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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烬燃之舞

韦赛里斯国王的旨意如同沉重的铁闸落下,在红堡深处激起沉闷的回响。雷妮拉被严密地禁闭在她那奢华却冰冷的寝宫里,厚重的橡木门外增设了额外的御林铁卫,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窥探和流言蜚语。玛格娜也被父亲以“静养”为名,委婉地要求暂时不要离开红堡。国王调动了都城守备队和情报总管的力量,如同试图用网兜去拦截奔涌的洪水,竭力遏制那如同野火般蔓延的流言。然而,关于雷妮拉和戴蒙在“黑玫瑰”的绯闻,如同附着在君临古老城墙上的湿冷苔藓,早已深深渗透进每一块砖石的缝隙,一夜之间,竟似传遍了七国每一个阴暗的角落和喧嚣的市井。

“听说了吗?坦格利安家的长公主和她的叔叔……”酒馆里,劣质麦酒的酸腐气息中,男人们压低声音,交换着暧昧的眼神和猥琐的笑容。

“啧啧,还是在妓院里……真是不知羞耻!王室的体面都让她丢尽了!想想都觉得……”集市上,挎着菜篮的妇人撇着嘴,向同伴传播着最新鲜的“秘闻”。

“雷妮拉公主与戴蒙亲王在妓院苟合!”——这最不堪、最刺激的版本在码头苦力、街头小贩、甚至某些故作清高的学士口中飞速传递,被添油加醋,绘声绘色,满足着平民对王室堕落的所有阴暗想象和隐秘快感。

“哼,我看未必是真!”铁匠铺里,火星四溅,一个壮硕的铁匠挥舞着铁锤,声音洪亮地反驳,“你没听说吗?是那个被革职流放的前首相奥托·海塔尔搞的鬼!他为了打压雷妮拉公主的继承权,故意散布的谣言!用心歹毒!”

“对啊!不然国王怎么会那么震怒,直接把奥托首相的位子给撸了,还赶回老家旧镇?这可是忤逆犯上!搞不好还策划了刺杀公主的事呢!真龙之怒,谁能承受?”酒馆的另一个角落,几个商人模样的男子低声议论,带着几分对权谋的洞悉和隐隐的敬畏。

韦赛里斯果断罢黜首相、将其流放旧镇的决定,成了这后一种声音最有力的佐证。若非看在王后阿莉森的份上,奥托那颗精于算计的头颅,恐怕早已悬挂于君临城门示众。这种论调在那些本就厌恶海塔尔家族跋扈、或对雷妮拉抱有微妙同情的人中颇有市场。国王的雷霆手段,暂时压制了最汹涌的恶浪,让表面维持着一种紧绷的平静

但暗流从未停止涌动。一部分人,尤其是那些本就质疑女子继承权的古老家族和心怀叵测、时刻准备搅动风云的野心家,固执地相信第一种说法。在他们口中,韦赛里斯罢免奥托,不过是君王为了维护长女那“不合规矩”的继承权而进行的拙劣掩饰,甚至不惜牺牲一位“忠臣”(他们如此认定奥托)。更有甚者,恶毒的流言开始攀扯上玛格娜,编织出更加荒诞离奇、充满扭曲**的故事:

“可……万一国王是为了掩护长女,才拿奥托当替罪羊呢?你没听那些新冒出来的说法吗?说姐妹俩都和戴蒙亲王不清不楚,为了争风吃醋还闹翻了!啧啧,坦格利安家……血脉里就带着疯狂和□□!”阴暗的贵族沙龙里,有人摇晃着酒杯,眼神闪烁着恶意的光芒。

“放屁!玛格娜公主才多大?十四岁!而且谁不知道她最恨戴蒙亲王?那个侏儒‘蘑菇’说的才像真的!他说他亲眼看着玛格娜公主长大,公主恨不得把戴蒙亲王剥皮抽筋!还说在黑玫瑰里,戴蒙亲王怎么教雷妮拉公主……那个啥,结果惹得玛格娜公主当场拔剑要弑亲呢!那杀气,隔着门板都冻死人!”一个消息灵通的佣兵在旅店大声嚷嚷,引来一阵哄笑和更热烈的讨论。

在这沸反盈天的喧嚣中,一个常被忽视的声音,却在红堡最底层的仆役和某些无所事事的卫兵间悄然响起。那就是弄臣“蘑菇”——那个身高仅有三英尺、头颅巨大、常被贵族们视为弱智而忽视存在的宫廷侏儒——成了市井流言中一个意想不到的“真相”传播者。

他挤在厨房油腻的角落,或是马厩堆满干草的后头,用他那特有的、带着夸张戏剧腔调的尖细嗓音,向听众们“揭露”着“真相”:“噢,我的朋友们!说我们的小月亮玛格娜公主和戴蒙亲王有一腿?诸神在上,这简直是拿夏天的雪来骗人!比派席尔大学士的假发还要虚假!”蘑菇夸张地挥舞着短小的手臂,眼睛瞪得像铜铃,唾沫星子飞溅,“我可是看着小月亮在红堡的走廊里跌跌撞撞长大的!她对戴蒙亲王的憎恶,比深冬的寒冰还要冷硬!那眼神,啧啧,每次撞见,都恨不得用她腰间那把瓦雷利亚钢匕首把他捅个对穿,再丢去喂沃米索尔的龙焰!烤得滋滋响!” 他故意做出一个夸张的、模仿龙喷火的动作,引来一阵压抑的低笑。他随即压低了本就尖细的嗓音,神秘兮兮地凑近一个胖厨娘,仿佛在分享天大的秘密:“至于雷妮拉公主和戴蒙亲王在黑玫瑰里嘛……嘿嘿,那放荡劲儿,连最下贱的婊子看了都要脸红!戴蒙亲王可是个‘好老师’,用他那张嘴,手把手地‘教导’我们的公主殿下呢……那声音,那动静,啧啧,隔着门都听得清清楚楚!可惜啊,就差最后一步,就差那么一丁点儿!被我们那暴怒的小月亮撞破了!嚯!那杀气!门板都快被她踹飞了!吓得亲王裤子都差点提不上!小月亮那眼神,啧啧,我敢对着七层地狱发誓,要不是国王陛下及时拦着,她当场就能把亲王的脖子像拧鸡脖子一样拧断!弑亲?她眼睛都不带眨的!” 他信誓旦旦地拍着自己瘦小的胸脯,发出“砰砰”的闷响,那副笃定的样子让不少人都有些动摇:“所以啊,谁要是再说小月亮跟戴蒙亲王有染,那还不如说她跟兰娜尔·瓦列利安小姐有私情更可信!你们瞧瞧,小月亮身边围着那么多年轻英俊的骑士,她可曾正眼瞧过谁?倒是跟兰娜尔,她们俩从小玩到大,骑着龙满世界飞,好的能穿一条裙子,睡一张床!那黏糊劲儿,啧啧,让我蘑菇想起老早以前,伊尼斯一世那位雷妮亚公主和她的女伴艾丽莎·法曼……嘿嘿嘿,那可是史书上都写得不清不楚、引人遐想的‘深厚情谊’啊!”

蘑菇的疯言疯语,夹杂在真假难辨的流言风暴里,被一部分人嗤笑为侏儒的臆想,也被另一部分人暗暗记下,成为茶余饭后的劲爆谈资,为这场席卷七国的风暴增添了几分荒诞离奇的色彩。他的话语像带着倒钩的种子,一旦落下,便在听者心中悄然生根。

而风暴的中心——红堡,却笼罩在一种病态的寂静和压抑之中,仿佛一座巨大的陵墓。昔日的欢声笑语被沉重的脚步和压抑的呼吸取代。

国王书房内,韦赛里斯撑在巨大的黑木书桌后,那张曾经温和儒雅的脸庞此刻蜡黄得如同陈旧的羊皮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在昏暗的烛光下闪着微光。那晚的惊怒交加和彻夜未眠,像沉重的铅块压在他的五脏六腑上。他感到头晕目眩,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太阳穴针扎般的疼痛,胸口闷得仿佛压着一块冰冷的巨石,连带着那只残缺的右手也在隐隐作痛。玛格娜沉默地守在父亲身边,如同一抹深红色的影子。看着他苍白的脸和紧锁的眉头,她的心也沉甸甸的。在奴仆和御林铁卫将失魂落魄、泪痕未干的雷妮拉押送回她的寝宫后,玛格娜便一直留在国王书房。她熟练地将堆积如山的卷宗分类、整理、排列,将需要紧急处理的推到父亲触手可及的地方,将次要的挪开。她的动作精准而高效,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近乎冷酷的沉稳,只有指尖偶尔的微颤泄露着内心的疲惫。

“玛格娜……”韦赛里斯的声音沙哑而疲惫,像是生锈的铁器在摩擦。他揉着剧痛的太阳穴,目光复杂地落在女儿那双此刻显得有些过分沉静的异色瞳孔上。这双眼睛,在昨夜那场席卷宫廷的风暴中,是洞穿阴谋的利刃,是力挽狂澜的支柱。她粉碎了奥托的诡计,挽救了雷妮拉岌岌可危的声誉,成了他眼中拯救王室的英雄。然而,那一丝根深蒂固的、对龙家血脉中权力野性的猜忌,如同水底的暗流,从未真正平息。他看着女儿年轻却已显露出惊人政治敏锐和冷酷布局能力的脸庞,试探地问道,声音带着刻意的温和:“我想……让莱昂诺·斯壮伯爵接任御前首相和国王之手。他忠诚、稳重,是赫伦堡的伯爵,现任法务大臣,从未卷入那些纷争……为人公正……你觉得,他合适吗?”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玛格娜,如同鹰隼审视猎物,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他在试探,担心她是否会借此机会培植自己的势力,是否会像奥托那样,对首相人选指手画脚,显露对铁王座的野心。

玛格娜整理卷宗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指尖下的羊皮纸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她抬起眼,迎上父亲那混合着依赖、疲惫和审视的目光。她清晰地读懂了其中的试探——那是一种对权力的本能警惕,哪怕对象是他此刻看似倚重的女儿。一股冰冷的疲惫感从心底深处升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她放下手中的卷宗,绕过宽大的书桌,走到韦赛里斯身后。冰凉的手指轻轻按上他滚烫的太阳穴,力道适中地揉压着。她的声音放得极其轻柔,如同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脸上甚至浮现出温顺而担忧的微笑,那笑容完美得无可挑剔:

“父亲,您是七大王国的国王,是至高无上的统治者。您睿智的目光,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谁最适合辅佐您,守护这个王国。” 她避开了直接评价莱昂诺·斯壮,将决定权完全推回给韦赛里斯,如同最恭顺的女儿。“莱昂诺伯爵的忠诚和稳重,王国上下有目共睹。如果您认为他适合肩负首相的重任,那么他一定是最佳的选择。” 她微微俯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纯粹的、令人心安的关切,“我现在最关心的,是您的身体。您看起来很不好,父亲。还有姐姐……她被禁足,心情一定糟透了。这些烦心事,请您暂时放一放,让身体先好起来,好吗?其他的,都可以慢慢来。”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孝心”和“姐妹情深”,像一剂温和的安抚剂。

韦赛里斯紧绷的神经在这番话和女儿恰到好处的按摩下稍稍松弛下来。他闭上眼睛,喉间发出一声疲惫的喟叹,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然而,玛格娜昨夜展现出的、远超雷妮拉的政治手腕和冷静布局能力,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并未真正平复。是的,雷妮拉冲动、易受情绪左右,像一把锋芒毕露却易折的剑;而玛格娜……她拥有雷妮拉所欠缺的、在政治漩涡中生存乃至掌控局势的可怕天赋,如同深潭,表面平静,内里深不可测。

一个念头在韦赛里斯疼痛混沌的脑海中悄然滋生:或许……可以让玛格娜进入御前会议?成为他的顾问?未来,也能成为雷妮拉继承王位后的左膀右臂?至于她的婚姻……兰尼斯特家族富可敌国,根基深厚,泰蒙德公爵的次子泰兰·兰尼斯特似乎是个不错的人选?既能为王国带来西境的财富和忠诚,又能给玛格娜一个足够显赫又相对安全的归宿,将她那令人不安的影响力控制在“顾问”而非“竞争者”的范围内……将她可能的野心,用婚姻和西境的遥远距离牢牢锁住……韦赛里斯在病痛和权谋的思绪中沉浮,如同在寻找一个平衡点。

正当韦赛里斯被头痛和复杂的思绪缠绕时,书房外突然传来一阵无法忽视的喧哗,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孩童的哭闹声、侍从惊慌的劝阻声和阿莉森王后强压着焦虑、试图保持威严却依旧尖锐颤抖的嗓音混杂在一起,如同尖锐的噪音刺入耳膜。

“让我见国王!我有要事!事关重大!你们敢拦我?!”阿莉森的声音拔高,带着失控的边缘。

侍从紧张的通传声紧接着响起,带着惶恐:“陛下!阿莉森王后带着伊耿王子、海伦娜公主、伊蒙德王子求见!我们……我们拦不住……”

奥托·海塔尔一夜之间从权力巅峰跌落尘埃,被褫夺一切,流放旧镇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将阿莉森·海塔尔击得魂飞魄散。她的幼弟加尔温·海塔尔,一个平日里并不起眼、只知享乐的年轻人,在父亲倒台的混乱中不知如何拼凑出了“真相”,他跌跌撞撞冲进王后奢华的寝宫,脸色惨白如鬼,声音因恐惧和愤怒而扭曲变形:“是玛格娜!阿莉森!一切都是玛格娜的算计!她和戴蒙、雷妮拉,还有那个都城守备队长哈尔温·斯壮,他们联手演戏,陷害了父亲!他们要父亲三天之内滚出君临!永远不能回来!” 加尔温抓住阿莉森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她的皮肉,“父亲……父亲他完了!彻底完了!是玛格娜那个小贱人!是她害的!”

阿莉森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她猛地站起身,镶满珍珠的裙摆带倒了旁边矮几上的水晶花瓶,“哗啦”一声脆响,碎片和水渍溅了一地。父亲……权势滔天、老谋深算、如同参天大树般庇护着海塔尔家族的父亲,怎么会?怎么会被一个十四岁的女孩,一个她从小看着长大的、有着诡异双瞳的女孩扳倒?!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勒得她无法呼吸。不!她不能坐以待毙!她必须救父亲!

她强压下翻涌的恐惧和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恨意,匆匆召集了乳母和贴身侍女,带上她三个年幼的孩子——满脸不情愿、嘟囔着要去找玛格娜玩的伊耿,懵懂不安、紧紧抓着乳母衣角的海伦娜,以及紧紧抿着嘴唇、眼神倔强的伊蒙德——如同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也像是押上最后的筹码,浩浩荡荡、不顾侍从阻拦地冲向国王书房。她要向她的丈夫,她的国王求情!她要告诉韦赛里斯,她的父亲是被冤枉的!是被那个有着恶魔般异色瞳孔的女儿陷害的!她要利用孩子们的眼泪,利用他们身上流淌的坦格利安血脉,唤醒韦赛里斯的怜悯!

厚重的橡木门被侍从惶恐地推开。阿莉森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书桌后、脸色灰败如同死人的韦赛里斯,以及站在他身侧、穿着深红色高领天鹅绒长裙、如同阴影般存在、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的玛格娜。她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冰冷刺骨的恨意几乎要冲破喉咙,烧毁她的理智。

“陛下!”阿莉森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拉着孩子们上前,急切地、几乎是踉跄着行礼。伊耿、海伦娜和伊蒙德看到玛格娜,本能地想靠近这个平日待他们温和、会给他们讲故事的姐姐,但书房内凝重的、令人窒息的气氛让他们怯生生地停住了脚步,只是用不安的大眼睛望着她,尤其是伊蒙德,小小的眉头紧紧皱着。

阿莉森强忍着不去看玛格娜那双令她心悸、仿佛能看透灵魂的异色瞳孔,将所有的哀求和泪水都投向书桌后的韦赛里斯,声音凄切:“陛下!求求您!看在诸神的份上,看在我们多年夫妻情分,看在孩子们的分上……求您收回成命吧!父亲……父亲他侍奉铁王座多年,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这中间……一定是有什么天大的误会!定是有人……有人居心叵测,挑拨离间,蒙蔽了陛下的圣听!”她的话语恳切,泪水在靛蓝色的眼眸中打转,泫然欲泣,试图扮演一个为父亲担忧的柔弱女儿。然而那句“挑拨离间”出口时,她的目光还是如同淬毒的针,极快地在玛格娜脸上扫过,带着刻骨的怨毒和指控。

玛格娜接收到了那充满恨意的一瞥,脸上却没有任何波澜,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她平静地放下原本按在韦赛里斯太阳穴上的手,微微后退一步,垂手侍立,姿态恭谨。她知道,此刻的韦赛里斯像一头被激怒又疲惫不堪的雄狮,任何多余的言语都只会火上浇油。阿莉森选择在此时带着孩子来求情,无异于撞在了枪口上,是愚蠢的绝望之举。

果然,韦赛里斯听到阿莉森提起奥托,原本因头痛而紧蹙的眉头拧得更紧,蜡黄的脸上浮起一层病态的、不正常的潮红。不提奥托还好,一提这个名字,昨夜那令人作呕的流言、女儿差点遇刺的惊险、权臣监控王室的滔天罪行,以及被愚弄的愤怒瞬间涌上心头。他猛地睁开眼,那目光不再有往日的温和与对王后的纵容,只剩下君王被冒犯后的冰冷和极度不耐,如同寒冰利刃。

“误会?挑拨?” 韦赛里斯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令人胆寒的威压,如同闷雷滚过死寂的书房,震得烛火都摇曳了一下,“监控王室成员,窥探王储行踪!策划阴谋,意图在妓院那种污秽之地刺杀、构陷!损害王储声誉,动摇国本!阿莉森,你告诉我,哪一条不是死罪?!哪一条不是大逆不道?!” 他残缺的右手猛地抬起,又重重拍在沉重的黑木扶手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牵动得他一阵剧烈咳嗽。“若非……咳咳……若非看在你是王后,是伊耿、海伦娜、伊蒙德的母亲份上!他的人头,此刻就该挂在红堡的城墙上示众!流放旧镇,已是我对他、对你们海塔尔家最后的仁慈!你还嫌不够吗?!阿莉森?!” 他的声音因激动和病痛而嘶哑,带着一种被背叛的痛心和不容置疑的决绝。

阿莉森被这劈头盖脸的怒斥震得脸色煞白如纸,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她看着丈夫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厌烦和冰冷,巨大的恐慌和委屈淹没了她。她不甘心!父亲为王国鞠躬尽瘁这么多年!怎么能这样?!

“陛下!父亲他……他这些年为了王国,为了您……”阿莉森的声音带着泣血的哀伤,试图细数奥托的功劳,唤起韦赛里斯哪怕一丝旧情。

“够了!”韦赛里斯厉声打断她,声音因极度的烦躁和头痛欲裂而陡然拔高,“我心意已决!新任御前首相将是莱昂诺·斯壮伯爵!他忠诚可靠,绝不会像某些人一样,忤逆犯上,心怀叵测!” 他喘息着,眼神锐利如刀地盯着阿莉森,带着**裸的警告:“你的父亲,奥托·海塔尔,三日之内必须离开君临!你若有心,就去送他一程!若你还有余力胡思乱想……” 他的目光严厉地扫过三个被吓住的孩子,最后落在阿莉森那张失血的脸庞上,“那就好好照顾伊耿、海伦娜和伊蒙德!记住,他们是坦格利安!是我的儿子和女儿!不是海塔尔!若你连这点都做不好……” 他顿了顿,那未尽之言如同冰冷的铁锤砸下,带着残酷的威胁,“我不介意让更懂得教养龙嗣、更懂得什么是坦格利安荣耀的人来接手!即便他们长大,我也能做到!你好自为之!”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冰冷地扫过一旁沉默如石的玛格娜。

这已经是极其严厉的警告和暗示!他是在告诉阿莉森,认清自己的身份!她是坦格利安的王后,而不仅仅是奥托·海塔尔的女儿!若她再因海塔尔家族的利益而妄动,不顾王室体面,他不介意剥夺她对孩子们的监护权,甚至暗示可能交给……此刻就站在他身边的玛格娜!这无疑是当众撕碎了阿莉森作为王后和母亲最后的尊严!

阿莉森如遭雷击,整个人彻底僵住,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和灵魂,摇摇欲坠。巨大的羞辱、恐惧和绝望瞬间击垮了她精心维持的仪态。她感觉自己的世界彻底崩塌了,脚下是万丈深渊。

就在这时,玛格娜动了。她上前一步,姿态依旧恭谨,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稳稳地扶住了阿莉森几乎要瘫软的身体。阿莉森下意识地想要挣脱这双她此刻最憎恶、认为是恶魔的手,玛格娜却微微倾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如同毒蛇在干燥沙地上摩擦发出的嘶嘶声,冰冷地在她耳边低语:“王后殿下,站稳了。您若此刻在陛下面前失仪倒下,只会让他觉得您在无理取闹,坐实了您为罪臣父亲不顾王室体面的罪名。后果……您自己掂量。想想您的孩子们。” 那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裸的威胁。

阿莉森的身体猛地一僵,所有的挣扎都停止了。一股刺骨的寒意从玛格娜扶住她的地方瞬间蔓延至全身,冻结了她的血液。她看着玛格娜近在咫尺的侧脸,那平静无波的表情下,是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冷酷。屈辱的泪水无声滑落,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玛格娜抬起头,脸上瞬间换上了恰到好处的关切,声音清晰地对韦赛里斯说:“父亲息怒。王后殿下只是忧心过甚,一时情急,失了分寸。我先陪王后殿下和王子公主们回去安顿,请父亲务必保重身体,我这就去请梅罗斯大学士过来为您诊治。” 她的姿态恭顺体贴,俨然一个懂事、孝顺又顾全大局的女儿。

韦赛里斯正被剧烈的头痛和怒火折磨得心力交瘁,听到玛格娜如此“懂事”的安排,尤其是那句“保重身体”,心中那点对女儿的猜忌被巨大的疲惫和一丝微弱的欣慰暂时压了下去。他无力地挥挥手,声音沙哑破碎:“去吧……让梅罗斯……快些来……我头疼得厉害……”

玛格娜微微颔首,然后半扶半架着浑身僵硬、如同提线木偶般失去灵魂的阿莉森,示意乳母带着三个惊魂未定的孩子,一起离开了这间令人窒息、充满权力倾轧和绝望的书房。沉重的橡木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里面令人窒息的空气。

走廊里华丽的壁毯和明亮的烛火也无法驱散这一行人身上沉重的阴霾。阿莉森被玛格娜“搀扶”着走了很长一段路,远离了国王书房的区域,脚步声在空旷的回廊里回响。当确定周围只剩下心腹侍从和乳母时,阿莉森积蓄的所有愤怒、屈辱、恐惧和对眼前这个“恶魔”的憎恨如同压抑许久的火山般彻底爆发了!

“放开我!你这恶魔!别用你的脏手碰我!”她猛地一挣,用尽全身力气想要狠狠甩开玛格娜的手,声音尖利刺耳,充满了歇斯底里的恨意。

玛格娜像是早有预料,在她发力的瞬间就松开了手。骤然失去支撑,阿莉森身体完全失衡,惊呼一声,穿着华丽长裙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眼看就要狼狈不堪地摔倒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就在她即将触地的刹那,玛格娜的手臂又如同鬼魅般伸出,再次稳稳地、甚至带着一丝轻巧地扶住了她的胳膊,阻止了她的跌倒。

这一松一扶,充满了戏弄的意味。玛格娜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那笑容优雅而冰冷,像一只慵懒的猫在逗弄着爪下惊恐挣扎、徒劳无功的老鼠。这笑容,这姿态,让阿莉森瞬间想起了戴蒙·坦格利安!那种深入骨髓的、对玩弄人心的熟稔和冷酷!巨大的恐惧和更深的愤怒攫住了她,让她浑身颤抖。

伊耿被这滑稽的一幕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又觉得气氛不对,赶紧捂住了嘴,大眼睛在母亲和姐姐之间骨碌碌转着。海伦娜担忧地看着母亲扭曲的脸和姐姐冰冷的表情,清澈的紫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深深的不安,小手紧紧抓着乳母的裙子。而伊蒙德那双遗传自父亲的淡紫色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玛格娜深红色长裙那异乎寻常的高领,小小的眉头紧紧皱着——他从未见过玛格娜姐姐穿这样遮住脖子的衣服,这让他感到莫名的怪异和不舒服,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藏了起来。

“站稳了?我的王后殿下?”玛格娜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近乎虚伪的关切,眼神却锐利如刀,审视着阿莉森狼狈的模样,“还需要我再扶着您吗?还是您想继续在这里表演?”

“惺惺作态!收起你那套假仁假义的把戏!”阿莉森终于站稳,猛地推开玛格娜的手,指着她,声音因极致的恨意而颤抖,带着破音的尖锐,“玛格娜·坦格利安!是你!是你算计了我的父亲!你把他从首相的位置上拉下来,像扔垃圾一样把他赶出君临!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我了?!轮到我的孩子们了?!你一定会伤害他们!就像你伤害我父亲一样!你这个魔鬼!你身上流着疯血!你和戴蒙一样,都是早该……” 被恐惧和愤怒冲昏头脑的王后,不顾一切地扬起了手,用尽全身力气,带着风声,朝着玛格娜那张美丽绝伦、此刻在她眼中却如同魔鬼的脸狠狠扇去!她要撕碎这虚伪的平静!

预想中的脆响没有响起。

玛格娜的手如同铁钳般,在半空中稳稳地、精准无比地抓住了阿莉森的手腕。她的动作快得惊人,力量之大让阿莉森纤细的手腕瞬间传来骨骼欲裂的剧痛,让她忍不住痛呼出声。玛格娜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甚至更加璀璨夺目,如同冰雕上反射的寒光,只是那笑意丝毫未达眼底,反而衬得那双异色瞳孔更加冰冷幽深,如同两口冻结的深潭。

“阿莉森王后,”玛格娜的声音轻柔得像情人低语,却字字如冰珠砸落,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您父亲能有今时今日的下场,是因为他的野心像野草一样疯长,妄图操控真龙,动摇国本。是他亲手将自己推向了深渊,与我何干?” 她微微用力,迫使阿莉森因疼痛而踮起脚尖,更加靠近自己,两人鼻尖几乎相触。阿莉森能清晰地看到玛格娜眼中那片死寂的荒芜。

“说实在的,”玛格娜微微歪头,像在欣赏阿莉森痛苦而扭曲的表情,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蛊惑和冰冷的怜悯,“或许……您父亲离开君临,对您而言,并非坏事。至少……您不必再时时刻刻活在他的阴影和操控之下,不必再为了海塔尔的野心而提心吊胆,被迫去做那些违背您本心的事,不是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另一只手的食指,带着一种近乎轻佻的侮辱,轻轻抬起了阿莉森的下巴,迫使她那双盈满泪水、充满恨意和恐惧的靛蓝色眼睛与自己空洞的异色瞳孔对视。

“我希望您能明白,”玛格娜直视着阿莉森的眼睛,脸上的笑容依旧完美无瑕,可那双一绿一紫的瞳孔深处,却空洞得可怕,仿佛蒙尘的宝石,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和生气,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片荒芜的灰烬,“我,玛格娜·坦格利安,永远不会伤害您,也永远不会伤害伊耿、海伦娜和伊蒙德。永远都不会。” 这誓言轻飘飘的,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重和不容置疑的诡异平静,仿佛来自深渊的低语。

阿莉森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空洞得如同深渊的异色眼眸,听着这平静得可怕的誓言,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脊椎窜起,瞬间浇灭了她所有的怒火,只剩下冰冷的恐惧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她感觉眼前的玛格娜,像一尊即将碎裂的琉璃美人,看似完好,内里却已布满了致命的裂痕,散发着一种行将就木的绝望气息。

玛格娜说完,毫不犹豫地松开了钳制阿莉森的手,也松开了她的下巴。她不再看失魂落魄、仿佛被抽空灵魂的王后一眼,转身就要离开。那深红色的裙摆划过冰冷的地砖,决绝而孤寂,如同流淌的血痕。

“玛格娜!”伊耿急切地喊了一声,带着孩童特有的依赖,想要挣脱乳母的手追上去。他本能地感受到那个带给他温暖和快乐的姐姐正在远离,像太阳沉入冰冷的海底,这让他恐慌。

“不!伊耿!别过去!”阿莉森如同惊弓之鸟,猛地扑过去,如同护崽的母兽,不顾一切地紧紧抱住了挣扎的儿子,仿佛那是她在惊涛骇浪中唯一的浮木,声音尖锐而绝望,带着崩溃的哭腔:“别信她!永远不要相信她!她是魔鬼!她会伤害你的!她会把我们都害死的!” 她的恐惧是如此真实,几乎要撕裂她的声带。

“坏妈妈!放开我!我要玛格娜!坏妈妈!你放开!”伊耿被母亲勒得难受,又急又气,一边哭喊一边用力踢打挣扎,小脸憋得通红。

海伦娜被这混乱的场面吓坏了,她看着玛格娜决然离去的、那抹深红色的背影,清澈的紫眼睛里突然涌上大颗大颗的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滚落。小嘴无意识地喃喃着,声音空灵而悲伤,仿佛来自遥远的梦境:“痛……玛格娜姐姐很痛……和梦里一样……她碎了……要裂开了……好痛……好痛……” 那稚嫩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合年龄的悲伤和洞悉,仿佛穿透了表象,看到了玛格娜灵魂深处的伤口,让旁边的乳母听得毛骨悚然。

而一直沉默的伊蒙德,看着紧紧抱住伊耿、仿佛忘记了还有他和海伦娜存在的、歇斯底里的母亲,又看了看自言自语、沉浸在悲伤幻象中的海伦娜,那双淡紫色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闪过被遗弃的、冰冷而晦暗的阴霾。他小小的拳头在身侧紧紧攥起,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为什么?为什么母亲只看得到伊耿?为什么海伦娜总是说那些奇怪的话?为什么玛格娜姐姐要离开?为什么所有人都在伤害她?

就在玛格娜的身影即将消失在走廊拐角时,伊蒙德突然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猛地挣脱了乳母下意识牵着他的手!他迈开两条小短腿,用尽全力朝着玛格娜离开的方向追去!小小的身影在空旷华丽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孤勇。

“玛格娜!玛格娜!等等我!玛格娜!” 他一边跑,一边带着哭腔大声呼喊,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充满了恐慌和被抛弃的恐惧。

玛格娜听到了。那熟悉的、带着奶音的呼唤,像一根细小的针,刺破了她强行筑起的、冰冷坚硬的外壳。她的心脏像是被那呼唤狠狠揪了一下。但她没有回头。脚步甚至更快了,深红色的裙摆如同燃烧的火焰,在暮色渐浓的走廊里迅速移动。她不能回头。她怕自己一回头,看到那双像极了戴蒙的紫色眼睛,那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想要毁灭一切的黑暗浪潮会再次将她吞噬。她只想逃离,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红堡,逃离所有的责任、背叛和痛苦。

伊蒙德看着前方那个决绝的、毫不留恋的红色背影,小小的心里充满了被抛弃的恐慌和无法理解的愤怒。为什么?为什么姐姐不理他了?是他做错了什么吗?是因为他不够乖,像伊耿那样惹她生气了吗?巨大的委屈和一种想要引起注意的、近乎自毁的冲动猛地攫住了他!

他狠下心,在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上,故意重重地、用尽全身力气绊了一下自己的脚!小小的身体带着一种决绝的姿态,猛地向前扑倒!

“啊——!”

小小的身体失去平衡,狠狠地、毫无缓冲地向前扑倒!膝盖重重地、沉闷地磕在坚硬冰冷的地砖边缘,发出令人牙酸的撞击声。剧烈的疼痛瞬间如同电流般席卷全身,鲜红的血迅速从擦破的皮肤里渗出,染红了他浅色的丝绒裤袜,在白袜上洇开刺目的红梅。

“玛格娜——!呜呜呜……好痛……玛格娜——!” 伊蒙德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眼泪混合着膝盖上的血水和沾染的尘土,糊满了小脸。那哭声撕心裂肺,充满了孩童最真实的痛苦和对依赖之人最绝望的呼唤,仿佛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他。

那声痛呼和撕心裂肺的哭喊,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玛格娜早已紧绷到极限的心弦上!她猛地停住脚步,霍然转身!

映入眼帘的,是伊蒙德小小的身体蜷缩在冰冷的地上,像个被遗弃的破布娃娃。膝盖处刺目的鲜红正在迅速扩大,如同地狱之花在他身下绽放。他仰着小脸,泪水混合着灰尘和血迹,哭得浑身颤抖,上气不接下气,那双淡紫色的眼睛里,盛满了巨大的疼痛和无助的哀求,直直地望着她。

“伊蒙德!” 玛格娜所有的冷静、所有的伪装、所有强行压下的疲惫和痛苦,在这一刻轰然崩塌!她像离弦之箭般冲了过去,毫不犹豫地跪倒在冰冷的地砖上,甚至顾不上膝盖的疼痛。她小心翼翼又无比迅速地将那小小的、颤抖的、沾满血污的身体抱进怀里。她的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仿佛抱着世界上最珍贵的、易碎的琉璃。

“别怕!姐姐在!姐姐在这里!没事了,没事了……” 她急切地说着,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哽咽。她试图查看伊蒙德的伤口,但那孩子却用沾满血污的小手,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攥住了她深红色天鹅绒长裙的高领,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这拉扯间,伊蒙德无意中扯开了那高领的一角。绷带的边缘和旁边那处深可见肉、带着清晰齿痕的狰狞咬伤,瞬间暴露在昏暗走廊壁灯的光线下!那伤口边缘红肿,齿痕深刻,如同野兽留下的烙印,新鲜得仿佛还在渗血!

那狰狞的伤口,像一道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伊蒙德的眼底!三岁的孩子并不完全理解那是什么,但他认得那是牙齿留下的印记!是有人狠狠地、残忍地伤害了他的玛格娜姐姐!一股从未有过的、如同龙焰般原始而暴烈的怒火,瞬间冲垮了膝盖的疼痛!是谁?!是谁咬了她?!他要杀了那个人!把他撕成碎片!用龙焰烧成灰烬!

然而,当他抬起泪眼模糊的小脸,对上玛格娜那双此刻盛满了纯粹的心疼、焦急和无限担忧的异色瞳孔时,那滔天的、想要毁灭一切的怒火被更深的委屈和恐惧取代了。他死死揪着她的衣领,像溺水的人抓着最后的浮木,流着泪,断断续续地抽噎着问:“玛格娜姐姐……呜……是……是伊蒙德哪里……做错了……吗?你……你不要伊蒙德了吗?呜呜……伊蒙德会乖……会很乖很乖……不像伊耿……那样……惹你生气……玛格娜姐姐……别不要我……”他急切地、语无伦次地保证着,仿佛只要足够乖巧,就能留住这唯一的温暖,就能让姐姐不再离开。

看着怀里这个哭得几乎背过气去、如此脆弱又如此依赖她的弟弟,感受着他小小的身体因疼痛和恐惧而剧烈的颤抖,玛格娜这一整晚所承受的所有背叛、算计、重压、屈辱和那无法言说的、深入骨髓的疲惫,如同被打开了闸门的洪水,疯狂地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心防。她猛地收紧手臂,将伊蒙德瘦小的身体紧紧地、紧紧地搂在怀里,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用尽全身的力气。她的脸颊贴着他柔软的、带着奶香和泪水血腥味的头发,嘴唇翕动着,想要说些什么,想要放声大哭,想要将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宣泄出来。

可是,没有声音。没有眼泪。

她的眼眶干涩得发痛,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堵满了滚烫的砂砾。所有的情绪,都堵在那里,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只能在胸腔里翻江倒海,撕裂着她的五脏六腑。她只能更用力地抱着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仿佛这拥抱是她在这冰冷绝望的世界里最后的浮岛,唯一的救赎。

“不哭……伊蒙德不哭……” 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过,带着极力压抑的哽咽,“姐姐不会不要你……永远不会……你是姐姐的小恶龙……姐姐永远……永远爱着你……永远保护你……”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温柔,带着安抚的力量,尽管每一个音节都牵扯着心脏的剧痛。“但是……现在……让姐姐先带你去处理伤口,好吗?很疼是不是?我们去找学士……乖……”她轻轻拍着他的背,试图让他放松。

伊蒙德在她怀里用力地、带着哭腔地点头,小脑袋蹭着她的颈窝。他表现得异常乖巧顺从,蜷缩在玛格娜温暖的怀抱里,小手依然紧紧攥着她的衣襟,仿佛那是他唯一的安全感来源。然而,在他那双被泪水洗过、显得更加幽深的紫色眼眸深处,那被强行压下的、如同岩浆般滚烫的怒火,却并未熄灭,反而在无人窥见的角落,疯狂地燃烧、沉淀。那怒火的对象,已经不再是抽象的“惹玛格娜姐姐生气”的原因,而是无比具象地锁定在了那个在姐姐身上留下耻辱齿痕的未知存在上。那个伤口,像一枚耻辱的徽章,烙印在他的心上。

是谁?咬了她?

他一定要知道。

然后,他一定要让那个人……付出千百倍的、血与火的代价!用他的血,来偿还姐姐的血!这个念头如同毒藤的种子,深深地扎根在他幼小却已开始扭曲的心底。

学士塔内弥漫着药草、消毒水和陈旧羊皮纸混合的独特气味。小学士杰拉尔是个面容清秀却带着几分怯懦的年轻人,他小心翼翼地用干净的湿布擦拭着伊蒙德膝盖上的伤口,动作尽量轻柔,额角却因为紧张而渗出细密的汗珠。伊蒙德疼得小脸皱成一团,身体微微颤抖,却死死咬着嘴唇不哭出声,只是更加用力地抓紧了玛格娜的手,仿佛那是他力量的源泉。

“嘶……”当杰拉尔沾着冰凉刺骨药膏的棉签碰到破皮处时,伊蒙德还是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身体猛地一缩,膝盖下意识地想要躲开。

“轻点!你弄疼他了!”玛格娜立刻皱眉,声音带着一丝不悦的严厉,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射向杰拉尔,仿佛杰拉尔碰的不是伤口,而是她自己的心。

杰拉尔吓了一跳,手一抖,棉签差点掉在地上。他本就因为面对身份尊贵的公主和小王子而紧张万分,此刻更是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解释:“对……对不起,玛格娜公主!我……我已经很轻了……小王子殿下的伤口……有点深……” 他感觉玛格娜公主的目光几乎要将他洞穿。

“走开!”伊蒙德趁机发作,带着哭腔和蛮横,指着杰拉尔,小小的脸上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排斥,“不要你涂!你笨手笨脚的!你弄疼我了!我要玛格娜涂!” 他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小兽,对任何靠近玛格娜的人都充满敌意。

杰拉尔尴尬又委屈地站在原地,手足无措,求助般地看向玛格娜。

玛格娜看着伊蒙德膝盖上还在渗血的伤口,又看了看窘迫得快要哭出来的小学士,内心涌起一阵深沉的疲惫。她脸上勉强挤出一丝温和的安抚笑容,对杰拉尔说:“没关系,杰拉尔学士,让我来吧。你去看看梅罗斯大学士是否已经去国王书房了?父亲需要他,头痛得很厉害。” 她伸出手,示意他递过药膏和绷带。

杰拉尔如蒙大赦,赶紧将盛着药膏的小瓷罐和干净的绷带递到玛格娜手中,感激地行了个礼:“是,公主殿下,我这就去。” 他只想立刻逃离这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气氛和伊蒙德王子那充满敌意的目光。

然而,就在玛格娜低头,专注地用指尖蘸取清凉的药膏,准备亲自为伊蒙德涂抹时,伊蒙德却抬起头,恶狠狠地瞪了正准备离开的杰拉尔一眼。那眼神里的阴鸷、排斥和一种近乎实质的威胁,完全不像一个三岁的孩子,更像一头被激怒的幼龙。杰拉尔被这目光看得头皮发麻,背后瞬间冒出一层冷汗。他完全不明白,这位小王子怎么变脸比翻书还快?刚才还眼泪汪汪,此刻看自己却像看仇人?他只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几乎是落荒而逃,匆匆离开了房间,连门都忘了关严。

伊蒙德看着杰拉尔狼狈逃走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快意。碍眼的人终于消失了!现在,玛格娜又是他一个人的了!他正要转过头,重新享受姐姐专注的温柔和那清凉药膏带来的舒适时,房间虚掩的门被一只带着黑色皮护手的大手猛地推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门外走廊里本就微弱的光线。

是克里斯顿·科尔。

他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像,站在门口,炭黑色的头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曾经英俊刚毅的脸庞此刻布满了深刻的痛苦和彻夜的煎熬留下的青黑痕迹。下巴上冒出凌乱的胡茬。那双曾经明亮如森林湖泊、充满骑士精神的浅绿色眼眸,不再有锐利和忠诚的光彩,只剩下无尽的悲伤、绝望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执着,直直地、一瞬不瞬地锁在玛格娜身上。他甚至没有注意到玛格娜怀里那个小小的、正对他投来强烈敌意的身影。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个穿着深红衣裙、仿佛离他越来越远的少女。

“玛格娜……”他沙哑地开口,声音破碎不堪,仿佛从砂纸上磨过,带着无尽的悔恨和卑微的哀求,那呼唤里承载着千钧的重量。

这个名字从他口中唤出的瞬间,玛格娜涂抹药膏的动作瞬间僵住了,指尖的冰凉药膏仿佛瞬间变成了滚烫的岩浆。那温和的、为了安抚伊蒙德而强装的笑容,如同被寒风冻结的湖面,凝固在她苍白的脸上。科尔的出现,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关于背叛与誓言的伤口上。心脏猛地一阵剧烈的绞痛,几乎让她无法呼吸,眼前阵阵发黑。她下意识地想要避开那充满痛苦和祈求的目光,仿佛那目光本身就是一种酷刑。

不能让伊蒙德察觉!这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玛格娜几乎是立刻重新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愤怒、失望、被背叛的痛楚……脸上再次挂起那副温柔的假面,声音刻意放得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和疏离:“好了,我的小恶龙,药涂好了。我们该回育婴室了,克里斯顿爵士正好也在这里,我们一起回去,好吗?” 她甚至没有看科尔一眼,仿佛他只是空气,径直抱起伊蒙德,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一步一步,朝着门口、朝着科尔的方向走去,意图绕过他高大的身躯,走向育儿塔的方向。

科尔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玛格娜那刻意的无视,那将他视若无物的态度,比最锋利的辱骂更让他痛彻心扉。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塞满了滚烫的砂砾,灼痛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悔恨和痛苦淹没了他,他只想跪在她面前,祈求她的原谅,哪怕她用剑刺穿他的心脏!他也甘之如饴!只要能让她再看自己一眼,哪怕那眼神里充满恨意!他失魂落魄地转过身,像一道沉重的、充满悲伤的阴影,亦步亦趋地跟在玛格娜身后。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步都踩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上,只有伊蒙德偶尔的抽噎声和三人沉重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响。

伊蒙德趴在玛格娜的肩头,紫色的眼睛如同最警惕的小兽,死死盯着后面那个失魂落魄、如同行尸走肉般的男人。他敏锐地感觉到了玛格娜身体瞬间的僵硬和气息的变化——那是一种极力压抑的痛苦和冰冷。就是这个男人!一定是他让玛格娜这么痛苦!让玛格娜连笑容都变得那么假!那么令人心碎!还有……伊蒙德的目光锐利地捕捉到了科尔垂在身侧、紧紧攥着的右手——那只手的手背上,赫然包扎着一条……绣着鸢尾花暗纹的丝帕!和玛格娜常用的那条、他无数次看她拿在手里、带着母亲气息的丝帕一模一样!这条丝帕怎么会在这个讨厌的男人手上?!

滔天的怒火和一种被侵犯了所有物的巨大嫉妒,瞬间冲垮了伊蒙德幼小的理智!他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再也压抑不住!就在科尔下意识地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玛格娜的背影,沙哑地再次呼唤她的名字时——

“坏人!滚开!离玛格娜远点!” 伊蒙德猛地扭过头,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科尔嘶吼起来!那稚嫩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充满了野兽般的攻击性和毫不掩饰的憎恶。

科尔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恶意的童声嘶吼惊得一怔,伸出的手停在半空。

伊蒙德的动作更快!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幼狼崽,猛地从玛格娜怀里探出上半身,在科尔完全没反应过来的瞬间,张开嘴,露出小小的、却异常锋利的乳牙,狠狠地、用尽吃奶的力气,带着满腔的怒火和占有欲,咬在了科尔伸出的、那只缠着鸢尾花绣帕的手背上!

“呃啊——!” 猝不及防的剧痛让科尔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条件反射地猛地抽回手。手背上瞬间留下两排清晰的、深深陷入皮肉的牙印,血珠迅速沁出,甚至穿透了薄薄的绷带,染红了那朵精致的鸢尾花。

玛格娜听到了科尔的痛呼,她的身体猛地一颤,心脏像是被那痛呼狠狠刺穿。但她没有回头。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一丝犹豫。她只是更紧地抱住怀里因愤怒和攻击而微微颤抖的伊蒙德,像逃离瘟疫源头一般,猛地加快了脚步,抱着伊蒙德,头也不回地朝着自己寝宫的方向跑去!深红色的裙摆在她身后翻飞,如同逃离地狱的火焰。

“玛格娜!等等!听我解释!玛格娜——!” 科尔捂着手背上流血的新伤,看着玛格娜抱着伊蒙德决绝跑开的背影,心痛得如同被生生撕裂,那呼唤充满了绝望和无助,在空旷的回廊里凄凉地回荡,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只有冰冷的石壁反射着他破碎的声音。

玛格娜抱着伊蒙德,没有走向育儿塔。她本打算将他送回育婴室,但一想到此刻阿莉森可能在那里,甚至可能因为父亲的流放而陷入更深的歇斯底里,她不想再面对那令人窒息的家庭风暴,更不想让伊蒙德再卷入其中,看到他母亲崩溃的样子。她抱着伊蒙德,径直回到了自己位于梅葛楼深处的寝宫。

厚重的橡木门在身后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和窥探。寝宫内宽敞而华丽,深蓝色的丝绒窗帘紧闭,巨大的坦格利安三头龙纹章绣在床幔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熏香气息,却依旧弥漫着一种冰冷的、无人居住般的死寂。这里和隔壁雷妮拉的寝宫仅一墙之隔。此刻,那堵厚厚的石墙,也无法完全隔绝隔壁传来的、压抑而悲伤的哭泣声——那是雷妮拉的哭声,充满了被禁闭的屈辱、被父亲威胁剥夺继承权的绝望和对戴蒙的思念,如同细密的针,持续不断地扎在玛格娜的神经上。

玛格娜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那哭泣声却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她抱着伊蒙德走到窗边,将他轻轻放在铺着柔软丝绒的宽大窗台上。窗外是红堡高耸的围墙和更远处君临城灰蒙蒙的屋顶,在暮色中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如同垂死者的喘息,无力地涂抹在天际,染上一片病态的红晕,却丝毫驱散不了室内的阴霾,反而将房间映照得更加昏暗压抑。

玛格娜没有坐下,只是倚着冰冷的窗棂,空洞地望着窗外那片被暮色吞噬的景象。夕阳的残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落在她深红色的高领长裙上,却无法为她增添一丝暖色,反而像是凝固的血。她的眼神放空,没有焦点,仿佛灵魂已经飘离了这具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躯壳,只剩下一个精致的、毫无生气的空壳,被沉重的王冠和家族的枷锁压垮。

伊蒙德坐在窗台上,小小的身体紧紧贴着玛格娜的腰侧,汲取着她身上传来的微弱体温。他仰着小脸,一眨不眨地看着姐姐那失魂落魄、仿佛随时会碎裂、消散在风中的样子。巨大的不安和一种病态的占有欲再次攫住了他幼小的心灵。他伸出小手,紧紧抓住玛格娜深红色的裙摆,用尽全身的力气攥着,仿佛这样就能把她牢牢拴在身边,永远不让她离开。

“玛格娜……”他小声地、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唤道,声音里充满了依赖和恐慌。

玛格娜似乎没有听见。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投向窗外下方。红堡的神木林在暮色中显得更加幽深神秘,巨大的鱼梁木盘根错节,心树苍白的树皮如同死人的脸。在那片象征着古老信仰的阴影下,一个穿着白袍的、孤独而高大的身影,如同石化的雕像般伫立着。他仰着头,目光执拗地、绝望地,穿透遥远的距离和层层叠叠的建筑,牢牢地锁定在她寝宫这扇紧闭的窗户上。暮色勾勒出他僵硬的轮廓,如同一个被遗弃在荒野的殉道者。

是科尔。

玛格娜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她猛地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如同风中挣扎的蝶翼。背叛的痛苦、被辜负的信任、那晚在门外听到的锥心誓言……所有被强行压下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再次汹涌翻腾,让她几乎窒息。她不想看!她不能再承受任何一丝来自那个方向的注视!那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

她猛地转过身,背对着窗户,也背对着那片神木林下绝望的守望。她弯下腰,将窗台上的伊蒙德抱了起来,紧紧地、紧紧地搂在怀里,仿佛他是这冰冷绝望世界里唯一残存的热源,是黑暗深渊中唯一的星光。

“伊蒙德,姐姐有点累了。”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浓重的、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疲惫,如同叹息。

她抱着他,走到那张巨大的、铺着深蓝色丝绒床幔的床边,如同走向最后的避难所。她轻轻地将伊蒙德放在柔软的床铺中央,丝绒的触感冰凉。然后,她也侧身躺了下来,将小小的伊蒙德整个拥入怀中。她的手臂紧紧地环抱着他,下巴抵在他柔软的发顶,以一种保护的姿态,也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本能的寻求慰藉的姿态。仿佛只有这个小小的、依赖她的生命,才能暂时填补她内心的巨大空洞。

伊蒙德心满意足地将自己整个蜷缩起来,像一只找到巢穴的幼兽,紧紧贴在她的胸口,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熟悉的气息,小小的手臂用力环抱着她的腰,仿佛要将自己融入她的骨血里。在这个瞬间,他感觉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只有彼此。这个世界,终于只剩下他和玛格娜了。没有讨厌的父亲,没有歇斯底里的母亲,没有吵闹的伊耿,没有碍事、说着怪话的海伦娜,没有哭哭啼啼惹人烦的雷妮拉、更没有那个该死的、让玛格娜伤心痛苦的科尔!玛格娜是他的!完完全全是他一个人的!谁也夺不走!永远不能!

“睡吧,小恶龙。”玛格娜轻声说着,空洞地望着头顶华盖上那狰狞威严的坦格利安三头龙纹章,眼神没有焦点。隔壁雷妮拉的哭声似乎也渐渐模糊、远去,被隔绝在了意识之外。她轻轻地、用一种近乎缥缈的、带着古老韵律和莫名悲伤的调子,哼唱起一首瓦雷利亚语的歌谣。那是母亲艾玛王后在她幼时,在她生病或害怕时,拥着她,在她耳边低吟过的摇篮曲。旋律悠远而哀伤,歌词诉说着失落的故乡和永恒的星辰,此刻从她口中唱出,更添几分凄凉的况味。

她冰凉的手,无意识地、机械地,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拍抚着伊蒙德的后背。那节奏缓慢而稳定,带着一种催眠的力量。

伊蒙德听不懂那些古老晦涩的瓦雷利亚词汇,但他能感受到歌声里沉重的悲伤,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温柔地包裹。在玛格娜轻柔的拍抚和低回哀婉的歌声中,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膝盖的疼痛似乎也被这温暖和安全感抚平,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满足感和独占的安全感将他紧紧包裹。

他满足地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珠,嘴角却勾起一丝满足而近乎偏执的弧度。他将脸更深地埋进玛格娜的颈窝,感受着她平稳的心跳和温暖的体温,在这片只属于他们的天地里,在姐姐那带着无尽悲伤的摇篮曲中,沉沉睡去。睡梦中,他依然紧紧抓着玛格娜的衣襟,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仿佛那是他生命中唯一的锚点,是他对抗整个冰冷世界的武器。

窗外的世界,隔壁的哭声,神木林下的守望……所有的一切,都被隔绝在了这温暖的、带着绝望气息的怀抱之外。

而在窗外的神木林下,那个孤独的骑士,依旧如同被钉在了原地。暮色四合,将他高大的身影完全吞没在浓重的阴影里。他仰望着梅葛楼深处那扇紧闭的、拒绝他所有忏悔、痛苦和卑微目光的窗口,如同一尊守望神祇却永远得不到回应的、绝望的石像。晨光也好,暮色也罢,终究无法穿透梅葛楼深处那层层叠叠的帷幔和紧闭的窗扉,无法温暖那房间里被绝望冰封、在悲伤摇篮曲中寻求短暂慰藉的灵魂,更无法照亮神木林下,那片被心碎、悔恨和永恒守望所笼罩的、冰冷刺骨的阴影。只有夜风拂过鱼梁木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无数声无人倾听的叹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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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烬燃之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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