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蒙德坐在床边，凝视着雷蕾苍白的脸庞。她的呼吸微弱而平稳，仿佛随时可能停止。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发现她的体温已经恢复正常。老板娘端来的鸡汤葡萄酒还冒着热气，他小心翼翼地扶起雷蕾，将杯沿贴近她的嘴唇。
“喝吧，”他低声说道，“你需要这个。”
雷蕾的睫毛微微颤动，嘴唇轻轻张开，顺从地啜饮了几口。伊蒙德感到一阵莫名的欣慰，仿佛她的生命正在他的手中复苏。他将她轻轻放回床上，重新盖好被子，然后坐在床边，静静地守候。
夜深了，客栈外只剩下风声和雨声。伊蒙德的思绪渐渐飘远，回想起白天的那场恶战。黑龙的咆哮、瓦格哈尔的怒吼、雷蕾的坠落……这一切仿佛一场噩梦，却又如此真实。他不禁问自己，为什么要救她？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难道仅仅是为了让她亲口承认投降？
“你……为什么？”一个微弱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伊蒙德猛然回过神来，发现雷蕾正睁着眼睛，迷茫地望着他。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困惑和痛苦，仿佛在努力回忆发生了什么。
“你醒了，”他淡淡地说道，“感觉如何？”
雷蕾没有回答，只是试图坐起身来。伊蒙德按住她的肩膀，阻止了她的动作。
“别动，你伤得不轻。”
她皱了皱眉，低头看了看自己被锁链束缚的手腕，然后又抬头看向伊蒙德。
“你为什么要救我？”她咽下一声呻吟再次问道，声音依然微弱，但带着一丝坚定。
伊蒙德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你的龙救了你，它把你含在嘴里，既没生吃也没烤熟。我只是把你从口水里拽出来而已。”
“为什么没送上致命一击？”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嘲讽，“为了让我亲口承认投降？还是为了羞辱我？”
伊蒙德的眼中闪过一丝纠结，这两种想法非常幼稚，但对他来说却有一定的诱惑力。
“你不明白，”他低声说道，“这场战争……让我们损失惨重。”接着他尖锐的提出：“我需要你的帮助，看在你对不起我姐姐的份上，我想你没理由拒绝我。”
她没回答，一阵刺痛让雷蕾回到自身的伤势中。伊蒙德的身旁有一盆热水，由他来帮她洗净伤处的脓和血，尽管他动作算得上轻柔，但哪怕最轻微的触碰也让雷蕾想要尖叫，哪怕她连尖叫的力气都没有。隔着铁链，她反手捏捏他的手，“我觉得应该给我来点罂粟花奶。”
他冷冷地说道，“你不需要。你没有马上答应我的提议，就不需要罂粟花奶，疼痛能好好让你的头脑清醒。”他恶作剧似的将一个灰突突的瓶子在她眼前晃了晃，里面装着奶白色的液体，能减轻她的痛苦却故意放在她怎么也够不着的地方。
“你想听我尖叫？”雷蕾仰面躺下。“你做梦。”
“那可有你受得了。”伊蒙德又嗅嗅她被龙齿撕过的伤口，然后将染血的布放回盆里，烧得泛红光的尖刀朝她直逼而来，铺天盖地的疼痛如此剧烈，烧焦皮肉的臭味充满鼻腔，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分食的羔羊。
这不是在救她，这就是在用刑。
给我一块布咬着，或是棍子什么的，她拼命咽下自己的尖叫，顷刻间就被疼痛折磨的大汗淋漓，缕缕棕色的血顺着匕首浸湿了床单，可王子却哼了一声，对她的痛苦视而不见。
“作为我姐姐的替身，让你吃点苦头是应该的。”
“丧子之痛可是无可比拟的。”雷蕾气若游丝的说道，她咬破了嘴唇，血腥味和焦臭味混在在一起差点让她吐出来，刀尖下的伤口深可见骨，伊蒙德就像剔除鞋底的砂砾一样耐心地剔除那些腐肉。
“雷蕾，”银发亲王深沉而冷淡地叫道，“不光是我侄儿的死，有没有人好心告诉你，我姐姐疯了。”他停顿下来，血淋淋的匕首握在手中。“我想你还不知道这中间的种种细节。”
“不知道。”雷蕾小心翼翼地回答。
“当然，你一直在西境忙着让兰尼斯特焦头烂额，那好吧，我来告诉你，那些犯上作乱的叛徒们是如何对待海伦娜的。”
雷蕾并不期待这个血腥的故事，但还是用虚弱而有兴致的口吻请他说下去，盼望着他在讲故事的时候不会接着用刀子挖她的肉。壁炉里燃着一堆火，屋内空气令人窒闷，她闭上眼睛，好让世界停止旋转。
锋利精良的匕首再一次被放在火上转动，雷蕾不禁畏缩了一下，触碰到伤口，顿时旧血和新血凝结在一起。
伊蒙德无动于衷地讲述着：“我叔叔派人在跳蚤窝的低等妓院间找到合适人选：一个是被金袍军除名的恶棍；另一个是红堡的捕鼠人。第一轮严刑拷打还没开始，拉里斯就知道了他们叫“鲜血”和“奶酪”，他们顺着密道来到城堡中心，接着悄无声息的潜入首相塔，那里防备略松，他们从墙中密道越过了把守塔门的矛兵。伊耿，外公，我母亲，我，他们哪个都不感兴趣，他们像下水道里的耗子那样静静等待，他们知道每晚临睡前我姐姐都会带孩子们来给母亲请安。那日黄昏一切如常，海伦娜来到首相塔，身边带着三个孩子：六岁的杰赫里斯和杰赫妮拉，两岁的梅拉尔。你还记得他们吗？”
“当然……我帮忙接生过双胞胎。”诸神啊，让我晕过去吧，雷蕾心想。
滚烫的钢铁再次来袭，伊蒙德仅用一只胳膊就将她按紧，一下一下又一下，一刀一刀又一刀，脑海中的尖叫回响在耳际，她再一次咬紧牙关。
伊蒙德的声音像是从天边传过来的，可听着却格外清晰，“我姐姐一进门，他们就杀了陪同的卫兵，小梅拉尔被掳去当人质，威逼我姐姐不许出声。”
“他们自称是收债人。以眼还眼，以子偿子。他们只要海伦娜一个儿子，指天发誓绝不多伤人命，但是得我姐姐自己选放弃哪一个儿子。”
不同于书信转达，伊蒙德的每一句话造成的伤痛比她伤口造成的强烈一百倍，雷蕾痛苦的挣扎，“她不会选的，她宁可自己死。”
“是啊，我姐姐立刻哀求对方杀她来偿命。可你的同伴们坚持妻子不等于儿子，必须是个男孩。”
雷蕾喉咙里像是有火在燃烧，她移开视线，“他们不是我的同伴。”诸神啊，让我晕过去吧，她默默祈祷。
“他们不是最好，”伊蒙德摸了摸她湿漉漉的额头，“我母亲下令要拿他们的鲜血沐浴，可惜只逮住一个。”
雷蕾几乎是瞬间明了另一个会藏在哪里，可她咬紧了嘴唇。
“我姐姐痛哭流涕地跪在地上乞求，可他们却警告她赶紧拿定注意，不然就强.暴她的宝贝女儿，他们逼着她挑一个，不然就把三个孩子全宰了。”
诸神啊，让我疼晕过去吧，雷蕾拼命地祈祷着。
“海伦娜最终挑了她的小儿子梅拉尔去死，也许以为孩子太小不懂事，也许是因为大儿子杰赫里斯是伊耿的继承人，关系着铁王座的命脉。杀手们心满意足，附在梅拉尔耳边低语‘听到没，小子？你妈要你死咧。’说完他们当着我姐姐的面砍下了杰赫里斯的头。等到卫兵冲进来的时候，凶手们早已逃之夭夭，我姐姐的惨叫声……天上的圣母听见了都会落泪。”
雷蕾注视着壁炉的阴影，似乎忘却了所有的痛楚，一声不吭。
“现在你知道了。”伊蒙德的故事讲完了，他冷冷地说道，“反正你现在是我的俘虏。你的命运掌握在我的手中。不过听了我姐姐的遭遇后你改变立场还来得及。如果你愿意效忠，我可以考虑放你一条生路。”
雷蕾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回复王子的好意，“我想我不效忠，你也不会杀我。”
这个回答让伊蒙德嘴唇一抿，面露怒色。“你烧糊涂了吧？”
她缓了缓接着说：“令姐的悲剧我深表遗憾和同情，下次经过圣堂，我会在圣母面前为她点燃一根蜡烛。”
“我现在就可以剜出你的心！我姐姐不要什么蜡烛，要的是你的效忠。”伊蒙德暴跳如雷，手中的匕首直逼她的喉咙。
雷蕾非常清楚自己此刻如履薄冰，她手无寸铁，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我非常清楚你的好意，你姐姐遭此横祸，无法再骑着梦火打仗，不然你也不会费这么多力气救我。但是，杰赫里斯是伊耿的继承人，海伦娜是王后，红堡戒备如此森严，还是一死一疯，我用我死去母亲的灵魂向你保证，我对你宣誓的第二天，你就会发现我的身首异处，可能第三天，也可能是第四天，早早晚晚，我会落得比杰赫里斯王子还悲惨的下场。到头来，你还是一无所获。我在黑党本来就不讨人喜欢，托你们的那封小小的信函的福，讨厌我的人就更多了，恐怕到时候会有不少人争先恐后的想把我的头插上枪尖。”
伊蒙德审视了她一眼，“说到底，你是怕死。我还以为海伦娜的遭遇能让你鼓起勇气。”
“令姐的遭遇是不幸的，因为她还心存希望，她还期盼着黑党和绿党能够重归于好，七大王国能够弥补裂痕。孰不知，战争里最不需要的就是希望，我唯一的期盼就是把自己当做已死之人，不带怜悯，不带同情，不带悔恨。你可能会觉得我不知感恩，告诉你吧，殿下，当我唯一的挚爱把南下船只的路费摁在我手里的时候，我所有的人性都留给他了，唯有这样，我才能存活下来。我说这些，也不指望你能够理解，这是私生子的生存之道。”
“这么说，我是在跟一个没有人性的人谈论忠诚喽。”伊蒙德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弦外之音。“那你对黑党的忠诚呢？”
“乌鸦还嫌八哥黑，你们都是一样的。”
伊蒙德像个石人一样杵在原地，一时间雷蕾也拿不准她的答案会让他做出什么举动来。
过了好一会儿，伊蒙德将灰瓶子里的罂粟花奶倒在杯子里，再把杯子端到她唇边，像喂她葡萄酒那样，“喝下去。”
药效很快开始发作，疼痛开始减轻，接着她梦到像守护神一样高大健壮的哥哥照料着她，多美的梦，她闭上眼睛，进入了梦乡。
再次醒来就惊悚多了，她正身着一袭白衣，由鲜花装点躺在圣坛中央，猛地起身，却大叫一声，倒了下去，僵硬的就像一具尸体。
她正置身圣堂之内，她回君临了吗？
她侧耳倾听，仔细打量，圣堂内阴暗而静谧。最后一抹夕阳从高窗之外斜射而进，为高大的七神雕像笼罩了一层红光。环绕祭坛的熏香蜡烛摇曳不定，重重黑影在白骨堆砌的高墙上聚集，并缓缓地、沉默地下降到大理石地板上，圣歌的回响久久不能平息。
她还活着，这不是一场葬礼，仅仅是一场祈福仪式。伊蒙德究竟想做什么？
身穿银丝法袍的大主教主持整个仪式，位阶较低的修士则在脖子上用皮带挂着水晶，用彩色腰带束起长袍，腰带共为七色，人人各不相同。圣母的祭坛后站着白衣修女，七人一排，并肩而前，低声吟唱圣歌。
雷蕾想起身，可身上再度传来一阵绞痛，只能又仰面躺下。又一杯液体递至唇边，她反抗不得，只能小口喝下，她品不出味道，只记得触感和颜色，冰冷而血红。
有人说，“她会好吗？”
另一个人低声道：“她会好起来，做的不错，感染控制住了，先用沸酒冲洗，再敷荨麻膏、芥菜籽和面包霉，放出来的血也不再是黑的了，关键还需要营养和休息……放心吧，等她完全好起来，我亲自来跟她谈……她会答应的，她一定会答应的。”
更新奉上，按照老习惯，我在评论区等你们，爱你们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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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以子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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