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基的离开十分决绝,用背影和快步掩盖内心的不安与焦虑。他不拥有死亡女神那种神性带来的力量,深知要想找到找到一个游荡的灵魂是何其困难的一件事。海拉说的“南方”跟整个星球的范围没有任何区别。鬼知道人类是如何在受到诅咒威胁的情况下,拼命找齐所有以太幽灵的,也许是因为愚蠢、无知或者出于对生存的渴望。无论如何,洛基必须离开,无论是出于使命上的必然,还是对过去的怀念,每一次和海拉的往来都是一场水火不容的灾难,无论是精神还是□□,双方都再经不起任何摧残了。
一棵静默的千年红杉不会在意风云如何变化或是江河怎样改道,洛基亦然,加之他对凡人并不看好,世界交由他们手中只会越来越糟,因此当他踏出神庙,对举目废墟、人去楼空的景象毫不意外,只是有些孤独,他喜欢热闹,纵然是凡人的喧闹也会令他轻松很多,就像一滴水融进大海里那样得到安宁,现在他更像是风中摇摆的枯叶,想要落在地上,却又惧怕落在地上再无后文。
围绕着神庙,村镇星罗棋布,洛基在街道上游荡,路过一家又一家空无的商铺和楼市,用双腿丈量一座座废墟。它们在不久前才被人废弃,于是还可以捕捉到一些生活的痕迹。他的目光落在倒塌的牌匾上,上面写着“老约翰尾巴护理”,然后又落在被风吹到街角的几页报纸上,上面排列着图画与文字,他的余光扫过一面石墙上,有人用颜料狂热而豪放地书写了一个个短句。洛基略微皱起眉头,认出它们其实是演变后的文字,杂糅了千年前多种文字的词根,对他来说很容易解读:“城市大撤离”“我们会回来的”“神庙是谎言”
在这些短句上又覆盖了最新鲜写就的一句话:“我们才是正确的”
用笔力度和夸张的走势足以感受到城市居民充沛的情感,也许他们废弃了城市是为了奔向另一个生存的希望,洛基在内心讥笑着,不知道城市之外的山石洞窟中那个枯骨堆积的万人坑究竟是谁的杰作。洛基不由得记起千年之前来到地球的景象,这个地方对他可不怎么友好,那时他也的确怀揣着恶意。现在,所有的仇恨与敌意都已经烟消云散,这就是生而为神的唯一好处,你可以用较长的寿命耗死那些短命鬼。
要去哪里呢?
即便没有目的地,洛基也不愿停下脚步,这股动力来自于对海拉的愤怒,还有……对一个迷失幽魂的想念。海拉太自以为是,她实行这个计划只是为了她自己,想从中得利。由于私心一直存在,整个计划推进起来困难重重。洛基是矛盾的,因此他理解她也是矛盾的。她不想那些不听她话的阿斯加德人复活,更不想阿萨神族复活,但她又必须要依赖他们为土地带来生机的好处,这样她才能重获新生。而也许正是因为她如今力量丧失大半,才不敢立刻去复活以太幽灵——她无法掌控复活后的局面。
而那个幽魂——弗丽嘉……洛基甚至不敢逆着这个名字回到回忆中去,那是他内心最柔软的区域,是摆放在架子最高层的玻璃高脚杯……它会摔碎的,他会崩溃的……他强硬将思绪抽离——
时间真的过去这么久了吗?
风沙飘扬过城市上空,思绪无可归处,像断了线的风筝,在意识之海的虚无中浮沉。洛基呼吸着带有细小颗粒和沙尘的风,似乎是在触碰这座废弃村镇的脉搏。一开始他的神识什么也没感受到。当思绪冷却下来,他感受到风与布幔那模糊不清的暧昧,房屋被变异树木的根系摧毁的恐惧,一本日记被遗弃在书柜里的失落……这些人类物什明明无关紧要,洛基有些奇怪自己怎么会去注意它们,多愁善感不是什么好的品质,许多人都证实过这一点。洛基微微攥紧拳头,一边随意地踱步,重新将神识像抛洒渔网一样撒了出去。
尤其要说明的一点是,他不是刻意在探找什么,弗丽嘉的以太幽灵不会出现在人类活动频繁的地点,以至于至今毫无下落。他这样做是出于完全的、精神上的突然放松,他的意识还没有反应过来,思绪就已经扩散了出去,自由自在地。他也从使命中短暂地解脱了,自由自在的。只是他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意识到——
有什么重物碾压着地面,泥土变得紧致,滚动、滚动、滚动向前——血脉中的基因变得疯狂,细胞失去了理智,血肉与骨骼被不可思议的其他生命形态替代,那完全不适合血肉之躯的形态,它干枯又僵硬,吞噬了灵巧与活力,而身体垂垂老矣,不堪重负,分了叉的藤蔓枝条将一把上了膛的土制铳枪怀抱于胸……
铳枪!
洛基瞳孔微缩,全身骤然紧绷,在半个眨眼的时间内原地消失了身影,剩下半个眨眼的时间能观测到一颗灼热的弹药穿透那片空间——
“砰——!!”
子弹穿击石墙的声音震颤了天上的风沙,惊厥了稀薄的天光。
洛基在七米开外的阴暗转角现身,一把匕首抵在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的脖颈上,然而让他迟疑着没有割开其喉咙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是刀下并非完全的血肉之躯……
晃眼一看,老人大半个身躯都被一种奇异的植物根系如寄生虫般牢牢缠住,但实际上,那盘根错节的根系正是从身躯里长出来的,像是天生如此的,植物的藤蔓形态长出了身躯躯壳、肢体和手指。铳枪的温度还未退散。一根枝条像是食指,虚压在扳机上。笨拙、坚硬的“藤蔓手臂”勉强包裹住铳枪枪身来控制射击的方向,就子弹轨迹来说,他控制得十分精准。
“半神血脉……”洛基喃喃道。他猜到耶梦加得的异变或许不是特例,但没有想到除了兽化,连植物也赫然在列。
曾经纯正的人类血脉被宙斯玷污过——当然你也可以说是种族上的进化,神不在意用哪种说法——但三百个半神崽子并不能改变什么,即便神灵血脉根深蒂固,人类有足足八十亿,它也应该像一滴血液滴入大海,顷刻就被稀释殆尽。直到一场波及全球的事件发生,导致生态必须选择半神血脉,于是他们被筛选了出来。时至今日,神的血脉仍然在调整与人类脆弱躯体的适应性,显然,它还没有甄于完美,继而向万事万物的基因寻找答案,野兽的、植物的……来弥补、填充或是拉近两种血脉之间的鸿沟。
老人松开了双臂的力道,枪口垂向地面,于是洛基也收了刀子。
“你在防备谁?”
老人吞咽了几口,似乎是在润开喉咙,可他开口说话的时候仍然带着十分的沙哑,就像有大半个声带不愿工作似的。
“……呃…………”
洛基微微俯身,侧耳去听他在说什么。
“……蠢……货………”
“……”
老人拼命侧目的样子让洛基想到了海拉狰狞的面目,一股厌烦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正欲拔腿离开,老人突然从喉咙间发出了一阵微弱的呻吟,似乎身体中的某个部分正使他痛苦不堪,呻吟之后是一段急促的呼吸,然后又被呻吟占据,如此往复。
也许他死了会好些。洛基不介意仁慈的杀戮,而老人拿着枪,随时准备杀别人,所以洛基想他应该也不介意被杀。洛基踱步到他身前,上下寻找着心脏的位置,身体经此异变之后,难说他会长几个心脏,或者连心脏也已被取而代之。
这时,更奇妙的景象出现了。起先,那是一段奇异的脚步声,听来熟悉,但急促怪异的节奏却搅混了这种熟悉感,徒然产生一股诧异。老人似乎也从未见过这种景象,他费力控制着植物化的身体,藤蔓裹起铳枪,向街道的另一头瞄准。待洛基仔细辨别来者之后,展现出了一股激动惊喜之情,像是见到了多年的、已经被他无故遗忘的老友,他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缓步向来者走去。
“斯雷普尼尔……?”
那是一匹八腿马,它体型健硕、天生有异,蹄子踏出奇特的节奏,承载着名为斯雷普尼尔的灵魂。洛基认得这个灵魂。它没能踏上前往英灵殿的道路,因为那里关门歇业了。
老人的藤蔓手臂抬着枪,一根枝条缠绕在扳机上。
洛基抬手就要碰到斯雷普尼尔,他已经能感受到它身体所散发的热气,多么鲜活、多么富有生机,它的汗液打湿了皮毛,马鬃分在一边,黑色的眼睛温顺地垂目,将洛基的身影倒映在瞳孔中。
扳机被扣动。啪嗒——
斯雷普尼尔同时抬起马头,发出一阵高亢的嘶鸣。然后是血肉颅骨被完全摧毁击穿的声音,伴随着恶心的液体泼溅的声音,脑花和各种组织粘黏在墙上。铳枪被丟掷在地上,火热的枪管上残留着魔法痕迹,随即绿色的光消逝了。
老人半个身子被轰飞,无精打采的阳光懒散地打量着街角的血色。
他的枪管早被洛基用魔法堵住,并将子弹回弹了回去,致命力度丝毫没有减弱。
洛基没有看向他,他无关紧要,不是吗?无论他在防备的是不是斯雷普尼尔,无论他们的敌人是谁,无论是外敌入侵或是内讧频发,都与神无关。洛基安抚着斯雷普尼尔,双手不住抚摸它的毛发,对它露出柔情的微笑。真心的微笑——对普通人来讲,你看见诡计之神对你笑,就该赶紧跑了。
“看来我还是用不上马鞍。”一想到八条腿可能带来的颠簸,洛基不情愿骑乘它,但因为前路没有明确目的地而遥遥无及,这是他最好的选择,他再次抚上它,“对我的大腿和屁股都好点,好吗……”
洛基翻身上马,斯雷普尼尔前后踱着步子,似乎是在熟悉这股重量,然后他们向着远方和更远的远方疾驰。
当海拉骑着芬里尔追上他的时候,他已经跨过了那片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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