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五年过去。
源稚生已成为蛇岐八家中颇有威望的少当家,一人之下的二把手。令奈也终于结束国外的进修,学成归国。
五年中两人少有交涉。纵使心中深压的同一个血色秘密将他们紧紧联系在一起,大抵是为了逃避那个夜晚,两人鲜少见面,只偶尔送上问候,保持着不咸不淡的关系。
令奈在家中懒躺了两周,从哥哥手中收到一张他人转送的歌舞伎门票。
听说是由近期声名鹊起的歌舞伎新秀登台表演,一票难求。
看着手中风雅的票据,令奈心中升起隐秘的疼痛。这些年来,在时间的冲刷下,这股疼痛愈来愈弱,已成为刻入血肉的平淡习惯。
稚女要是还在的话,一定会非常高兴的,她简直能想象出他兴高采烈的样子,眼中一点雪亮的盈光像晴冬下印着雪光的湖面……
罢了,当初那清秀少年的模样,已然记不起细节。
多年来与这隐痛斗争的经验让她熟练地放弃深想,转而考虑起与晚上与好友见面时的穿搭。
几天后她换上礼服按照门票上的地点准时到达。
是场名不虚传的歌舞伎表演,非常精彩,许久不曾接触日本传统文化的令奈也看得如痴如醉,被台上的艺伎演员深深吸引。
不同于大多数因由男子扮演、且常年穿戴沉重衣饰训练因而较为高大丰盈的艺伎舞者,这位名为风间琉璃地新秀肩颈线条格外纤细秀丽,搭配清透如琉璃的秀婉声线,一举一动风流别具,楚楚动人。
只是隔着厚重的妆容,她总觉得这位艺伎的面容有些熟悉。大抵是因为艺伎表演的妆容大多相似吧……
一曲终了,台下掌声雷动。
令奈坐在观众席中较中心的位置,需要等同排其他观众离席才方便离开。索性今晚她没有其他安排,便坐在原位将观剧生出的灵感记录下来。
等回过神来,场内的人已散得七七八八。
她收好东西,去了趟洗手间。出来时,方才还有零星行人的长廊竟空无一人,透着异样的寂静。
令奈修习空手道多年,又有混血种的体质加持,因此此时并不慌张,只提高了些警惕心,平稳迈出门廊。
突然,转角冒出几位身着和服的工作人员,礼貌地邀请她进入后台,与今晚的主演交谈一二。
令奈的确对舞台上这位格外优异的年轻灵魂有几分钦慕之心,但馆内几分钟内便空无一人,她本就感觉蹊跷,正犹豫着,从心底突兀升起浓重的古怪寒意。
她不再迟疑,立即借之后有约婉拒。
正欲转身,刚才还以礼待之的工作人员出手如电,令奈早有准备,几下过招将人撂倒在地。两端走廊一瞬间涌出大群戴着诡异面具的黑衣人,黑鸦鸦如乌云压顶,顷刻间奔涌而来。
混斗中,腰间被冰凉硬物抵住。
枪管的形状。
令奈僵硬地举起双手。
她在黑衣人的押送下进入艺伎新秀的换衣间。
镜前跪坐的艺伎,妆容已卸,衣饰未换,宽大的和服铺展开来,华光满地。令奈强忍着怒气戒备对上镜中双眼,却被那张曾无数次入梦的熟悉面容震在原地。
原来过于震惊时,人真的会无法动弹。
仿佛霎那间回到那个压在脑海深处已久的湿冷夏夜,又复雨点冲打的麻木刺痛,彻骨冰凉。
他已长高许多,面容也不复年少的伶仃,从容流畅起来,漂亮得惊心动魄。如细瘦的枯枝汲取到丰富滋养抽条成舒展的柳条,已是青年模样。
“阿奈,坐到我身边来好吗?”
多么熟悉的温柔声音啊,仿若时光倒流,往事种种、万般柔情涌上心头。
令奈强捺下对往事的回忆,勉力维持理智。
在死前,这位曾朝夕相伴的友人已在她看不见的阴暗处长成了冷血残酷的怪物,这些年来,她心痛的回忆中夹杂着难掩的畏惧和微妙的恨意……
面对杀人不眨眼的怪物,她怎么能再心安理得地将他视作可以信任的友人?
从另一方面来说,她还要感谢他,感谢他教会自己不该这样依赖自己的直觉。
……这些都是往事。如今她最该担心的,难道不是自己的性命安危么?
本应腐烂的怪物从坟土中爬出,背靠滔天势力……他被自己在世上最信任的两人携手沉入地底,不恨吗?不怨吗?
五年前,源稚女的血统便足以压制她,更别提如今这间屋子内外围满了他的手下,冒然反抗毫无意义。令奈努力克制着肾上腺素急剧分泌带来的过度亢奋的颤抖,小心避开他铺展开的华服,在离他一米有余的身侧跪坐下来。
“这些年,阿奈过得还好吗?”
“还好。”
想来想去,没什么好说的,也唯有还好两字足以应付。
令奈极力维持镇定,脑中思虑着该问他些什么来把握主动权,同时又要带着十分警惕用尽毕生社交礼仪维持和源稚女的敷衍寒暄。
这么来去了几轮,镜前妍丽的青年终于止住问答,烛火中,他从镜中紧盯她的眼显得幽深难言。
“一切都好啊……”
他放下整理乌发的手,起身走到令奈身侧落座,无比自然地将手搭在她肩膀上,对她下意识颤了下的反应仿若未觉,温声絮语道:“衣服都皱了,都怪那些人,下手没有分寸。”
他偏头叮嘱守在门外的黑衣人:“请为阿奈拿一套衣服来。”
声音冷了些,但还是很礼貌,用了十足的敬语。
令奈感受着肩膀上那片温煦的热意,他的手离她的要害不到十厘米的距离,只觉浑身发麻,推辞道:“不用麻烦了,我没有那么讲究,把身上这套整理一下就行。”
面对源稚女恍若未闻的态度,令奈心中一沉。
隔着木门的人恭敬应诺,逐渐远去。
面若好女的青年仔细地、认真地用那双琉璃般的浅色双眼细细凝视令奈的面容,眼神中和煦的关切一如既往,不似作假。
令奈使尽全身解数才没有躲开他ct检查般的视线,想问他今晚究竟找她做什么,又怕他本就是要杀她的,她一问倒提醒了他,探手便能取她性命。
心中兜兜转转,令奈谨慎地表明自己的态度:“天色已晚,恐家人担心,我也该归家了。”
说完,她已经做好他会发怒的准备,谁知源稚女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阿奈,你从哪学来这文绉绉的**?”
她一愣,下意识就要反驳:还不是他!一个整晚都在用她似懂非懂的古语唱歌的人,有什么资格说她!
到底记住他已不是当年那位无害少年,将到嘴边的激动言论咽了回去。
“不要着急,等你换完衣服,我亲自送你回家,好不好?”他带着笑意,竟是有商有量的样子。
令奈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些许,还会送她回家,那今晚,应当不至于杀她了吧。
……但他可是曾伪装到背着她杀了一月的人都没让她发现,这得是何等的反社会人格,与精神病有什么分别,不能掉以轻心。
“我想自己回家……行不行?”
源稚女脸上的笑不自觉隐去了些,一手攥住令奈的手,另一只放在她肩膀上的手顺着她的脖颈缓缓上移,抚上她的面颊,渴求道:
“距离上次送你回家,已经过去五年了……我只是想送送你,让我送送你,好吗?”
令奈在他的轻抚下僵住,一时竟不清楚他是否在暗示着什么,不敢多言。
他送她回家的最后一次,不正是她发觉他恶行、又在昏迷前拨打了源稚生电话,直接导致他被哥哥亲手杀死……的那次吗?
好在这时房门被敲响,源稚女缓缓收回凝视她的视线,对她笑了下,款款起身去门口接过衣物。
“多谢。你们都下去吧,不用守在门口了。”
听了他的指令,令奈先是心中一喜,随后心又沉了下去。喜的是,这屋内唯一的出口没那么多人看守,她逃离的可能性总要多出些许;心沉的是,源稚女摒去外人,不知是准备对她做些什么。
等源稚女回身,手中捧着的衣物一览无余时,令奈瞳孔紧缩,再坐不住,从地上弹了起来,退到房间中与源稚女相隔最远的对角。
那是一套妆纹繁丽的和服。
五年前被他亲手套上和服的女性,可是都死了。
源稚女脸上挂着的笑容倏然消失,竟像换了一个人。
“阿奈,你在怕我吗?”
他面无表情地定定盯着她,在昏暗的烛光中鬼气森然。
前所未有的强烈危机感让令奈一瞬间寒毛倒竖,心头巨震。
方才与他相处时,言灵给她的信号一直是平和的。只是她已经在他身上吃过一次亏,不会再信,一直保持警惕。
令奈紧盯着他的动作,担心他突然发难,大脑飞速运转着想办法分散他的注意:“稚女,我还没问……风间琉璃的名字有什么由来吗?这名字的确很适合你。”
她本想问他为何要改名换姓,话到嘴边才反应过来,为何要换?还不是拜他的好哥哥和她所赐吗?在源稚生心中,在他背后手眼通天的蛇岐八家眼中,源稚女早就是个死人,也只该是个死人。
一旦这名字重现天日,迎来的只会是无穷无尽的追杀。
他冷笑一声,“稚女?”
再抬头,眼中闪过野兽般残忍的笑意:“谁允许你叫这个名字?”
“……你有什么资格说出这个名字。源稚女,不是早被你联合他的好哥哥杀死了吗?”
“你亲手埋的。你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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