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代流传的神话体系中，神灵各安一隅，从未出现过任何交集，也没人像样地去考究其中关联，虚构的神话充其量只是宗教的武器。可眼前的这一幕若非梦主的臆想，那么完全打破了人们对神灵的想象。
萨麦尔端坐在办公桌后，场面上由他主持着这场会议，他和另一位叫梅蒂尔德的天使都隐去了翅膀；丧葬之神阿努比斯身形高大、兽头人身，窝在沙发的一端，合眼沉思着什么，让人不敢上前叨扰；而那位来自东方的龙，睚眦，她远离讨论圈子，远远地坐在窗台上，长长的龙尾垂落下来，微微摆动着。
但谁都看得出来，组织这场会议并蛮横抢夺发言权的是谁，他正大开双臂，微笑着热烈欢迎打断这场会议的两人，无法辨别他的喜怒态度。
普罗米修斯显然也没有想到其他人也会在场。“你们讨论出是否要亲自接见我这个流放之人了吗？”
洛基迎了上去，说道：“什么话？在没有定论之前，我可不好意思来打扰你啊，普罗米修斯，你可是我们的灵魂人物，一位货真价实的领导者，对吧？”洛基瞥了一眼萨麦尔，对方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请入座吧，我们很愿意与您分享目前的进展，但您身后这位……？”
这几道目光绝非善意，汤姆随即意识到这是一场秘密会议，或许连他们的高层都不知晓，洛基的在场证明了他们无论在讨论什么至少不是为了世界和平……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上奥林匹斯山时，面对宙斯、成为堕天使的萨麦尔与希腊诸神时，那种溺水般的无形高压使他不得不承认生命体等级之间的确存在无法跨越的鸿沟。
但是现在，他觉得也不过如此吧。
“我愿为诡计之神奉上我所有的信仰，感谢他为我辩驳、还我清白，方才他必然是据理力争，向诸神解释清楚了案件的起因与经过，可知这件谋杀案的确与我无关，因此我才能够平安无事地站立于此，得以面见诸位神灵，这是我的荣幸。”
……
沉默——
沉默到汤姆深感不妙，作为弱势的防御方，他故意将发言权交还给了洛基，即便洛基并没有为他辩驳的话，那也不算是自己的问题，谁让自己连被审讯的资格都没有。是哪里出现了问题吗？
谁想，萨麦尔的一个问题像是往湖水里扔了块石头，激起千层浪。
“什么谋杀案？”
“……”
汤姆的自信烟消云散，合着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那他们在讨论什么？
因为场面过于安静，洛基轻轻“啧”了一声尤为明显，引得高坐在窗台上的龙都嗤笑了一声。
“洛基，他刚刚提到你的名字了吧？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洛基机械地转身面对萨麦尔，“他刚刚提到的是某人的神性，不是我的名字！”
“难道‘诡计之神’的名号顷刻间易了主？那是不是也要换个人来出谋划策了？”萨麦尔的话语里带有一点威胁的意味，他又问了一次，“什么谋杀案？”
洛基对于被汤姆一句话戳穿了谎言有些不快，刻意扫了一眼汤姆，解释道：“有人在第一重天死于诅咒，他们俩恰好在场罢了，你不会以为这位正义使者普罗米修斯会使用诅咒黑暗手段吧。”
萨麦尔抬了抬眼，“但你会。”
“那些都是魔法学院污蔑我的流言，校长主使的，好让我无法毕业，一辈子给她打白工！”
“死者是哪里的？”
“一个散神。”
萨麦尔松了口气，重新坐回了那张椅子，“尸体呢？现场打扫了吗？”
始终闭目沉思的阿努比斯从他湿润的兽鼻里发出一声鼾响，似乎已经睡着了。
“不需要你做什么。”
“那就行。不过还有一个问题是，发生在天堂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梅蒂尔德，你知道吗？”站立于萨麦尔身后的那位白色天使摇了摇头，她的长发几乎要落在了地板上，萨麦尔再次将严肃的目光移向洛基。
“哎呀呀，你不知道？那可真令人担忧啊。不过嘛，呵，这好像是你的问题吧。你们一边在奥丁面前指责我干涉过多，一边又觉得我应该知道隐秘内情，到底想让我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该知道，还是不该知道，知道了不说，还是假装知道而夸夸其谈，我想你比我更懂得适用的时机。算了，此事揭过，不要再提！你的计划里还有这二位的位置吗？”
方才还令汤姆忧心的谋杀案就这样被简单地一句话带过，甚至不再被追究真凶及其动机，萨麦尔唯一的要求就是现场打扫干净，不留后患，即便当时目击者众多，显然这位真凶经验丰富、一手遮天，要么在事后封了所有人的口，要么……这分明就是一场露天广场上演的戏剧。
一场诅咒至死的谋杀，即便被亲眼所见，也没人会承认它真的发生过。
“天堂是个乐园。”汤姆在心里将这句话撕碎了扔进垃圾桶里，他注意普罗米修斯的脸色并不好看，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见他立刻抬手制止了洛基的话头，说道：“我无意知晓，更不想参与诸位的计划，无论它是什么。告辞！”他说得十分坚决，声音震彻在这间办公室里，决然地转身离开，刚踏出两步，背后传来一阵疾风，有什么东西从后方破空袭来，擦过他的耳边，向前急速飞驰，铿锵一声深深钉入了门扉。
那是一把制式古朴、装饰素雅的长剑。
“你已得见今日之局，还想走？”
坐在窗台上的睚眦收回掷剑的手臂，晃动着她的长尾，硕大的龙目睥睨诸神，她来自另一个伟大的国度，但并不比这片土地上的诸神弱小卑微。
普罗米修斯的声音毫无起伏：“若我一定要离开呢？”
“那么，只有将二位当场清除掉了。”
洛基按捺不住，看见了种种机遇，喊着：“清除普罗米修斯？你想引发诸神大战吗？”
“那又怎样？这片大陆广袤无比，战火燃不到我家的土地上。”
“龙，你真是个天才，你要是有这个想法和打算，一定要告诉我——”
“各位——！”萨麦尔再次恼火地尝试着将话题引向正轨，这高声的一喊将阿努比斯从酣眠中惊醒，迷茫地打量着场上紧张的气氛，萨麦尔继续说道，“神武集会在两日后就将进行，我们已时日不多。普罗米修斯，您的品格诸神有目共睹，您的主张与付出的行动令人钦佩，请留下来，我保证您会感兴趣的。”
“若我听罢之后，仍然不感兴趣，我能安全走出这里吗？”
一阵沉默，萨麦尔真的在思考这个实际的问题，这让普罗米修斯也不得不权衡起自己与在场诸神的实力水平来了。
单论死斗，炽天使的实力在他之上，而即便能冲出去找帮手或是寻求庇护，洛基手里铺天盖地、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网会让他死得更惨，更别说还有阿努比斯……这几个人加起来认真地想要针对他一个人的话，他们或许能让上帝都闭上半只眼。因此，结论很悲观，他没有任何底气强行跨出这个门，这也让他恼怒，因为他“主动”走进这个门，显然是多亏了洛基的手段。
幸好，萨麦尔愿意卖他个人情。
“好，我以炽天使的位格向您保证，无论如何，您都可以走出这间办公室，呃……”汤姆不停地使眼色，不安分地踮起脚尖，终于令萨麦尔忍无可忍地注意他的存在，“咳，当然，还有这位朋友。您意下如何？”
台阶已经浇筑，普罗米修斯无法拒绝，他自行坐在了长沙发的一端，另一端是阿努比斯，他招呼汤姆搬过一把椅子，坐在他的身边，他们谁都没有再提起汤姆的那句话，声称自己是洛基的信徒。此刻，万万提不得。
即便自己是中途入局，普罗米修斯也不想过于被动，他首先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这个谋杀案——”
“什么？什么谋杀案？”洛基也落座回自己的位子上，一脸疑惑地提醒着他。
“抱歉，我是说，我曾经声称神无用论，重视人类的重要性，在宙斯面前因言获罪，被流放人界。得益于这次神武集会而返回神域，初到贵地就听闻了一些与我言论相当的演说，甚至衍生了‘神隐时代’的惊天言论，”普罗米修斯盯着洛基，“这是否是刻意的安排我不做任何猜测，但我想这与各位口中的计划息息相关吧。”
说罢，萨麦尔不断地鼓起掌来，赞赏道：“精彩的推断，有您的参与，我们离成功又近了一步！”
只有洛基愤愤不平地提醒他：“这个计划本来就不会失败啊！”
萨麦尔无视掉洛基的牢骚，继续说道：“我们的计划正是建立在您的主张基础上的，您完全可以从中获益。我听说人类如今的发展十分坎坷，集群零落，连像样的社会性和科技都发展不起来，更别说拥抱文明了。而在这一点上，我们家的那位几乎持消极态度，也就是说，不支持、不帮扶，甚至在必要的时候……清除他们。”
普罗米修斯靠在沙发椅上的脊背挺了起来，问道：“咳，请说得更详细一点。”
“您也知道，人类并不是第一批被天堂播种在这颗星球的种子，此前有过六批，但他们的发展同样令人失望。不过我们经得起失败，这只是数次实验中的小小挫折，我们也不会害怕被生命管理与文明进程监督局那群人质问，不断地尝试总会产生满意的结果，高等级文明终究会诞生在地球上，但……那位不认为好运会降临在人类身上，因此，地球上的生命体系又要重新洗牌了。”
除了汤姆，在场没人对这个人类起源的说法感到惊骇，他们全都知道。所谓生命的演化、文明的进程，都是神灵的实验，失败了就推翻重来罢了。
“命令已经下达了？”
洛基为此做出解释：“命令直接下达给了萨麦尔，因此我们才能够知晓。若依照命令行事，一场史无前例的洪水将摧毁地球上的一切生灵。”
睚眦那平淡如水的声音幽幽传来：“你们管不到我那儿。”
“抱歉，摧毁天堂管辖范围内的生灵，特此更正。”
普罗米修斯一脸忧心地站了起来，在房间内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抱怨上帝为什么不给人类多一点时间，为什么就要这么轻易抹杀他们的存在，和前六次一样！
洛基把手一摊，无奈说道：“大概是祂老人家喜欢七这个数字吧，你们还说我喜怒无常呢。祂是老大，祂说了算。”
普罗米修斯想不明白，他认为这是错误的，他认为上帝的做法是完全错误的！若他还年轻气盛，他甚至会跑到最高层的神居和上帝当面辩论，指出他的谬误！不过……他失败太多次了，被打压了太多次了，他快要放弃了。
“那么你们的计划……是想要抗命？！”
他从未听说过天使能够违抗上帝的命令！他们诞生于上帝的指尖，没有这个思维和能力去对抗真正的造物主，天使与九重天是一个完美而精妙的机械，维持着天堂势力的绝对统治，任何邪思杂念都不被允许存在。而在这个办公室里聚集的神灵想要做的事情是完全出格的，这只怕不是一次单纯的拯救人类的计划，而是——
密谋篡权！
是什么使萨麦尔这位高阶天使偏离了正轨？是什么给这个庞然的机械掺入了不该有的杂念？
普罗米修斯倏然间对上了洛基那绿色的眼眸，其中是深不见底的疯狂**，闪烁的目光像是幽冥的火焰正在癫狂地起舞。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需要神武集会！”洛基说道。
“神武集会的主意本来就是你们阿斯加德提出来的……难道是你的主意？”
洛基笑得十分得意，“谁知道呢，反正大家都挺赞同这个想法的，不是吗？上帝祂老人家还觉得这个集会恰好能够和诸神商议下一次生命播种计划呢，对我的聪明才智刮目相看！”
“神武集会旨在诸神互相比试自家的法宝珍藏，没人会想在这种场合上丢脸，因此定会展示出货真价实的宝物……你是觉得其中有机可乘？”
洛基别有深意地一笑，越凑越近，神秘地说道：“我听闻宙斯压箱底的宝物是一个纯粹的火种，你听说过吗？它尚未被任何杂质污染，蕴含着足以开天辟地的能源……若将它赐予人类，定能往他们那榆木脑袋里灌输一点点惊人的智慧，爆炸出文明的惊世火花，这样，上帝就没有理由抹去你爱得要死的人类咯。”
“你的意思是……盗火？！”
说这句话的并不是普罗米修斯，而是震惊得站起身的汤姆，他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像是一个准备吃小瓜的好奇群众，偶然被塞了一口惊世巨瓜，一下子把世界观都戳了个对穿。他原以为在得知尼德霍格的存在之后，就不会再有什么秘密能够动摇他了。
等等，尼德霍格……？！
汤姆似乎想起了什么，一股急迫的熟稔之感击中了他的内心，但很快这种感觉就消失了，随后他连“忘记”这件事也忘记了。
诸神投来不容置疑的眼神，“盗火”的确是他们的意思，这就是洛基提出来的计谋，它显然涉及了多方神灵参与，也就是在场的诸神，而为什么被记载的只有普罗米修斯盗火一事呢？为什么承担其带来的惩罚的，只有普罗米修斯一个人？
洛基眯着眼睛，微笑着尽情品味弥漫在空气中的惊骇情绪，毫不在意这可能会让他被判处永罚的罪行，他尽情地沉溺在诡计的欢愉之中，把玩着手中的棋子，思考着十步之外的走向，等待对手慢悠悠地落子。
而汤姆早已揭露了这位“对手”的名姓，即是“命运”。
他们要对抗上帝决意抹去人类的命运，对抗天使永为奴隶的命运……
一切都源于在这三神的高压统治之下，冒死发出的一声声微弱的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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