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中一如既往宁静祥和,只是街巷中看不见一个人影,日常的响动也全都消失无踪。
本该在为新一轮庆典做准备的村民们聚集在圣山脚下,人数比之前更多,其中还有全新的面孔,裹着破烂麻布和草根沙土,大概刚刚才从墓里掘土而出,每个人都面无表情,在青天白日之下散发出浓重的死亡气息,这一刻它们是真正的尸体。
“直接突破吧。”
帕恩自觉做起马前卒,还未靠近就发动攻击,密集念箭直射而出,远超上岛第一天偷袭我们时的威力,村民们就像被收割的稻麦一样整齐倒下。
放出系最适合清怪开路,库洛洛紧随其后清理漏网之鱼,赤手空拳但效率极高,两人远近配合几如战场绞肉机,山道入口转瞬之间就畅通无阻。
我和侠客作为辅助位则没有参与战斗,各自张开『圆』在后方做着可有可无的警戒。
倒地的尸体、杀戮的声音、血的腥气都是如此熟悉,身处其中却与过去截然不同,再也看不到雪花、听不到乐曲、闻不到花香,现实没有发生朦胧与扭曲,所有令人迷醉的诱惑不复存在,我感到大脑一片清明,内心只有平静。
有视线向我投注而来,库洛洛在战斗间隙瞥了我一眼,我露出轻快的笑容,对他竖起大拇指。
我很好,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库洛洛收回目光,继续前进,我们冲上阶梯。
还能活动的村民再度聚拢,但因为“民”不被允许进入“神与王”的领域,它们只能停留在台阶下方仰望我们,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与其说是恐怖,不如说是恶心。
我以后再也不想玩丧尸游戏了。
之后的进展则非常顺利,或许“神明”已经彻底苏醒,恢复神智与理性,知道我们势不可当,不再白费功夫,干脆解除防御机制,于是再未有人前来袭击或阻拦,我们很快到达山顶。
宏伟的宫殿矗立在眼前,正面有一扇石制大门,刻着村里随处可见的异兽图腾,可以确认这就是——至少代表了本地信仰中的“神”。
帕恩远程发射『气』撞开石门,等了一会儿无事发生,我们走进宫殿。
和山下的热闹不同,偌大的宫殿里空无一人,只有烛火在墙上安静燃烧,每一盏都只能照亮有限空间,一直向深处延伸,似乎是在指引我们这些不速之客。
前方既可能是真相,也可能是陷阱。
“无论如何,这一次我不会再逃走了。”
帕恩义无反顾地跟随烛火向前。
库洛洛与他隔开些许,完全张开『圆』,抬起右手具现出他的书,翻开其中某一页,对我和侠客招手,让我们去到他身边。
“不要离开我的『圆』。”
我们走进他的念力色彩中,侠客也取出手机和天线,绕到我的另一侧,于是我被两人夹在中间。
按照战斗力排序,我在这里确实是末席。
“致命伤让我去挡哦,我也是很有用的。”
我低声提醒他们我也是团队一员,尽管他们看起来游刃有余,根本不会陷入需要我去转移危险的境地。
结果这座宫殿比我们已经非常基础的防备更为无害,走过看不出功能的厅堂,穿过毫无装饰的廊道,一路畅通无阻,烛火将我们引到一截向下的阶梯。
帕恩依然毫不犹豫地走下去。
库洛洛回头看向我和侠客,极为短暂地犹豫了一下,好像打算把我们留在上面,我在他开口之前伸出双手,抵住他的后背往前推。
“团长不要挡路,帕恩快跑掉啦。”
库洛洛只好继续往下走。
侠客在后面发出轻笑,似乎是一种赞许的表达,我想他并非对库洛洛的某些异常毫无察觉,毕竟他们曾经一起长大,只是他已经习惯作为团员去服从。
而我从一开始就是他们中的异类,可以去做任何他不会做也不能做的事。
走下阶梯,深入山体,宫殿下方是一座真正的坟墓。
烛焰随着我们的脚步声渐次燃起,幽幽照亮广阔的空间,火与光依然没有温度,地面空旷平整,两侧陈列着数不清的遗体,全都覆盖在黑布之下。
在这片开放式的墓地尽头,又有一尊高大的异兽石像,因为光线条件恶劣而更加难以名状,石像底部雕成石座,一个模糊的人影端坐其中,烛焰燃烧到脚边时它慢慢抬起头,突然之间变得清晰可见。
无法用世间任何语言和词汇来形容,它是迄今为止我所见过的最美丽的人。
可惜同样是活尸一具,尽管仍有驳杂的念力色彩将它包裹,但那并非源于鲜活的生命,而是独属于死者的念,与上方的异兽石像彼此缠绕,使它看起来更像一个祭品正在被吞食。
“残念吗?有意思,还是第一次见到,但好像不是它自己的念。”
我们没有贸然靠近,停留在楼梯附近,库洛洛打量着那个人影,只听语气就能想象出他的神情,探索未知,验证已知,并为此乐在其中,是他作为他自己时喜欢的事。
近乎凝固的气氛被打破,石座之上不死不活的存在转过目光,扫过库洛洛,忽略我和侠客,落在帕恩身上。
“你终于能够来到这里了。”
空灵的声音响起,是没有任何口音的标准通用语,只是有些滞涩和飘忽,好像很久没有说过话,连发声器官都已经退化。
帕恩回过神,浑身的『气』涌动起来,汇聚到双手蓄势待发。
“你就是‘王’吧?”他厉声喊出两个名字,“我的妻子和女儿在哪里?”
“王”没有作答,似乎在回想,而后迟缓地转过头,看向离它最近的一具遗体,那具遗体有点与众不同,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襁褓。
帕恩睁大眼睛,踉跄着冲过去,跪到地上拨开襁褓看了一眼,颤抖地将襁褓抱进怀里,又掀开遗体上的黑布,露出血肉犹存、栩栩如生的一张脸,长相与那位“王”极为相像,帕恩伸手抚向它未曾被死亡改变的容颜,唯恐将它惊醒,却又恳求它能再次看他一眼。
而这一切早在二十年前就已成绝望,他可能会后悔找到答案。
固然爱情会因死亡永垂不朽,大部分人还是希望它能与生命同在。
最后帕恩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襁褓,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又吻了一下妻子的额头,盖回黑布,在我以为他已经万念俱灰时突然一跃而起,打出一记声势浩大的『发』。
强光划破黑暗,我立刻闭上眼,一只手先一步捂住我的双眼,掌心温热而粗糙,让我不合时宜地回想起某些感受和画面。
“这家伙其实很强嘛。”
侠客有些惊讶地说,库洛洛简短地“嗯”了一声,两人从头到尾都在袖手旁观,既不会被别人的悲剧所打动,也不会介入别人的恩怨里。
几秒钟后,库洛洛收回手:“可以睁眼了。”
我睁开眼,周遭重新回到黑暗中,王座与“王”已经无声无息地在光炮中湮灭,帕恩却没有大仇得报的轻松与快意,反倒变得更加凝重和戒备。
库洛洛和侠客也是面色一肃。
极端诡异的气息自王座所在扩散,我感到脚下一空,与其同时其他人头顶象征流失的气线陡然拓宽,全都涌向王座上方的神像,遭到粉碎之物被我们的生命力重塑,“王”与王座转瞬恢复原状。
“看来根源在那尊石像上。”
库洛洛盯着石像,右手大拇指在《盗贼秘技》边缘摩挲,似乎在思考应该使用哪个能力。
帕恩二话不说又打出一发光炮,足以摧枯拉朽的力量触及石像表面时突然溃散,消弭于无形。
“王”坐在王座中,纹丝不动,只是闭上它黑夜般的双眼,发出一声喟叹。
“只要我还活着,你们就无法伤害祂,只要祂还存在,我就会永远活下去,这是我们这一族代代相传的恩典与诅咒。”
它再次抬起眼,说话越来越顺畅,仿佛重又活过来一样,眼底出现细微的光。
“我杀死了所有子民,杀死了我的每一个亲族,祂寄宿在最后的血脉里,于是我无法杀死我自己,无法断绝这本就濒临枯竭的幻想。
“我一直在等待终结的时刻,等待能够将我终结的人,会是此时此刻来到此地的你们吗?如果并非如此,那么你们也将留在这里,成为这所有虚妄的组成部分。”
有理由怀疑这位“王”是在装疯卖傻,说话颠三倒四,语焉不详又故弄玄虚,听起来像是在请求,实际上却是在威胁。
帕恩嗤之以鼻,抬起双手准备再打一炮。
“你所说的‘祂’,其实并不是真正的神明吧。”
库洛洛突然说道,制止帕恩的攻击,右手捧着书,举步走向王座。
我下意识扯了一下他的衣角,他略微停顿,对我点点头,好像一切尽在掌控中,让我不必担忧。
“神明需要信仰,但不会需要供养,这里的‘神’不与特定的血脉绑定就无法存活,不吸取足够的生命力就会停止活动,听起来更像某种寄生物,而非超脱于人的高维存在。我说得对吗?”
“王”第一次将它的注意力转到库洛洛身上,以一种非常人性的目光打量他,而后发出轻笑,略带倨傲,或许就是它最初的模样。
“你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既然你已经有所发现,那就跟我说说你的计划。”
库洛洛走到王座前,隔着一段距离,与它对视的目光里不见丝毫弱势,看待它就像在看待一个有趣的东西,既非生,也非死,让我想起他每一次探寻别人的能力时。
“你其实也是念能力者吧,你认为这个寄生物可以算作一种能力吗?”
“王”显然对念能力的概念并不陌生,垂眼思索起来。
我和侠客立刻明白库洛洛的想法,不约而同走帕恩身边。
帕恩警惕地盯着我们:“干什么?想内讧?”
“请问你是什么品种的白眼狼?”我没有好气地叉起腰,又抬手对他虚画了一个圈,“转到那边去啦,不要随便窥探别人使用能力。”
因为确实与他早夭的女儿年岁相仿,帕恩对我相较而言比较宽容,加上侠客在另一边虎视眈眈,他虽然不情不愿,还是乖乖背过身去。
库洛洛与“王”并未被这边的动静打扰,名为“神明”、实为寄生物的东西也不再出现反应,可见“王”虽然被它寄宿,同时对它也是一种约束。
良久之后,“王”给予肯定的回复:“操控子民与构筑现实是运作形式,必须与我族血脉共生是制约条件,祂的确可以算是一种特质系的能力。所以呢?”
库洛洛合上书,亮出封面的白手印。
“所以我就可以将它从你身上剥离,但那样的话你立刻就会死去。”
“王”不再说话,对库洛洛招招手,在库洛洛走到它面前时抬起手掌,像拂过尘埃一样轻柔而随意地按在《盗贼秘技》的封面上,与手印完整重合。
而后它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开始衰败,最后靠在王座上近乎惬意地闭上眼。
这一次它终于能够死去。
能力者一旦死亡,被盗能力也会失效,我隐约看到库洛洛摊开查看的书页上,图案与文字迅速溶解,变得一片空白,而他却有些高兴地笑起来。
而后地动山摇,土石坠落,所有遗体化作骸骨,帕恩飞快地卷过黑布兜起他的妻女,打包背到身上。
我们赶在地下空间坍塌之前跑回地面,又在瓦解碎裂的墙体石柱中躲避穿梭,离开宫殿飞奔下山,崩溃的山体在我们身后轰隆作响。
而在圣山之下,村庄与村民也全都重新变回废墟与枯骨,农田果园成为荒地,家禽畜牧烟消云散,长达千年的幻境土崩瓦解。
我们一路跑回海岸,渡船还在原本的潜水域里随波起伏,甲板上没有一个能够直立的人。
强烈的饥饿和虚弱感以胃部为起点席卷全身,我抱着肚子蹲到沙滩上,感觉自己现在就算吃掉一头牛也不在话下。
“团长,前辈,你们都没事吗?”
我看向库洛洛和侠客,可以听到他们实际上也是腹如鸣鼓,只不过脸上没有露出半点异色,库洛洛甚至还是一副心情愉悦的模样,我想这不仅是因为他终于通关游戏,破解谜底。
“团长,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啊?”我问道。
库洛洛眨了眨眼:“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他收敛表情,而后抬起右手,具现出《盗贼秘技》,将书转移到左手上,随便翻开某一页。
就我观察他总是右手持书,说明这也是制约之一,而侠客本就知道这个能力的单手限制,它脱离右手还能存在绝对是奇怪的事。
在我们惊讶的目光中,库洛洛淡定地说:“没错,我的能力进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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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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