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便是收网之时。”楚天佑负手立在檐下，鹅黄镶金锦袍被晨风轻轻扬起，领口暗纹绣的云雷纹若隐若现，恍若晨曦初绽时的鎏金云海。他抬手拨弄袖间玉串，羊脂白玉在指节间流转出温润的光，衬得这人如玉生烟，连眼角微挑的弧度都浸着贵气，恰似从《洛神赋》里走出来的谪仙。
叶倾颜将佩剑“当啷”一声拍在石桌上，鞘身缠着的红丝绦扫过案头，惊得茶盏里的浮叶打了个旋儿。“敢在姑娘眼皮子底下使阴招，本小姐定要他血债血偿！”她指尖叩着剑柄，明艳的眸光在晨光中流转，像猫儿竖起的耳尖，透着几分狡黠的锐意。几日相处下来，她眉间的疏离已化作绕指柔，说起话来也带了市井烟火气，却在提到“血债”时，眼底闪过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狠戾——那是骨子里带的兽性，轻易不示人，示人必见血。
她转着圈儿打量四周，发间步摇上的珍珠轻颤，忽然拧起眉：“怪了，怎么没见赵少侠？”
楚天佑面上浮起清浅的笑：“小羽嘛，我差他去办些私事。”
“那珊珊和五味哥呢？”叶倾颜踢着阶下石子，碎石子骨碌碌滚进草丛，惊起两只萤火虫。她也说不清为何这般追问，只觉得今日的庭院格外空荡，连往日丁五味的唠叨都成了可怀念的声响。或许是少了那三道身影，又或许......是少了某个总立在阴影里的挺拔背影。
“许是在后花园逗弄锦鲤吧。”楚天佑抬手虚引，“走，去瞧瞧？”
暮春的风卷着药香漫过回廊，白珊珊挽起袖口，露出腕间翡翠镯子——那是楚天佑去年送的生辰礼，此刻正随着她搅动药罐的动作轻晃，撞在粗陶罐上发出清响。丁五味蹲在灶前，羽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火，眼尾余光瞟着她泛红的耳尖，忽然觉得这煎药的场景像极了戏文里的桥段，只是缺个敲边鼓的丑角。
“天佑哥昨夜又在书房熬到子时。”白珊珊用银针拨弄着药渣，“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了。五味哥，你那安神汤再加两钱茯苓吧。”她指尖沾着药汁，在灶台上画出小小的“十”字，像极了楚天佑布阵时的手势。
丁五味气得“嗤”地笑出声，扇柄敲在膝盖上：“合着全府就他一人辛苦？我昨日替他查账，算得眼睛都花了！再说那石头脑袋—”他忽然住口，盯着跳动的火苗，“罢了，不说这些腌臢话。”
白珊珊转头看他，却见他耳尖泛红，像被火烤的虾子。灶膛里的木柴“噼啪”炸开，火星溅在她裙角，惊得她忙后退半步。丁五味见状忙伸手去扶，却羽扇“哗”地展开，遮住半张脸：“哎呀呀你真是真是聪明面孔笨肚肠，若烫着了怎么跟徒弟交代！”
她瞪了他一眼，夺过羽扇狠狠扇火：“要你管！”药汁在罐中咕嘟作响，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她的面靥，却遮不住嘴角的梨涡。
“罢了罢了，我去库房拿些蜜饯。”丁五味甩袖起身。
“快去快回，别偷懒！”白珊珊头也不抬，药杵在臼中捣出细碎的响。丁五味应了声，却在跨出门槛时，瞥见墙角闪过一道黑影。他刚要开口，后颈突然一痛，眼前炸开金星，蜜饯从指间滑落，骨碌碌滚进草丛。身体倒地前，他看见那人袖口绣着半朵红缨，与那日飞镖上的纹路分毫不差。
“五味哥！你又打翻了什么？”白珊珊提高声音，却只听见自己的回音。转过回廊时，忽见厨房门大敞，火光映着满地狼藉：药罐翻倒在灶前，汤汁泼湿青砖，丁五味的羽扇半浸在水里，扇面上的神机妙算被泡得模糊。
“糟了！”她疾步上前，指尖刚触到他肩头，后颈突然传来刺骨的痛意，眼前一黑便失去知觉......
*****
楚天佑与叶倾颜信步穿过员外府游廊，春日迟迟，将雕梁画栋镀上一层暖金。前日来时满心焦烦，此刻方见曲水绕着太湖石蜿蜒，锦鲤在莲叶间穿梭，远处楼阁飞檐如展翅仙鹤，檐角铜铃随微风轻晃，惊起几瓣未落的紫藤花。叶倾颜望着连廊彩绘的「二十四孝图」，指尖抚过廊柱上的缠枝纹，忽觉这堆砌的华丽里，竟透着几分压抑的精致，不似宫廷的开阔，倒像个精心雕琢的金丝笼。
“张员外府中当真是气派。”她驻足望着水榭倒影，琉璃瓦在阳光下碎成金鳞，“与西凉的豪放不同，楚国建筑总爱藏着些婉转心思。”
楚天佑的折扇在掌心敲出轻响，目光掠过她鬓边碎发：“姑娘自幼长在深闺，如何对西凉建筑这般熟悉？”
她指尖一颤，垂眸拨弄腕间银铃：“不过是听商队说的。”顿了顿，又补一句，“家父常与西域通商，家中倒是有几本异国图册。”
楚天佑“嗯”了一声，忽然驻足看向池心亭：“叶姑娘可曾想过，为何张员外偏要将《涅槃图》挂在正厅？”
“自然是为了显贵。”叶倾颜望着游鱼啄食落花，“这般稀世珍宝，换作旁人也要供在明处。”
“未必。”楚天佑转身时，折扇带起一缕风，将她额前碎发拂至耳后，“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真懂画，该知‘藏’比‘显’更需智慧。”
叶倾颜抬眸看他，却见他眼底映着晃动的树影，像是藏着万千沟壑。她刚要开口，忽见前方□□上躺着个身影，月白长袍沾着草屑，正是丁五味。
“五味！”二人同时出声，快步奔至近前。叶倾颜晃着他的肩膀：“五味哥醒醒！珊珊呢？”丁五味呻吟着睁眼，茫然望向四周：“我......我记得去拿蜜饯，怎么......”他忽然指着厨房方向，声音发颤，“药罐！珊珊还在煎药！”
眼前景象触目惊心：灶台倾覆，药汁混着碎瓷流了满地，白珊珊的绣帕歪在墙角。丁五味拾起压在药渣下的字条，指节因用力泛白——“北郊换画”四字刺得人眼眶发烫，落款的红缨图案如同一道血痕。
楚天佑的折扇“啪”地合拢，惊得梁间燕子扑棱棱飞起。他望着字条上的字迹，忽然想起昨夜书房里未写完的密信，喉间泛起苦涩。叶倾颜拦在他身前，佩剑出鞘半寸，寒光照得她眸中星子微颤：“公子可知，这是引君入瓮之计？”
“那又如何？”他的声音低得像是从齿间碾过，“她若有失，我......”话音戛然而止，他甩袖转身，靴底碾碎地上的蜜饯，琥珀色的果浆渗进青砖，像极了记忆中她腕间的朱砂痣。他心怀天下，胸藏江海，却在“情”之一字上，困于红尘。
“好，珊珊待我很好，我与楚公子一同前去救人，五味兄，这画，就交给你了！”叶倾颜郑重其事地看着丁五味，委以重任。
“这......”丁五味显然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我不会武功啊，万一那豺狼来了怎么办啊？”
“你只需和常捕头死守到天黑，校尉的援兵很快就到了！”楚天佑叮嘱他。说着，他和叶倾颜二人就用轻功飞身，瞬间不见了踪影。
二人如约而至一路飞奔到北郊，四周没有任何风吹草动的声音，安静得能听见呼吸。
叶倾颜善意提醒楚天佑：“楚公子，恐有诈！”
“小心！”一支暗箭射向叶倾颜。楚天佑折扇柄一出，用浑厚的内力将箭折成两半，二人迅速后退几步，不成想掉进了用树叶掩盖住的陷阱里。
*****
“天佑哥，醒醒......” 白珊珊的指尖轻叩楚天佑的面颊，声音里浸着晨露般的颤意。他缓缓睁眼，暮色在瞳孔里碎成细鳞，望见她衣襟上染的草渍，忽觉喉间发紧：“珊珊......” 沙哑的尾音裹着三分混沌，却在触及她掌心温度时，化作绕指柔肠。
“我没事。”她摇头时，珍珠步摇扫过他手背，“倒是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楚天佑撑着石墙起身，瞥见她腕间红痕，心口骤然一痛——那是被绳索勒出的印子，此刻在月光下泛着淡紫，像朵倔强的小花开在苍白的雪地里。“我与倾颜中了调虎离山计。”他说着转头，“豺狼要的从来不是画。”他忽然轻笑，声音里带着孤注一掷的苍凉，“不过是赌我会不会来。”
楚天佑解下腰间玉佩，用穗子轻轻缠住她手腕：“疼么？”
叶倾颜揉着太阳穴坐起，发丝乱如鸦羽，却在看见白珊珊腕间的血痕时骤然清醒。叶倾颜踉跄着扑到铁窗前，冷风卷着沙尘灌进领口，却在望见那截黑色羽翼时顿住——窗台上立着只鹰雏，羽毛乌亮如缎。它昂首发出锐鸣，震得铁窗簌簌作响，锐利的金瞳扫过三人，竟透着几分训练有素的威仪。
她定睛瞧了瞧，总觉得这小鹰崽子貌似在哪见过，不过一时却又想不起来了。
“管他呢！现在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叶倾颜取下鹰雏。楚天佑不禁感到奇怪，荒郊野岭的怎会有这等猛禽出现？还这么巧，偏偏在他们遇难的地方？
“楚公子，珊珊，你们可有笔墨？”叶倾颜发问。
二人纷纷摇头，谁会将笔墨带在身边！
“珊珊，有胭脂么？”叶倾颜眼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这个有的。”白珊珊说着拿出自己的胭脂盒，叶倾颜从自己身上扯下一块布料，以胭脂为墨，写下了求救信卷起扣在了鹰爪内。
“这次全靠你了！”
苍鹰展翅，渐渐高飞，化作苍蓝天幕上一个深色小点，忽闻一声嘶鸣，鹰如疾电闪去，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时间在焦虑中变得粘稠。叶倾颜数着石墙上的砖缝，听着远处狼嚎渐起，忽然想起楚天佑前日在回廊说的话：“兵者，诡道也。”她转头看他，却见他正用袖角替白珊珊包扎手腕，指节泛白却动作轻柔，每一个结都打得极慢，像在修补一件破碎的玉器。白珊珊垂眸望着他低垂的睫毛，耳尖渐渐染上霞色，连腕间的痛意都化作了绵密的痒。
“来了！”白珊珊忽然指向门口。
蒙面人的笑声突然从头顶传来：“公子，别来无恙？”那人吹起火折子，“可惜啊，你们的援兵怕是来迟了——”
“大胆狂徒，真是目无法纪，欺负女子算什么英雄好汉，你放了她们，我和你一对一单挑！”
楚天佑在两日内积压的怒气如火山一样爆发了，眼中藏着的火焰好像随时都会喷发出来。龙之逆鳞，触之必怒，显然，白珊珊就是楚天佑的逆鳞。
“哟，看这位公子文质彬彬，没想到说话这么冲啊，再说我本不是什么英雄好汉，我是贼啊！算了，不陪你们玩了，那幅画要紧！”说完将火把扔在牢内的草席上。
“走！”楚天佑踢开燃烧的木梁，将白珊珊护在身后，袖中暗器破空而出，却在触及对方咽喉时被一阵风卷偏。
火焰舔舐着土墙，白珊珊的咳嗽声刺痛耳膜。楚天佑忽然解下外袍披在她肩头：“跟着我，别松手。”他转头时，火光在眼底燃成烈焰。
耶比，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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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误入陷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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