是出于一种思维上的惯性，所以她要纠正他，要他不要再喜欢她，无论他怎么表达自己的真心也不为所动，毅然决然地选择离开。
他以为当时的心痛可以被放下，可以被淡忘，他以为自己可以原谅她的无情，因为她的无情也是情有可原。
可是每一次看到她那平静的、淡然的、不把任何人任何事放在眼里、理性得近乎残酷的脸时，他的记忆就复苏了。
于是他真的生气了，于是她生出了那么一点歉意。但她并不觉得自己的办法有什么问题，她认为这是一劳永逸的办法，唯一的缺点就是让他受了点委屈。
是啊，她和他一点都不一样。
他总是控制不住地想和她撒娇，她不会。她只会笑着回应他，说几句俏皮话。
他总是想要确认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她不会。她会告诉他，他是她最重要的人，但不会反过来问他。她还会偶然露出很冷漠的表情，然后独自坐到一边静静消化。
他总是用尽一切办法向她索取关注和爱，她不会。她会很耐心地回应他的一切索求，但她没有对他提出过任何要求，好似已经无欲无求原地成圣了一样。
他还会嫉妒她关注的每一个人，讨厌每一个喜欢她的人（崇拜不算），想要知道她每天都在干什么，去了哪里，发呆的时候都在想什么，她更加不会。她只是偶尔因为他太晚回来问一下，但大多数时候根本不关心，也不在乎有哪些人喜欢他，就算他被缠住她也只是平淡地看一眼就移开视线。
其实她真的很令人省心，如果他不爱她的话，他就可以享受她的包容、给予、安静、不多问、不嫉妒、不任性、不索取。可是他已然太爱她了，于是她的所有优点都成为了令他咬牙切齿的缺点，成为了让他患得患失的罪证。
他搞不懂她到底想要什么，搞不明白她的心里到底都装着什么。
于是他一会儿很肯定她爱他，一会儿又觉得她不爱他；一会儿觉得他俩在一起是因为她被他感动了，一会儿又觉得如果不是因为他死死拉着她不放她早就跑没影了。
他试图共情她，因为他不是瞎子，虽然她嘴上不说，但实际上已经为他已经改变了很多。
可是一旦开始共情，他就一下又共情到秋语当初对他的心情，他就在想，万一秋语对他的爱也是出于对游戏的惯性那该怎么办？
万一她只喜欢游戏里那个可以时刻保持完美的连个头发丝都会飘到最完美角度的电子恋人，而不喜欢真正的，实际上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在她面前甚至没法被她观测到的频率呢？
于是对过去的虚无感，对未来的绝望感，对她的爱的不确定感，在这段日子里反复地在他心里盘旋。
他越想越多，越想，当时的那股怨气就在心里不停地发酵，变成苦水，变成泛着恶意的恼恨，变成酸涩的委屈，变成梅雨季一般阴暗又潮湿的怨怼，让他想要不管不顾毁掉她的理性，撕下自己的伪装，让他看看她究竟能忍他到什么程度，让他看看她究竟还会不会离开他。
飞鸟啊……她是真实的飞鸟，她想要离开，电子游鱼是无论如何都拦不住的。
可是，她没有愤怒，他强迫她去做自己不擅长的事，但她只是……哭了。她只是把自己关起来，不理他。
他输了。一败涂地。
他或许，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爱她。毕竟他只是一段频率，连画个画都控制不了自己的手和思想，谈恋爱自然也只能没有创意地重拾曾经的设定，设想她既然喜欢他，可能就是喜欢他这个样子。
结果她不喜欢。
一点都不喜欢，甚至还很委屈，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他很后悔。
这样的自己……真令人讨厌。只是一味地索取，却没有能力带给她什么。没办法保护她，没办法帮助她，没法给予两人一个确定的未来，连他自己都讨厌自己了，却暗暗地希望恋人更爱自己一些。
其实她当时不回来，才是对她最好的选择。这样的恋人，一点都不值得她回头。
人生思考着思考着，身上的温度不知道怎么就越来越高，恍惚间，他听到了很多声音，身体上传来针扎一般的刺痛。
然后他就晕了。
一轮扭曲的太阳，挂在黑暗的远方。苍白而扭曲的光线舞动着，向他招手。
祁煜冷漠地凝视着它。
他听到了那些声音，看到了另一个自己站在那轮扭曲的太阳前方。
他说，我们本就是一个人。他问，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为什么是自己最先找到秋语吗？
祁煜的脸如亘古不化的冰川那样冷，沉默着，向后退了一步。
然后，陡然的失重——
他醒了，他看到秋语站在他旁边，低头惊讶地望着他，而他倒在她门口。
真糟糕，都是因为晕倒了，才会被她发现。如果是平时，他会在她开门前就躲起来。
这两人也是很绝配了，表面云淡风轻，实则内心戏超多
一个沉浸在自己的ti里无法自拔，一个沉浸在自己的fi里无法自拔
你们把自己的ti和fi给对方匀一点好不好？拜托了，这是我一生一次的请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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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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