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
脱下高跟鞋,她疲惫地提着包向房间走去,身后传来末岐清光关切的问候:
“回来了?”
看见令奈身着不同以往的和服,末岐清光明显一顿,但等她回身面向他时,还是马上回过神来,推了推眼镜,接口道:“……回来就好。”
“手机怎么关机了?打了几通电话都联系不上,要不是定位显示你的确在回家的路线上,我都准备报警了。”
末岐清光蹙眉,神情中还留存一丝当时的焦切未褪。
……手机?
令奈想起之前被风间琉璃夺走的手机,意识迷乱中的确没注意它的下落,连坤包都是源稚生为她带上的。她急忙打开手包查看,手机印入眼帘。
不过拿出来一看,的确是关机了的。
当年源稚女事件发生后,父兄对细节并不清楚,只大概知道,她失败了。
从此,他们便对她人身安全格外紧张,一年365天,定位器24小时不离身。假如没有事先交代过,失联几小时就夺命连环call的情况时常发生。
“啊……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关机了。对不起哥哥,我没注意到,让你担心了。”她低下头诚恳道歉,颈侧,在明亮顶光下,和服的立领上方半点红痕若隐若现。
末岐清光一愣,语气迟疑起来,“没事,玩得开心就好……”
“话说怎么今天穿了一身和服?没见你穿过,倒是挺好看的。”
“……好看吗?朋友送的。”令奈虚虚笑了笑,怕说多了他看出端倪,没理会他“哪位朋友”的追问,大声嚷嚷着累了回到房中。
拆卸手机又褪下衣服,确认从源稚女那带回的东西中没有监听设备后,令奈走进浴室,悉数褪下风间琉璃为她细细拢好的布料,将身体沉入水中,从玉白的小腿,到腰侧,胸前,锁骨,颈间,满身红痕渐渐隐没于水面的泡沫。
明天她会联系中介寻找合适的房子,同时得想办法联系上源稚生。
源稚女身携一股训练有素的庞大势力死而复生,十分危险。更何况今晚他提到源稚生时深切透骨的恨意仍历历在目,触目惊心。令奈担心源稚女对他不利,她得赶紧让源稚生知情。
思绪理清,她长舒一口气,身心俱惫,借着浴室氤氲的水汽隐忍地哭了起来,眼泪没掉几滴,又觉得心有不甘。
哭也不该是她哭,做错的不是她,要悲伤难过的、要付出代价的也不该是她。
就算目前反抗不了,就算这种畸形的关系可能还不得不维持……反抗不了,就暂时尝试着接受吧。难道她今晚没有享受到?
想到这,想到她都不得不开始给自己洗脑,痛楚和屈辱猛烈地从腹部、从心口涌到四肢百骸,眼泪无法抑止,反而更加汹涌地溢出,连指尖都在缺氧中麻木起来。
哭也没用!陷入自怜的悲伤处境,更是于她无益。
令奈屏住呼吸,强行停止抽噎,迅速收拾好心情站起身。
刚裹上浴巾走出浴室,门口响起末岐清光轻柔的敲门声:“令奈,源稚生先生找你,现在正在楼下客厅。你要见他吗?不见的话我跟他说声,叫他先走。”
“我正好有事跟他说。麻烦哥哥帮我带他过来,我收拾一下马上就好。”
门外末岐清光似乎是沉默了几秒,“你确定要我带他过来?不然你们在客厅见吧,我不会打扰。”
纵使心情沉重,令奈还是忍不住带了笑意,“哥,你担心什么呢?是正事。”
“最好真的是正事……有事叫我啊。”他嘟囔了几句,脚步声不紧不慢远去,令奈迅速套上一身能见客的衣服,从衣帽间出来打开房门。
门外赫然站着一席黑衣的执行局局长,高大瘦削的身形挡住走廊的光源,投下足以覆盖住令奈的阴影。他低头细细打量了她一阵,避开她的视线,淡淡道:“晚上好。登门叨扰造成不便,我对此非常抱歉。”
源稚生的视线直接凛冽,很有侵略性,为了不对他人造成困扰,他会避免与人对视,这是他的习惯,也是他特有的体贴之处。
在他身后,末岐清光观察到两人间公事公办的氛围,终于放下心来,笑道:“任务完成,我先退场了。”
·
几分钟前。
末岐家的铁栅门门铃被人摁响,正准备回书房处理工作的末岐清光看到大门监视器中面容熟悉的年轻男人,磨了磨牙,开启了通入权限。
几分钟后有人敲响别墅大门,他拉开门,入目是恭谨站着的高挑青年,纵使面有歉色,也难掩那份久居高位的气定神闲,眉眼幽深乌郁,周身写着距离感,却难得看着不傲慢。
此时他眼底布满焦灼,上来连问候都来不及道上便匆匆询问:“恕我失礼,请问令妹到家了吗?”
末岐清光蓄力的法条被打断,愣了下,谨慎地回答:“请问源先生找她有什么事?”
源稚生,五年前令奈就是为了他的弟弟转学。这些年令奈在美国芝加哥的卡塞尔学院读书,听说源稚生同为混血种,因此也在那就读。因令奈曾休学一年,他要高出她一届。几年间两人因学校事务偶有往来,父亲去世时他亲自到场献了束花。
同时,他又是□□组织蛇岐八家的少当家,末岐清光对他的行事风格略有耳闻,都说他既有魄力又有手段,几年间将组织上下整顿一新,铁血手段锐不可当,是位难得的青年俊杰。
但一想到可能就是这小子拱了他的宝贝妹妹,末岐清光看他哪哪不顺眼,面色不善道:“今晚剧目结束后陪着令奈的是你?”
源稚生一愣,神色中泄露的莫名让末岐清光松了口气,语气也和善起来,恢复符合社交礼仪的热络:“令奈已经回房休息了。天色不早,您特意前来一趟一定是有要事吧?需要我叫她出来吗?”
源稚生面色肉眼可见地舒缓下来,颔首彬彬有礼道:“这么晚登门实属失礼,非常抱歉。不用叫令妹出来,只是有些事需要向她确认一下,既然她已经休息,我便就此告辞了。”
末岐清光了然,估计源稚生是有事联系令奈,发觉她手机关机联系不上,担心她安危才匆匆前来确认。
是位靠谱的朋友啊!
面对令奈交到的靠谱朋友,末岐清光身为哥哥心中欣慰又欣赏。想着按理现在远不到令奈睡觉的时间,源稚生为了她的事奔波来去,让人面都没见到白跑一趟实在不合礼数,于是当着他的面拨通了电话。
没有接通,末岐清光后知后觉想到令奈可能还在洗漱,干脆让源稚生稍等,自己上楼去敲门询问。
于是便有了后来的一幕。
·
令奈领着源稚生进入与卧室隔断出的小书房,让他落坐在单人沙发上,自己则心绪不定地踱步到书桌前,努力斟酌着说辞。脑中信息繁杂混乱,不知该从何说起,要以什么样的方式,源稚生能接受吗?这样的情况,即便是令奈在最初也久久无法接受,更何况和源稚女血脉相连的亲哥哥……
源稚生看着令奈的背影,静静等待她开口。进门时他就注意到,末岐令奈虽勉强维持着平静和礼仪,双手却攥得指节发白,眉目间不自觉溢出了忧愁的神色。他知道她一定是有事困扰,却挣扎着无法开口告知。源稚生不愿催促,手肘支于腿上,双手指尖相抵,做出安定等待的姿态,额前发丝散落下来,掩没其神色。
令奈想了又想,一咬牙,来不及在桌前的办公椅坐下,转身开门见山抛下重弹:
“今晚我在剧院见到了源稚女。他是主演,现在叫做风间琉璃。”
听到这话,源稚生猛然抬头,盯着她的瞳孔在惊天消息中紧缩,赤金瞳孔随着战斗意识的攀升在昏暗处乍现。
就算源稚生本人并没有侵略意图,高纯度混血种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令奈像被冷血爬行类捕食者蜇到,本就紧绷的精神再次被刺激到,皮肤表面应激地战栗起来。
令奈本以为源稚生会追问些细节来确认消息的真实性,却听他道:“他看到你了吗?有没有对你做些什么?!”
令奈下意识撇头闪躲,她干笑了声,颓然靠上身后的书桌以作支撑。湿漉漉的头发粘腻地贴在颈侧,让她想起烛光下的一切,炙热的指尖,潮热的知觉……
一切的一切,都让她难以启齿……又无法忘却。
意识到目光对令奈造成的不自在,源稚生有些狼狈地撇开视线,看向房中不知名的某处。
“那些都不重要!”令奈深吸口气,双手环胸将自己搂紧,低头将提炼过的情报尽快诉出:
“重要的是,我能确认他就是源稚女。他如今手下有股不小的势力,我不知道他在这股势力中具体是什么地位,能起到什么作用,但确定的是有一群训练有素的人听命于他。那些人戴着面具,我认为其中很大一部分是混血种,不可小觑。”
基本情况都已交代完毕,令奈扶着椅背,缓缓陷入高大的办公椅中,沉默着等待源稚生将有的反应。
青年的五官在灯光投下的阴影中愈**廓分明,呈现出希腊雕塑般的质感,正如当年初见。
他的反应也一如少年时,很快便克制住自己,于剧烈的情绪波动中沉静下来。
也有变化的。
时间之水一往无前,无情地冲刷、抚慰、侵蚀着世间万物的本来面貌。
当年尤存青涩的少年已成长为青年,更强大,更成熟,更不可捉摸。源稚生控制住情绪所需的时间,随着年岁和能力的增长,愈发成为了奢侈品。
令奈知道,并不是时间的波纹将横贯多年的情绪冲洗为平淡,只是责任心不允许他放纵自己。自制力像一道牢不可破的冰冷铁索,将呼之欲出的情绪牢牢桎梏在沉稳白净的铁面后。
但有些东西无法掩饰,正如他那无法熄灭的赤金瞳色,在幽暗处,明晃晃的……
令奈这才发现,她连书房的灯都忘了开,此时借着卧室透来的丝丝光纤,仅能看清事物的轮廓。
真是失礼啊,连茶水都忘记提供……
她抬手打开桌面的台灯,柔和明亮的灯光骤然照亮房间一隅,也将源稚生从沉思中唤醒。
“我知道了,你的提醒很有价值,末岐,非常感谢。”源稚生摆出执行局局长的专业态度,冷静道:“我想,也许你会需要执行局派出人手对你进行保护。亦或者……”
他沉吟着,眼中金光冷寂下来,恢复寻常时阴郁又透澈的幽乌瞳色:“或者我为你安排一个住处,与我一同出行。从稚女……”
他顿住,像在斟酌对那个人的称呼,即使他们都心知肚明他要说的是谁。
“……从他的血统出发,我不认为其他人有保护你的能力。”
令奈莫名摇了摇头,却没点明自己否认的是什么,只平静道:“多谢源学长的好意。我想,我的确需要一定人手来保护我的家人。尤其是我的哥哥,他是普通人,日常行程也比较繁复,无法做到闭门不出,可能要劳您费心了。我也会提前与他做好沟通,希望能尽量减轻对接人员的工作负担……”
句句详尽,又句句不提自己。
捕捉到令奈的意图,源稚生惊愕抬眼,不顾他一贯为了防止过于冷锐的目光刺到他人而尽量避免直视的习惯,紧紧盯住令奈,像是要确认自己的猜想是否会得到落实,又像并不希望这种猜想会落实……
“至于我……”令奈垂下眼睫,无奈地笑了笑:“多谢您的考量,只是,假使风间琉璃没有办法接触到我,我毫不怀疑他会从我的家人入手。执行局的前辈们都很优秀,但面对他……那是不必要的人员伤亡。”
源稚生下意识有种反对的冲动,一开口却艰涩地发现,自己没有否认的余地。
就算可以把她送到蛇岐八家的大楼里,就算可以试着让她和绘梨衣相处相处,看看是否能借绘梨衣的力量守护她一阵子……
他绝无可能寸步不离地守护她的哥哥。
末岐清光有自己的日程,而他也有蛇岐八家和执行局的事物无法舍弃,两者无法兼顾。
源稚生只好沉默。
“……我还是你的紧急联系人吗?”
“您要喝点什么吗?”
两道柔和的问询声重合,像高低糅合的二重唱,打破夜的静谧昏沉。
源稚生再次看向她洗完澡后泛着一点自然晕红的面容。面对他的询问,她像是有些羞赧,却又很快掩饰住,带着客套有礼的平静及不加矫饰的感激承认下来。
“是的,一直没有改变过,真是多谢您一直以来的包容。”
她侧对着桌上的台灯,半边脸被柔和的光线笼罩,连脸颊边细小的绒毛都能看清,看起来很温暖,目光明亮又专注。
她又一次追问:“源学长,您要喝点什么吗?初次到访,连茶水都未曾为您准备,真是太失礼了。”
源稚生并不是迟钝的人,他意识到,末岐这番话的确是为了询问和道歉,但也未尝没有试探他是否还有其他问题需要继续交流的意思。
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今晚的谈话就到此结束吧。
添加茶水后,再聊便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了,显然不适宜在单身女性的卧室进行。
“没有的事,是我失礼才对。茶水更是没有必要,我马上离开。”源稚生文质彬彬地站起身,面向令奈,郑重地深鞠了个躬:
“今晚的消息非常重要,也许会影响到蛇岐八家的后续部署,感谢你的消息。”
令奈也站起来,回鞠一躬:“哪里的事,我要拜托您才是。”
源稚生点点头,准备就此离开,令奈为了送送他而跟在身后,两人走到卧室门口,他突然回过身来:
“不过末岐,我希望你也能注重自己的安危,感知到危险时请不要有其他顾及,随时联系我。手机联系的稳定性不强,回去后我会挑选执行局的一些产品,尽快送到你这里,以确保联系通畅。”
“当初的事……是我把你牵扯进来,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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