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疲惫的心脏发起一次搏动,沉寂了许久,在其主人的生命即将终结的前一刹那,它才不慌不忙再次搏动起来,引起的震颤微弱地在身体与精神上荡漾开,磅礴地笼罩了整个梦境,与汤姆的胸腔发生共振,宛如洪钟被敲响。
不知何时何故,汤姆置身于一片灰色的迷雾,他隐约听到远处传来起伏而连绵的杂音,像是变幻无常的幽灵在纷扰地低语。透明的巨大管道在雾中若隐若现,管道内淌过冰蓝色的混合液体,夹杂着颗粒和魔法的只言片语。
“第七……”
“什么?”
“……创造……”
“谁在说话?”
迷雾轰然散开,汤姆发现自己坐在一张长椅上,那声音正是由同坐在身边之人发出的。“你刚才说什么?”他再次提问。
普罗米修斯转头看着他,顿了一下,重复道:“我说……这是第七重天,祂创造这一切很有想象力。与崇尚黄金的阿斯加德不同,也和奥林匹斯山的风格迥异。”
第七重天……汤姆想起来了,他在天堂,而这里是天堂的第七重天。可是……
汤姆的脑子里像是塞了一团柔软却顽固的棉花,凝滞阻碍了太多回忆与情感,他不想再坐着了,于是站起来舒展筋骨,踱步在圣洁的回廊上。他注意到这条回廊无限延伸,但没能从这至纯志洁的空洞中感受到爱,祂的爱。
“我们……刚才和洛基还在广场上,然后……有人死了?”
“是有人死了。你认识他?”
“不,我没有看清她的(her)脸。”
“她的(her)?”
“……”汤姆强行集中精神,但意识仍然像散漫的飞絮,“洛基呢?”
“在里面。”
里面?对啊,他刚才怎么没注意到长椅旁边那扇宽大的白色门扉呢?它一直在哪儿?还是应声出现的?门扉上装着显眼的把手,诱惑着人去推开,即便没有任何理由。于是,汤姆就这样做了,掌心传来冰凉的触感。但门扉纹丝不动。把手很快被自己的掌心捂热,他发现自己在出汗。
普罗米修斯转而望着远方,即便那里什么也没有,“没有多少天使能够被提拔到这个高度,这里距离祂的神居已经很近了。正因为如此的近,才让阴谋有机可乘。”
门扉无声地从另外一侧被拉开。
“尊贵的客人,您还需要再稍等片刻。”
“菲雅……?”
“噢,您认识我?”
天使菲雅站在门内。汤姆从未料想得到自己在天堂里会有熟人,不过……当然了,恶魔并非生来就是恶魔的。菲雅比之前——或者说后来——更加内敛一些,此刻的她还未涉足俗世,和所有的天使一样情绪平稳得如同波澜不惊的水面。但她对被叫出名字一事有些惊喜,像是心里闪过一个转瞬即逝的小小火花。
她对汤姆展露出一个浅笑,却让汤姆清醒地意识到她现实中已经死了,没有找到尸体。
这梦境冰冷无情,让人感到一阵战栗。
“是啊,我、我认识你……你还好吗?”
“我……还好吧。”菲雅有些疑惑。
“抱歉,我只是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
“我的职责要求我在此侍奉。我以为我的名气没那么大呢,毕竟……您知道,低阶天使是不被允许去布施好意的。”
汤姆摇了摇头,笃定地说:“没那种事,你很出名,我就是你的粉丝之一,菲雅。”
“粉丝?”菲雅并不想让自己表现出不专业的样子,她向普罗米修斯递去求助眼神,但对方也知之甚少。
“这是人界的一个词语,喜欢谁、关注谁、崇拜谁,我们就说是那个人的粉丝。”
“就是信徒的意思吧?”
“倒也不是,它和信仰无关。”
“凡人崇拜神灵,却无关信仰?恩……闻所未闻。那么怀揣着这样情感的人,要求神给予他们什么回报呢?”
汤姆想到了洛基,顿了一下。“我想……只是同等的爱吧。”这句话让菲雅迅速地皱了一下眉头,快得像是错觉,难道这句话让她感到……厌恶吗?氛围发生着微妙的变化,汤姆没能领会的东西太多了。
“如果那位实在不着急见我们,我就先走一步了,说实话,我根本没必要待在这里。”普罗米修斯适时地打断了他们,语气中夹杂着似真似假的怒意。
菲雅几乎是从门缝里挤了出来,再将门扉无声地合上,“我可以陪二位再等一会。关于天堂谋杀一事,我想洛基会为您据理力争,但这毕竟是神武集会期间,诸神的焦点都在我们身上,我们必须公平对待此事。普罗米修斯,当此事水落石出,我们会给予您一个交代,我们稍后也会向奥林匹斯山递交一个正式的说明,以免让您为难。”
天堂的做法周全,但并未成功触动普罗米修斯。“我已经从宙斯他老人家那里失去了恩宠……随你们便吧。”
“说到这个,所谓谋杀根本是有些莫名其妙,我们根本没有碰过那个老人。”
“嗯……你碰了。”普罗米修斯无情地揭穿。
“呃,好吧,我抬起了他的头,是因为想看看他的情况,毕竟现场没有一个人上前。可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死了,你也看见了,所有人都看见了,他被吊灯砸中了!”
菲雅声音平稳地阐述起当时的情况:“他是死于诅咒,诅咒是神灵的绝症。他由内而外的溃烂了,像一朵黑色的大花,浑浊的血液泼洒在广场上,血肉开始溶解……不是没人上前,汤姆,是你的做法尤其怪异,你不记得了吗?你踩进了血泊里,触碰着那溶解了一半的头颅,血块从你的指缝滴落,落到了你的鞋子和裤脚上。洛基为你拦下了守卫天使,让你去换了这身衣服呀。”
这身……衣服?
汤姆低头看去,果然,一件陌生的白色长袍轻飘飘地挂在他身上,身体的皮肤上感受到了凉意,之前没有这种感受因为没有意识到吗?没有被意识到的事情,并不存在?
“我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名字。”
“我称呼过你的名字?噢,那一定是洛基顺口告诉我的,他得为你辩护,不是吗?”
“我想我也拥有解释的权利。”
“你或许不是凡人,无意冒犯,但还远远不够拥有神格。他们不会听你说话的。”
普罗米修斯也同意这个说法:“汤姆,别白费力气了,她说得对,天使无欲无求,但比你想的要傲慢很多。”
某个词汇像是压到了菲雅的翅膀,她难以控制地提高了音量:“‘傲慢’?我们决不会犯下这种罪孽!这全是因为同类的话更加可信,而人类会本能地去考虑欺骗与诡诈之术,您难道不这么认为吗?”
到现在为止,普罗米修斯也没有挪动过他的双腿,他悠闲地靠在长椅上,比起上次与宙斯争论的激烈场景,这不过是小孩子斗嘴。
“人类的确有诸多罪恶。但是,恕我直言,你侍奉的那位炽天使现在可是在和诡计之神聊天呢。邪恶的种子开始播撒在贵天堂里,真难想象会发生什么。”
“好了,好了。”汤姆打断了他们,“菲雅,我们还要等多长时间?你能知道他们谈话进展到哪一步了吗?”
菲雅摇了摇头,“我也只是等待通报的人。”
三人僵持了一会。门扉隔绝了声音,自然不可能听到里面的任何动静。汤姆把普罗米修斯往长椅一边推了推,他坐在中间,把身上松垮的白袍掖好,不让任何衣料过界,为菲雅留出足够的位置,“你不介意的话,一起坐着等吧。”
……
菲雅默默地坐下,动作轻盈。
一位低阶的天使,一位失意落寞地奥林匹斯神祇,一个尚未掌握那份力量的人类,三人共享一把长椅。这把长椅在无意识中见证着这未被神话记载收录的画面。但汤姆有些别的想法,他认为他们像是在医院诊室门口候诊的普通病人,等待被大夫传唤。
谁又能说得清,这些拥有超自然力量的生命体,不是拥有着某种疾病呢?
“汤姆,你刚才为什么会问我‘你还好吗’?”
“这让你很在意?抱歉让你很感到困惑,在人界,许久未见的朋友都这样问。”
“可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呀。”
汤姆一时语塞,他不知要怎么回答,也不知要怎么解释那些事。幸好菲雅没有追问,她拥有天使的宽容。为了纾解气氛,汤姆想把话题转移到一些易于谈论的事情上。
“刚才普罗米修斯说你侍奉着一位炽天使,是哪一位呢?”
“原来你不知道?是萨麦尔。”
“萨麦——你是说……路西法?!”汤姆终于“意识”到了这一件事,因此才发现这件事同样理所当然。菲雅跟随着路西法,在堕天之前,他们当然也有可能处于类似的关系。他怎么会想不到这一点!?
汤姆再次站起来,“菲雅,帮我把门打开,我要进去。”
“什么?可是——”
“相信我!我必须要进去!”
汤姆的眼神真诚而炽烈,让天使无法拒绝。
“好吧……你跟我来吧。”
菲雅推开了门扉,汤姆紧随其后。
“普罗米修斯,你也一起吧,对于这件荒唐的谋杀案,我想你也是见证者之一,你知道我的清白的。”
普罗米修斯思索片刻,随后他双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步伐沉稳地走进那扇门。两人在菲雅的带领下又穿过了几个房间,上了几层阶梯,才到了真正的炽天使办公室门口。
“我先——”
汤姆由于心急,还未等菲雅说完通报流程,已经迫不及待地推门而入。
地面有些滑,没能让他在巨大惊讶下及时刹住脚步,身体向前多冲了半米,在地面上摩擦出一阵刺耳的声音。
办公室内,众人的目光齐齐看向了他,包括洛基在内。
……
“汤姆!呃,普罗米修斯……我们正准备请你们过来呢!”洛基坐在萨麦尔办公桌一侧,他是这次谈话的主要对象,不是唯一,汤姆受惊的样子像一只误入神域的小鹿,于是洛基热情地为他介绍着在场的诸位,你可能还没见过他们:
来自天堂的炽天使萨麦尔、大天使梅蒂尔德;来自另一片大陆的丧葬之神阿努比斯;来自东方的龙,睚眦——加上你们二位——来自奥林匹斯山的普罗米修斯;还有——
“汤姆·希德勒斯顿。”
洛基清晰地念出了他的名字,包括未曾言明过的姓氏,这位语言大师的发音咬字精准无暇。
“最后,包括鄙人——来自阿斯加德的诡计之神,洛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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